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男人能行的，咱們女人也能……

    沈如意這么一驚醒，倒是嚇著了坐在邊上守著女兒的沈憐雪。

    今日落大雨，她們也出不得門，她便把從箱籠里尋出沈如意實在穿不下的舊衣裳，拆了碎步布做補丁或者絹花。

    見女兒猛地驚醒，她立即放下手里的絹花，過去輕輕碰了一下女兒的額頭：“團團，做噩夢了？”

    沈如意眨了眨眼睛，她懵懂地盯著母親看，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她努力把思緒壓下去，如同撥浪鼓那般搖頭：“沒有，娘別擔(dān)心?！?/br>
    她這么說著，爬到沈憐雪身邊，趴在她腿上看絹花。

    沈憐雪母親早逝，家中因父親的態(tài)度，對她并不十分親密，反而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冷漠。

    在這種情形下，自然沒人關(guān)心沈憐雪是否會女工，也無人在意她是否長成知書達理，才藝精通的好姑娘。

    但從家中搬出來的沈憐雪，卻努力同鄰居嬸娘們學(xué)習(xí)一切技藝。

    她雖不是從小便學(xué)，也沒大師教導(dǎo)，卻能迅速學(xué)會這許多技藝，也能做得有模有樣。

    這其中就包括用碎布做的絹花。

    沈如意看到這小巧可愛的絹花，突然問：“娘，為何要做這些？”

    她其實不是很明白。

    母親即便每日都很辛苦，即便病痛難忍，而已總是在給她縫補衣裳，做出一朵又一朵漂亮的絹花。

    少時不懂事，她只喜歡那些戴在頭上的花，卻沒有意識到母親每日的辛勞。

    現(xiàn)在，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比起花來，自然更關(guān)心母親身體。

    沈憐雪做好一朵海棠花，把它別在女兒柔順的小發(fā)髻上，拍了拍她的頭。

    “咱們是窮，卻也得活得體面，”沈憐雪笑著對女兒說，“娘買不起金銀玉石，沒辦法讓你日日新衣，卻能做這些簡單的絹花，讓你同別的小姑娘一般漂亮?！?/br>
    “咱們團團最可愛了。”

    沈憐雪如此說著，眼眸中有著驕傲和欣慰。

    她的女兒，自然是最好的。

    沈如意心中一哽，眼眶一紅，險些又哭出來。

    她低頭使勁蹭了一下眼睛，不想讓母親看到自己那么難過，好半天才喃喃說：“娘，你教我吧，咱們一起做?！?/br>
    沈憐雪會做的絹花都很簡單，她想了想，也覺得可以教給女兒，便讓她靠坐在自己身邊，開始給她認真講解。

    一上午的時光，就在母女兩個的忙碌中結(jié)束了。

    午時，沈憐雪想了想，便又磕了個雞蛋，準(zhǔn)備給女兒做雞蛋餅子。

    反正那對耳鐺能讓她們扛過這個冬日，倒也不用一直節(jié)儉，否則女兒這般單薄身體，冬日要落病。

    她只有一口巴掌大的小鐵鍋，往常烙餅、煮湯餅甚至做胡餅都用這一口鍋，她于廚藝上比任何事都有天分，便是沒有那許多鍋碗瓢盆，沒有山珍海味，照樣可以做出佳肴珍饈。

    沈如意看母親和面、加蛋、放蔥花，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她甚至一邊做一邊問沈如意：“想吃脆的還是軟的？”

    沈如意道：“團團要吃軟的！”

    沈憐雪就笑：“你的小細牙，倒也只能吃軟的?！?/br>
    她很快就做好兩張雞蛋餅，蛋少，兩合面更多，聞著有一股很濃郁的麥香。沈如意年紀(jì)小，餓得快，聞到這味道，立即就忍不住流口水。

    沈憐雪把蛋餅放到盤子里，從瓷罐里取了些醬瓜，遞給女兒：“你先吃，嘗嘗今日的可香?！?/br>
    她話音落下，外面就響起敲門聲。

    沈如意微微一愣，沈憐雪倒是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她上了前去，問：“誰人？”

    外面?zhèn)鱽硪坏缷扇岬纳ぷ樱骸把┟米?，我是隔壁新搬來的街坊?！?/br>
    大抵那蛋餅太香，不光團團，隔壁另一間租屋的租客也饞了。

    隔壁搬來的是個年輕女人，名叫李麗顏，沈憐雪是見過的。

    那間屋子比這間略大一些，也不漏雨，只因樓下是塌房，便一直沒租出去，直到月前才搬來個高個兒女人，早出晚歸的，除了第一日打過招呼，平日顯少同母女兩人碰面。

    今日大抵因落雨，她現(xiàn)下得閑，這才聞到隔壁蛋餅飄香。

    她大方開朗，這不立即就找上門來。

    沈如意看著她同母親交談，一時間又呆愣住了。

    這女人她從來都沒見過，記憶里，她們母女倆搬來這里三年，隔壁一直空著，孫九娘索性把舊家具都堆進去，也成了自家塌房。

    怎么現(xiàn)在，隔壁竟然租出去了？

    沈如意的小腦袋瓜，實在想不明白到底為何。

    隔壁的女人跟沈憐雪說了幾句，沈憐雪就退后一步，笑著迎她進了門。

    女人不是空手來的。

    她進來客氣坐在唯一的木椅上，先遞給沈憐雪一個小布袋子，然后又從袖子里摸了摸，摸出兩塊糖瓜來。

    “團團，不認識麗嬸嬸了？”

