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他再也不去那些詩會、酒宴，再也不去同人談什么政治抱負，他只安穩(wěn)待在家中，要么就忙碌政事，要么就吃茶讀書，日子反而越發(fā)清凈。

    也正因此，百姓對于這位宰執(zhí)的印象，便是清冷，孤高，從不結黨營私，也從不聲色犬馬。

    他是官場中的異類。

    對于他，百姓更多的是欣賞和信任。

    可這種信任，這種經年累計起來的口碑，就在一夕之前全部崩塌。

    沈憐雪微微蹙起眉頭，同她低頭看向女兒，然而沈如意似乎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只是呆呆看著孫九娘。

    “為何會如此？”沈憐雪喃喃自語，“大人絕不是這般性子?！?/br>
    “若他真是這般性子，也不會跑去災患頻發(fā)的贛州，就在汴京享樂不是更好?！?/br>
    沈憐雪如此說著，眼眸中的擔憂之色越發(fā)明顯。

    孫九娘看她這模樣，也不又嘆了口氣：“我知道的便就這么多，大街小巷的傳聞，也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看這個架勢，肯定是有人要坑害裴大人?！?/br>
    沈憐雪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多謝大姐告知于我?！?/br>
    孫九娘拍了拍她的手：“你也莫要急，先問清楚，心里有個底，便不慌了。”

    沈憐雪笑笑，一邊安撫女兒，一邊道：“我知道的，我相信大人，所以也不算慌張，只是心里還是會為這事?lián)鷳n緊張?！?/br>
    孫九娘見她如此，不由也松了口氣：“你們兩個倒是很般配，沒想到這般陰差陽錯，會成就這般良緣?！?/br>
    沈憐雪沒想到她竟突然感嘆這一句，不由有些羞赧，她低下頭去，倒是沒回答。

    反而身邊的沈如意開了口。

    “九嬸嬸，莫要說啦，我娘著急是要打人的?！?/br>
    她這么一打趣，氣氛逗人一松，孫九娘也不再說外面那些事，用過飯便走了。

    沈如意陪在母親身邊，道：“娘，我們不如問問蘇叔，他大抵是知道的?！?/br>
    沈憐雪想了想，道：“咱們先忙，待晚食結束，閆管家來了再說，既然大人不讓人告知我們，應當還算穩(wěn)妥?！?/br>
    “你也不要太擔心?！彼€安慰女兒。

    嘴上這般說，但下午沈憐雪還是忙碌一會兒，再發(fā)一會兒呆，顯然還在為這事?lián)鷳n。

    如此一致忙碌到傍晚時分，待到晚食結束，皎月初升，閆管家才匆匆來遲。

    雖說沈憐雪自己就是開食肆的，又是小有名氣的廚娘，什么都不缺，但她們有是她們的，裴家不用心，那就是裴家的過錯。

    閆管家很是省事，心里如明鏡一般，每日過來時都會帶些時鮮什物，瓜果梨桃，衫裙頭面，山珍海味，即便是一枝剛剛取下的鮮花，她也絕不會空手而來。

    沈憐雪跟沈如意那個小租屋，如今已經堆放得滿當當，早年間的那些舊衣裳，沈憐雪便也不再存著，直接都送了牙行。

    今日閆管家來時，手里就拎著一罐溫熱的花膠八寶雞。

    她笑瞇瞇進了食肆，見食肆中的幾位食娘子和婆子都已經走了，只剩下三五人，便把那花膠八寶雞放到了桌上，同沈憐雪跟沈如意見過禮，才道：“忙了一整日，定是餓了，不如用完在回去安置?！?/br>
    沈憐雪便叫了蘇掌柜，四人一起坐在桌邊，閆管家麻利地把雞湯分好，沈如意便端起碗喝了一口。

    “唔，好喝?！?/br>
    閆管家見沈如意喜歡吃，簡直是眉開眼笑：“小小姐喜歡便好。”

    她如此說著，看沈憐雪一直用勺子撥弄碗中的雞塊，倒是沒有傻傻問沈憐雪是否不喜歡，她臉上的笑意微收，嘆了口氣：“沈娘子是否還是知道了?！?/br>
    她的語氣肯定，并非詢問。

