狄影裹著被子在久違的床上翻滾，然而就像有人往褥子下塞了一斤綠豆, 翻來覆去都覺得不得勁。

    磨蹭到不得不起的時候, 他才終于爬起來, 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下了樓。

    餐桌上靜靜放著凌霽煮的醒酒湯, 儲存在保溫罐里。

    狄影擰開蓋子，吹去升騰的水汽，眼前出現(xiàn)幻覺, 凌霽坐在對面，親手捧著罐，一口口喂他喝完。

    凌霽走過來, 看到狄影捧著保溫罐發(fā)怔，以為是未徹底醒酒導致大腦呆滯, 外加行動遲緩。

    “怎么，味道還是不對嗎？”他明明已經(jīng)換了一個號稱是零失敗的傻瓜配方。

    狄影喝的時候心不在焉，此刻用心品了品口中余味：“怎么說呢, 恭喜成功喜提親媽。”

    凌霽受挫地抿緊嘴唇, 看來不是零失敗配方，而是凌失敗配方, 只要在他手里就不會成功。

    要是平時凌霽露出這種略顯沮喪的表情，狄影肯定不會錯過調(diào)戲他的機會，誰不喜歡看冰山美人破防呢？

    可他今天難得地啞火了，乖巧得像個不會講話的老實人。

    他其實想問“昨晚你是不是就著我的手吃點心了”，可他問不出口。

    那個動作充滿了赤裸裸的勾引意味，即使現(xiàn)在回想也能引發(fā)一陣戰(zhàn)栗。

    嘴上占便宜這種事狄影見縫插針地做，對方付出實際行動后他反倒萎了，說出去真的很丟人。

    狄影放下保溫罐，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家里顯得比平日安靜。

    “小凹呢？它不是每天這個時間都定點跑酷嗎？”為了發(fā)泄一身無處安放的精力。

    “鷺姐昨天下午來把小凹接走，說要讓它在她那兒住一晚，今天送回來?！?/br>
    凌霽看了眼時間：“應(yīng)該快回來了。”

    說曹cao曹cao到，大門處傳來動靜，小凹像個上了小馬達的皮草，從外面飛到餐廳，熟練地跳上餐桌，三百六十度轉(zhuǎn)了一周，開心地跟二位炫耀脖子上多出來的三角圍兜，圍兜上繡著個胡蘿卜。

    “吱吱吱！”

    凌霽伸手把它抱起來，神色柔和了不少：“鷺姐買給你的？很可愛。”

    “吱吱吱吱！”

    他將鼻子湊近聞了一下小凹：“還洗澡了？好香?！?/br>
    小凹親昵地在他下巴處蹭臉，爬到他的肩膀上跳來跳去。

    狄影欣賞了會兒感人的親子互動，突然想到有現(xiàn)成的求助對象，趕在孟鷺進門前把人推出門外，回頭把門從身后關(guān)嚴。

    “這是干什么？”孟鷺莫名其妙。

    “進行一些感人的親子互動?！?/br>
    孟鷺：？

    “不，其實是有點事，想問問鷺姐?！?/br>
    孟鷺：“什么重要的事，這么大的房子都容不下，還得跑出來偷偷說?！?/br>
    狄影將手扣在嘴邊，細細斟酌措辭：“凌霽有沒有私下跟你講過，任何關(guān)于我的事，什么都可以?！?/br>
    孟鷺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兒子一樣，至少在從前，狄影從來沒有這么鬼鬼祟祟地跟她打聽過一個人。

    “我倒是想跟他仔細聊聊，可惜還沒找到機會跟他單獨相處。你到底想問什么，不要拐彎抹角?！?/br>
    狄影糾結(jié)著：“怎么說呢，我之前以為，我們兩個是受酒精影響，產(chǎn)生了一些成年人都會有的沖動。而且鷺姐你知道我這個人，有時候容易腦補些有的沒的……”

