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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如意宴在線閱讀 - 如意宴 第32節(jié)

如意宴 第32節(jié)

    但出乎衛(wèi)月嬌的意料,也出乎沈憐雪自己的意料,今日的她竟然沒有發(fā)抖。

    她努力喘著氣,想把心里的濁氣都呼出去,在這個過程里,她沒有發(fā)抖、沒有出汗,甚至心里只是有些恐慌,并未異常懼怕。

    時間撫平了一切,苦難磨礪了意志,在一次又一次的波折里,她終究乘風(fēng)破浪,跨過了最兇險的那片海。

    沈憐雪竟然突兀地想:若是有機會,要帶團團去看海。

    她深吸口氣,把思緒收回,抬頭看向衛(wèi)月嬌。

    “月嬌姐,我無妨,”她道,“你說,我得知道發(fā)生了什么?!?/br>
    衛(wèi)月嬌莫名松了口氣。

    她聲音很低:“還好王矮子到家早,那賊人剛進(jìn)家門,被王矮子用扁擔(dān)打得滿頭血,正好王矮子家租客男人剛到家,幫著一起把那賊人綁了,直接扭著去了官府?!?/br>
    上門行兇,自然要去衙門里公判。

    昨夜里三更半夜的,大人們自然不會當(dāng)值,不過肯定有通判守夜,先問清緣由,次日白天再進(jìn)行審問。

    衛(wèi)月嬌現(xiàn)在同她說,那便是已經(jīng)聽到大概。

    這巷子里的事,根本不用過官府,許多風(fēng)聲就能傳出,人人得知。

    衛(wèi)月嬌道:“聽聞那人是個欄頭,也不是咱們這片街市的,也不知怎么瞧上了王矮子媳婦,竟然起了歹念,直接上門行兇。”

    “不過,這也只是一面,也有人說那人是被昨日鬧事的漢子花了錢請來,就為嚇唬王矮子一家,讓他們坑害他母親?!?/br>
    一家出了事,之前所的事都能聯(lián)系起來。

    沈憐雪安靜聽了,最終也沒有評議,只是對衛(wèi)月嬌道:“月嬌姐,純姐兒不小了,你往常看護著點?!?/br>
    衛(wèi)月嬌微微一頓,鄭重點頭:“我知道的,多謝你提醒?!?/br>
    沈憐雪領(lǐng)了沈如意回家,簡單用過點心便睡下,母女兩個一覺醒來已是午時,穿好厚實衣裳便出了門。

    剛行至巷口,就看到孫九娘匆匆而歸。

    她一看到沈憐雪眼睛就亮了,臉上那笑容怎么藏都藏不住,隔老遠(yuǎn)就喊:“雪妹子!”

    沈憐雪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是度牒的事。

    她快走兩步,低聲說:“可是有消息了?”

    孫九娘點點頭,她也不左右張望,只是很自然地彎腰抱起沈如意,領(lǐng)著母女兩個往家去:“我正想試試你那個什么菜湯,正好買了菜,去我家過午。”

    她如此說著,三人便上了樓,直接進(jìn)了孫九娘家。

    孫九娘怪模怪樣鎖好房門,然后才從懷里取出一個灰布口袋。

    這口袋瞧著臟兮兮的,很不打眼,上面還破了兩個洞,里面依稀能聽到銅錢清脆響聲。

    但孫九娘卻打開布袋,從里面數(shù)出兩張交子。

    “雪妹子,度牒賣掉了,你猜賣了多少?”孫九娘滿臉都是喜氣。

    沈憐雪跟沈如意大抵知道如今價格,可看著那嶄新的交子,母女兩個還是激動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沈憐雪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抖了,這次不是害怕,只有興奮。

    “多少?”她聽到自己問。

    甚至沈如意都跟著屏住呼吸,似乎她能知道這兩張薄薄的紙意味著什么。

    孫九娘摸了摸沈如意的頭,轉(zhuǎn)身對沈憐雪道:“一百二十貫?!?/br>
    她頓了頓,咧開嘴笑了。

    “一張,”她又重復(fù)一遍,“一百二十貫一張?!?/br>
    ————

    隨著限制度牒買賣的政令被撤銷,度牒的價格迅速回升,幾乎以一天一個價的姿態(tài),直接會升至降價之前。

    她們二十貫錢買入的度牒,現(xiàn)在轉(zhuǎn)手可以賺一百貫,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孫九娘從來不貪心,她很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這中間巨大的差價已經(jīng)讓人眼紅,若是再等高價高賣,說不得會得罪不少人。