    沈如意坐在床上，巴巴看著女人，她眨眨眼睛，滿臉都是迷茫。

    女人見她樣子可愛，忍不住捏了一把她圓潤的小臉蛋：“我們團團真疼人，麗嬸嬸就住你家隔壁，之前搬家的時候還請你吃過酸餡呢?！?/br>
    沈如意真的不認識她，她腦子這會兒亂糟糟，看起來就更呆愣。

    女人笑得更大聲。

    她也不敷衍沈如意是個小丫頭，很鄭重自我介紹：“我叫李麗顏，是個寡婦，如今在南牌樓大街賣茶飲，你叫我麗嬸嬸便是了?！?/br>
    沈如意呆呆回：“麗嬸嬸好。”

    李麗顏就高興了，把糖瓜塞進她手里：“吃著玩，回頭嬸嬸再去茶坊拿?！?/br>
    沈憐雪也不是那等推拒來推拒去的人，街里街坊，到底也不用那般虛偽。

    她只說：“團團，謝謝嬸嬸。”

    沈如意這會兒大概已經(jīng)回過神來，她清脆地道：“謝謝麗嬸嬸，嬸嬸真漂亮！”

    李麗顏就被她逗笑，差點沒笑背過氣去。

    她對沈憐雪道：“你好福氣，還有個女兒陪著，萬事足矣?！?/br>
    她雖是感嘆，眉宇之間卻全無陰翳，似乎對自己膝下空虛毫不在意。

    沈憐雪打開袋子，發(fā)現(xiàn)里面約有兩升面并三個雞蛋，還有兩把小蔥，便道：“麗姐倒是胃口好?！?/br>
    李麗顏卻說：“我哪里吃得了這么多，一日一升都吃不下哩，剩下一半給你當(dāng)工錢，可不許嫌少。”

    鄰里之間，最忌諱空手白拿。

    尤其都是守寡獨自生活的婦人，她們最是知道旁人生活不易，但凡有些骨氣，都不會叫人說嘴。

    不過做一頓雞蛋餅，面和蛋李麗顏都是自帶，她多拿的這些，大抵也是聽到早起孫九娘過來要房租，特地多給娘倆的。

    沈憐雪喉嚨里一陣哽咽，她卻沒哭，只低頭把那面粉從布袋里取出來：“多謝麗姐，你善心，我記得?！?/br>
    沈如意坐在邊上，看著說話的母親和麗嬸嬸，心里想：她重生為變故，或許李麗顏的出現(xiàn)也是變故，皆為變故，又何須介懷？

    她盯著李麗顏看，見她大約只比母親大一兩歲的年紀(jì)，眉目艷麗，嫵媚多情，很是美麗。

    同她這個名字，倒是一般無二。

    她身上穿著素凈的碎花衫裙，外面只披了一件素面褙子，頭上挽著簡式朝天髻，上面戴了一只檀木發(fā)釵，瞧著利落又素雅。

    沈如意目光下滑，見她手指上滿是繭子，便知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又想起她說自己的是寡婦，心說也是個苦命人。

    但她命苦，心卻不苦。

    李麗顏坐在椅子上，她用鉗子撥弄炭火，一邊同沈憐雪說話。

    “說起來，巷口張家到底有些摳門，我前日里送衣裳去洗，只不小心落進去一條帕子，竟多要我一文錢。”

    李麗顏說著，目光卻不看沈憐雪：“在那上工，到底不是長久之計?！?/br>
    她肯定是聽到了早晨時孫九娘的話，特地過來勸說沈憐雪。

    都是孤身女人，她知道求生有多難，她自己還好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沈憐雪卻還要養(yǎng)活一個女兒。

    她整日里在那小院子里漿洗，便是活活累死，大抵也無法長久養(yǎng)育母女兩人。

    沈憐雪長相極美，清新脫俗，眉似遠山，只漿洗衣服，確實是浪費了。

    李麗顏自然不是那等無恥之徒，她想的是好出路。

    “我那茶坊，老板是茶癡，只愛侍弄茶葉，他手底下只有三五個行腳茶販，剩下都是我們這種事少的茶娘子，左不過十人。”

    李麗顏整理日走街串巷，說話利落，聲音清脆好聽，這一頓說下來，沈憐雪攪合面糊的手都慢了。

    “雪妹子，你叫我一聲姐，我也不能白聽，若是你想去茶坊，我就給你做引薦人，便是只做熱水換炭的差事，也絕對比漿洗賺得多?！?/br>
    在這繁華的汴京城，只要有本事，人人都能混出頭來。

    李麗顏如此說著，眼眸里綻放出驚人的光彩。

    她道：“男人能行的，咱們女人也能行，養(yǎng)家糊口，養(yǎng)育子女，為何要靠他人呢？”

    第5章 沈如意小聲說，“團團好想……

    說這句話的時候，李麗顏身上突然迸發(fā)出一股難以忽視的怨氣。

    她眼眸中的怨恨太清晰了，就連沈如意都能感受到，更何況就坐在她對面的沈憐雪。

    沈如意便看到母親往后縮了縮，低下頭去調(diào)整小鐵鍋的位置。

    她從來不是個能言善辯的人，此刻面對滿身怨氣的李麗顏，自然不可能多言勸慰。

    再說，她也不知道要勸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