    “自作多情?！泵销槑退偨Y(jié)。

    “……好吧，我承認，我有的時候是自作多情，但這次不一樣，我懷疑我的懷疑是真的?！钡矣吧陨杂行┱Z無倫次，“我的意思是我懷疑凌霽對我有意思，你懂我的意思嗎？”

    “你懷疑凌霽喜歡你，證據(jù)呢？”

    所謂的證據(jù)提到嘴邊卻噎住，凌霽對他電影的熟悉程度，還有手機鎖屏，這些并不能證明凌霽對他有想法，只能證明凌霽是他的影迷。

    在狄影的資深粉絲中，也不是找不到這樣的人，沒準還不少。

    昨晚發(fā)生的事倒是能有一定的說服力，可那種感覺太離奇，不是親身經(jīng)歷的人很難體會得到，狄影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

    就在他糾結(jié)著如何說服孟鷺的時候，小賈發(fā)來的視頻幫了他的大忙。

    【小賈】：老板，你昨天喝醉后都是凌老師在照顧，睡醒之后記得謝謝凌老師哦 [視頻]

    狄影只看了兩眼，便迫不及待地把手機遞給她：“鷺姐你看這個，這至少能說明我的猜測不是毫無根據(jù)？”

    孟鷺認真地看了兩遍，同樣的事在普通朋友之間也能發(fā)生，但確實視頻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氣氛。

    這一家子都是老演員了，一段動作是機械演繹還是發(fā)自真情，從眼神和細節(jié)就能看出端倪。

    “這么一看，你的猜測也不是沒有道理……”

    狄影備受鼓舞：“是吧！鷺姐你也這么覺得！你經(jīng)驗比我豐富，你教教我該怎么做？我爸跟你沒捅破窗戶紙的時候，你是怎么確認他對你圖謀不軌的呢？”

    狄影后腦勺挨了一巴掌，“怎么說你爸呢？我看你是很久沒挨過打了?！?/br>
    孟鷺替老公教訓了逆子一頓，回憶起當她還是個年輕女演員的時候。

    “最開始是他投資了我的一個劇，三天兩頭來探班，請全組人下午茶，吃宵夜，不過我只當你爸是個財大氣粗的老板。拍戲中途我生了一場病，他照顧了我整整三天，病好后我問你爸是不是對我有意思，他承認了，然后開始正式追求我，沒過多久我們就在一起了?！?/br>
    狄影等了一會兒沒下文：“就這么簡單？”

    “還要多曲折？是不是要像電視劇里那樣，先彼此試探個八十回合確定情投意合，再遭遇九九八十一難證明情比金堅？要追求一個人，用心就夠了，不必搞那些彎彎繞繞?！?/br>
    “我懂了，如果我現(xiàn)在病了，凌霽非常體貼地照顧我，就能證明我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了吧？可問題是，你兒子身體這么健康，我已經(jīng)很久沒得過病了?！?/br>
    “榆木腦袋，不得病，還不會裝病嗎？拍了這么多年戲，這點演技都沒有？”

    狄影有一種被高人點醒的通透感，原來這就是學戲千日，用戲一時。

    “我怎么沒想到呢，不愧是鷺姐！”

    孟鷺往他背上重重一拍：“加油吧兒子，小凹能不能有個幸福完整的家庭，就看他爸爸魅力行不行?！?/br>
    ……

    狄影蓋著厚厚的棉被，額頭上鋪了三個暖寶寶。

    聽到上樓的動靜，他趕緊把暖寶寶塞到枕頭下面，被子拉到下巴，閉上眼睛。

    凌霽一進門就感覺出不對勁，狄影聽到腳步聲加快了兩步，直到在床邊停下。

    “狄影……狄影？”清冷的音色比往常多了一丁點的焦急，如果不是認真聽，可能察覺不到其中細微的變化。

    “嗚……”