    所以她甚至都沒叫人在汴京售賣,而是費了番功夫,去了左近的五里堡找行老給過的手。

    不過她自己盈利頗豐,便也沒同沈憐雪說這些,只道:“你放心,不會有人知道這度牒是出自咱們,我也沒等高價,這個價格我覺得已經(jīng)很好?!?/br>
    沈憐雪忙點頭,她心里歡喜,說話聲音也比平日略高一些,語氣里都透著喜氣。

    “這是自然,已經(jīng)是白賺,辛苦大姐了?!?/br>
    孫九娘卻道:“哪里說是辛苦,我自己也要賺大錢哩,要沒你這消息,我哪里能賺這許多?!?/br>
    她如此說著,拍了拍沈憐雪的肩膀:“雪妹子,你其實是個很厲害的人,你手藝好,做什么都好吃,也聰慧,能從人的只字片語里分析出不一樣的東西,這一點,許多封侯拜相的大官怕都做不到?!?/br>
    沈憐雪被她這么一夸,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這消息本就是女兒午夜夢魘得來,她卻生生受了這夸獎,心里自是不得勁兒。

    但沈如意卻特別捧場:“就是,九嬸嬸說得對,我娘就是很厲害?!?/br>
    孫九娘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給她拿油酥泡螺吃:“這是今日新買的,你嘗嘗好不好吃?!?/br>
    沈如意便乖巧謝過,拿出一個開始小口吃起來。

    沈憐雪這才道:“我哪里值當(dāng)大姐這么夸,說起來,還是大姐厲害,認(rèn)識那許多人,辦事又如此雷厲風(fēng)行,合該日子過得順?biāo)祗w面?!?/br>
    沈憐雪這話說得真情實感:“若是我能像大姐這般,日子順?biāo)?,孩子伶俐,我也便知足了?!?/br>
    孫九娘原同她打交道,她的話總是很少,說來說去,都是感謝或者應(yīng)答,今日這般,倒是難得聽她一句心里話。

    昨日的事她也有所耳聞,大抵是因為這般刺激,才讓沈憐雪徹底轉(zhuǎn)變。

    這些命中不該有的波折,雖讓人心痛,卻也讓人成長。

    時也命也。

    孫九娘笑笑,放在她肩膀的手往下壓了壓,似乎是在提示她自己話語里的堅定。

    “雪妹子,你的這一手廚藝,當(dāng)真極為了得,明明都是一樣侍弄膳食,可你做出來的食物就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讓人流連忘返?!?/br>
    “你做的煎餅,我每每吃了都覺得香,幾日不吃,還怪想的?!?/br>
    沈憐雪抿嘴笑了。

    她昨日就已經(jīng)想明白,她的手藝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錢,是她養(yǎng)活女兒,讓母女兩個幸福生活的根基。

    所以她從來不怕苦,不怕累,起早貪黑,不停歇地攤煎餅,就為了多賺些錢,為了把自己的沈氏煎餅招牌打出去。

    只要生意穩(wěn)定,她就可以給女兒買冬衣,可以換厚被褥,可以修好房頂,不再擔(dān)心陰雨落雪,她甚至可以把邊上的隔間租下,兩人就不用在逼仄的小租房里縮手縮腳生活。

    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人的心才會安穩(wěn)。

    孫九娘認(rèn)真看著她,見她那雙早就如同耄耋老者的沉寂如同深潭的眼眸,不知在什么時候,重新蕩起波浪。

    那波浪并不洶涌,甚至不能稱得上為波浪,但卻猶如深夜的繁星一般,漸漸可以照亮漆黑的夜。

    沈憐雪在慢慢改變著,她跟小團團,走在往最平坦的大路上走。

    孫九娘看著她笑,笑聲清朗,暖意融融。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

    沈憐雪母女看著她,也跟著笑了。

    沈如意撲過去抱住她的腿:“九嬸嬸,今天真的要吃菜湯嗎?我餓了。”

    孫九娘一拍額頭:“吃!我菜都買好了,就等你們來?!?/br>
    兩大一小三個女人圍坐再孫九娘家的小茶桌邊,桌上放了個小茶爐,上面放著個很深的銅鍋。

    沈憐雪看著那銅鍋,眨了眨眼睛:“團團,回頭咱們也買一個,吃菜湯肯定很得宜?!?/br>
    沈如意也看了看那銅鍋,心思不由轉(zhuǎn)到《菜譜》上,那上面關(guān)于火鍋的那一章,畫了個很奇怪的鍋子。

    若是能做出來,以母親的手藝,她們的火鍋生意,是不是也能開起來?