    沈憐雪點了點頭，就連沈如意也放下碗，仰頭看向她。

    閆管家道：“也不是有意要隱瞞娘子，只是一開始這事就只在朝堂上，并不在坊間，贛州遭了災，水路不通，贛州之事又如何能迅速傳到京中？”

    閆管家聲音輕柔，讓沈憐雪和沈如意心中的緊張之情略微緩解。

    “家中知道，是因有暗探來回傳遞消息，大人自然也是知情，只是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早就有所打算，故而并不把此事當真。”

    也就是說，裴明昉知道要如何應對，也很好應對，而且事只發(fā)生在朝堂上，甚至只在政事堂中，因此，并沒有什么必要告訴沈憐雪和沈如意。

    讓母女兩個白白為他cao心。

    很有可能心還沒來得及cao，事情變已然結束。

    沈憐雪這才松了口氣，沈如意也繼續(xù)捧了碗吃起來。

    她還嘀咕：“鐘大廚手藝了得?！?/br>
    閆管家再度眉開眼笑，她笑瞇瞇道：“不過，這事會傳出來，也在意料之中，之前尤侍郎就是因‘德行’之事被貶官，又閉門思過三月，如今才剛剛出來，雖他已不在政事堂，但尤家的威望不會一夕敗落?！?/br>
    反正只剩自家人，閆管家的話便也說得直白。

    “尤家想做什么，亦或者他們想要什么，大人都很清楚，殿下也很清楚，因此，他們的手段大抵不過那一些，”閆管家時刻關注著沈如意，又給她添了一碗雞湯，“大人對自己的名聲，并沒有那么看重，對他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但如今贛州治災還未結束，或者還要一月大人才能回。”

    “待到大人回來，一切便都能結束?！?/br>
    沈憐雪終于安了心，她捏著勺子，淺淺抿了一口。

    “如此甚好，只要大人在贛州平安無事，家中也安穩(wěn)，倒也無妨。”

    沈憐雪輕聲笑笑：“名聲哪里有那么重要，若當真重要，那靖王和尤家又哪會有如今的排場?！?/br>
    閆管家聽到她突然提及靖王，眉眼一跳，道：“娘子，靖王府倒是真有一件事。”

    沈如意來了興致：“什么事？”

    閆管家同蘇掌柜對視一眼，閆管家這才道：“靖王府中的霍側妃有了身孕，過五月安穩(wěn)后才報至正司，當時跟著一起報送的，還有給霍側妃申請封號的折子?！?/br>
    這些宗室之中的彎彎繞繞，沈憐雪跟沈如意自是不懂，但閆管家也沒多解釋，只說：“大抵就是靖王表示對霍側妃的重視?！?/br>
    靖王同靖王妃成親已有六七年光景，府中妃妾眾多，可這么多妃妾卻無一人為他誕育子嗣，以至靖王今歲二十有五，卻依舊膝下空空，難免會有些著急。

    “靖王現(xiàn)在急切需要一個孩子，哪怕只是個健康的女兒，也好過什么都沒有，因此，霍側妃的這個孩子就如同及時雨，給了靖王希望，也給了宗室希望?！?/br>
    只要這個孩子能平穩(wěn)降生，那么靖王的儲君之位便能十拿九穩(wěn)。

    沈憐雪若有所思點點頭，沈如意倒是問：“也就是說，蘭嬸嬸很安全，很重要，壞王爺不敢欺負她了?！?/br>
    閆管家笑道：“小小姐真是聰慧，一語中的，是的，霍側妃現(xiàn)在是極為安全的，不光靖王不會欺負她，靖王府上下都要捧著她?！?/br>
    沈如意道：“那就好。”

    閆管家繼續(xù)道：“這原本并不算什么大事，宗室中什么樣的人都有，似乎每個光鮮亮麗的王府里都藏污納垢，靖王府中不過是熱鬧一些，看久了也就習慣了。”