    狄影裝模作樣地囈語了兩聲，仿佛是在回應(yīng)，又仿佛是在說胡話。

    被子外面的臉頰通紅，還散發(fā)著熱氣，主要歸功于躺下前做的兩百個俯臥撐。

    一只冰涼的手貼上額頭。

    手怎么這么涼啊，狄影胡思亂想，就算自己沒有刻意提升體溫，也還是太涼了些，是沾了涼水還是怎樣？

    這么不會照顧自己的人，真的能照顧生病的人嗎？

    想著想著，手的主人離開，被丟下的狄影忘了自己只是在裝病號，差點掀開被子追上去理論：

    我懷疑你照顧不了生病的人，你就真丟下我不管啊？

    想著想著，腳步聲再次傳來，狄影趕緊又閉上眼，這次他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抵在了他額頭，并伴隨嘀的一聲響。

    “你發(fā)燒了?！?/br>
    凌霽看著手里的體溫計，37度5，盡管溫度不高，但在這個人均體溫偏低的年代，額溫37度已經(jīng)進入低燒的范疇。

    原來凌霽離開是去拿體溫計，狄影心中慶幸，兩百個俯臥撐沒有白做。

    “怎么會發(fā)燒呢？”凌霽困惑，一沒降溫，二沒淋雨，只不過昨天出門喝了頓酒而已。

    狄影爆出幾聲壓抑的咳嗽，他咳嗽時也堅持閉著嘴，生怕病毒傳播到空氣中。

    “咳咳咳咳——”

    因為憋氣，他的臉變得比剛才更紅。

    他將頭盡可能轉(zhuǎn)向遠離凌霽的那一邊，用拳頭掩住嘴：“殺青宴上，有個演員說自己得了流感，我好像也被傳染了。”

    凌霽聞言不悅：“得了流感為什么還要去這種人員密集的地方？”

    “我以為我抵抗力強不會有事——”說著狄影捂住嘴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雖然并不存在這么一個得了流感的演員，狄影還是在心里向這個被虛構(gòu)出來的人物道了個歉。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狄影聲音沙?。骸澳闳ヅ阈“及?，別留在這兒，當心被我傳染。”

    凌霽聽話地扭頭就走，狄影心涼了一半。

    這可跟鷺姐說的不一樣，難道真是他自作多情？

    就在狄影快要裝不下去的時候，凌霽去而復返，手里端著一個玻璃杯，狄影剛要開口，一粒藥片被塞進嘴里。

    藥的苦狄影沒嘗出來，光記得對方的指尖在嘴唇上停留的霎那觸感。

    凌霽語氣平淡：“這是退燒藥?！?/br>
    接著作勢要扶他起來：“把水喝了?！?/br>
    是藥三分毒，狄影一個身體健康、沒病沒痛的人被人喂了毒，卻像灌了三兩蜜一樣，連白水喝進嘴里都是甜味。

    他喝完半杯水，可憐巴巴地抬眼望：“凌老師，你對我真好。”

    凌霽倏地站起來，將臉轉(zhuǎn)去一邊，卻恰好將泛著淡淡淺粉的耳朵暴露在狄影的視線范圍內(nèi)。

    他冷冰冰地說：“我是希望你趕緊好起來，不要傳染了小凹?！?/br>
    狄影嘴角勉強上揚，配合虛弱的表象，更顯得可憐巴巴。

    “放心吧，這個流感病毒，咳咳咳咳，不會人畜共患，咳咳咳咳?！?/br>
    凌霽受不了，轉(zhuǎn)身彎腰為他掖好被角：“少說幾句吧，感冒都堵不住你的嘴?！?/br>
    退燒藥有助眠作用，狄影努力保持清醒，大腦還是有些昏昏沉沉。

    蒙眬之中，他聽見凌霽進了衛(wèi)生間，從里面?zhèn)鱽硭暋?/br>
    片刻后水聲停止，狄影趕緊裝出熟睡的樣子，腳步聲從衛(wèi)生間回到臥室，緊接著額頭一重，傳來溫潤潮濕的毛巾壓感。

    運動熱早就下去了，心口卻越來越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