    沈如意這心思剛一起,那邊銅鍋里的水便已經(jīng)燒開,沈憐雪告訴孫九娘往里面放什么,又加了香料調(diào)味,然后便把鍋蓋蓋上,她自己則開始用麻醬調(diào)蘸料。

    這個吃法很新鮮,也很有趣,孫九娘感嘆道:“你真是會侍弄吃的?!?/br>
    沈憐雪笑笑,先給她調(diào)了一碗加了很多韭菜花和腐乳汁的,又給沈如意和自己調(diào)只加腐乳汁的,一邊還對孫九娘道:“我記得大姐喜歡吃韭菜花,這個應(yīng)該是五柳醬料鋪買的,味道很正?!?/br>
    她對吃很在乎,侍弄吃食也認(rèn)真,別看要吃菜湯,桌上盤碗不少,卻擺放極為整齊,一點都不顯凌亂。

    孫九娘看她有條不紊往鍋中加菜蛋豆腐等,待湯鍋燒開,一股濃郁的鮮香味便鋪面而來。

    “打底的是香菇和猴頭菇,所以味道會很鮮,時間越久,煮出來的味道越好,加了別的食材也會有菌湯的香氣?!?/br>
    她邊說,邊夾了一塊剛從劉二娘家買的羊rou片。

    劉二娘家的羊rou片是專門為炙烤腌制的,rou片較厚,還放了不少香料,這樣可以去除羊rou的膻味,增添一種別的風(fēng)味。

    沈憐雪吃過不少次劉二娘家的炙烤,偶爾也會買她家的羊rou回家煮湯做菜,頻繁品嘗之后,她大抵能分辨出一些香料來。

    就比如孜然。

    自然必是從北方傳來,如今在汴京并不很興盛,價格也比其他香料要昂貴,所用店鋪并不多。

    但能掌握孜然去膻的秘方,也大膽采用了這樣一味香料,說明劉二娘勇敢又有魄力。

    事實證明,她成功了。

    沈憐雪若有所思品著羊rou,還問孫九娘:“大姐覺得這羊rou如何?”

    孫九娘并非老饕,她對吃食也沒那么多講究,在她看來,好吃,能吃飽就足夠了,平日里從來不費心侍弄。

    跟沈憐雪不同,她是個實打?qū)嵉拇秩恕?/br>
    但粗人也有粗人的敏感,就比如這羊rou,她就能說道說道:“若這羊rou只在二嬸嬸家里炙烤,是最美味不過的,火候和薄厚,便是味道都剛好?!?/br>
    她頓了頓,有些遲疑地同沈憐雪溝通:“但若做成這菜湯,就覺得有些太厚實了點,而且香料味道也太重了,跟麻醬蘸料有些沖撞。”

    她說的居然都對了。

    沈憐雪有些意外,轉(zhuǎn)念一想,即便不仔細(xì)雕琢吃用的人,對吃進(jìn)口中的食物也有天然的分辨。

    好吃和難吃是如此簡單,只要用些心,就能品味出來。

    沈憐雪點點頭:“正是如此?!?/br>
    她道:“若是用精湛的刀工把羊rou片長晶瑩薄片,不用腌料,只選用羔羊身上最嫩的部分,這樣燙煮出來的羊rou味道肯定是最好的?!?/br>
    而且麻醬味道本來就很重,即便不經(jīng)過腌制,羊rou的膻味也會被麻醬掩蓋,最終在嘴里形成鮮甜合一的美味來。

    沈憐雪邊吃邊想,表情分外嚴(yán)肅,孫九娘就感嘆:“你也太認(rèn)真了,不過認(rèn)真才是好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