    “但靖王妃安氏卻不那么想?！?/br>
    閆管家目光微閃，她壓低聲音道：“這樣看似平常的事，對于安王妃來說卻是萬劫不復，她似乎對靖王偏寵霍側妃而不滿，竟是尋了個暴雨深夜……自縊身亡?！?/br>
    沈憐雪跟沈如意都吃驚地張大嘴巴。

    沈憐雪看了看女兒，然后才問閆管家：“之前去游湖時，咱們可還見過她?！?/br>
    沈如意也蹙著眉頭回憶，然后道：“對啊，雖然看不清，但那會兒似乎還是挺高興的？”

    閆管家點頭道：“是了，那日我也是一起見到的，似乎那之后過了差不多一月，安王妃便自縊了，但這事著實不是什么好事，因此靖王府并未宣揚，只道她病重兩月，剛于前日才上報正司她病亡?！?/br>
    “咱們家的安坦幾番搜查，才最終弄清來龍去脈，不過也只知道她是如何而亡，更多卻也不知了?！?/br>
    “她是自縊亦或者被人殺害，都無從得知，靖王府對此諱莫如深，無人敢多說一句。”

    沈憐雪剛剛落下的心再度懸起來。

    “怎么會發(fā)生這么多事。”

    在她們母女兩個忙碌的三個月里，似乎發(fā)生了許多事，她們只在這小小的食肆里打轉，偶爾見一見趙令妧和裴少卿，亦或者同孫九娘和衛(wèi)月嬌談談天，便也僅此而已。

    對于她們來說，最重要的只有自己的親人和這間食肆。

    閆管家見兩人又要cao心霍側妃，便道：“娘子，小小姐都放心，霍側妃很好，暗探翻看過霍側妃的脈案，她如今的身子比之前可要硬朗得多，竟是懷孕養(yǎng)身，這一胎一定能平安生下健康的孩兒?！?/br>
    沈憐雪這才道：“這就好，希望她母子平安?！?/br>
    沈如意也點頭：“希望大家都好，也希望……”

    她小聲說：“爹爹早些回來?！?/br>
    沈憐雪低頭看向女兒，抿了抿嘴唇，也嘆道：“是啊，希望大人早歸?！?/br>
    ————

    既然閆管家言裴明昉并未有大事，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那沈憐雪跟沈如意便也不再反復糾結，開始研究新的點心。

    六月過去，七月忽至。

    如此看來，行會對她們的考察和評議，大抵也過去月余，這期間，之前來過鋪子中的幾位娘子都未再登門，她們其實也不知行會到底要如何評議。

    但只要做好自己，經營好自己的鋪子，大抵就是最好的應對之策。

    待到七月，汴京中越發(fā)炎熱起來。

    沈憐雪在鋪子里又加了一個冰鑒，并且同女兒商議之后，上了一個新的冰碗。

    冰碗是用新鮮牛乳而做，把新鮮牛乳凍成冰，然后打成冰沙，最后淋上加了蜂蜜熬煮的紅豆沙，一道甜蜜冰爽的紅豆牛乳冰就做好了。

    做法不難，難的是要費力做成冰沙。

    但這道略有些貴的甜品，卻成了左近百姓的新寵，有事沒事都要過來買上一碗，怕孩子身弱吃多傷胃，食客經常都是買上一碗一家人吃。

    夏日就是要吃冰。

    這幾日來，牛奶冰賣的越來越好，沈憐雪也很吃驚，她問女兒：“這么簡單的冰碗，怎么百姓會如此喜愛？”

    沈如意想了想菜譜上的后記，然后道：“大概甜食就是一切？”

    沈憐雪笑著拍了拍女兒：“咱們如今生意穩(wěn)定，一月上一兩次新品，據我觀察，甜食和點心會被一開始哄搶，也就是很容易就引起食客的好奇。”

    “但相對的，比如咱們的酸筍鴨、小炒鴨雜和豆豉蒸魚，都是經過一兩月的時間，才被食客口口相傳，成為穩(wěn)定的招牌?！?/br>
    沈如意放下手里捧著的書，認真道：“娘，點心能迅速引起食客的追捧，是因為咱們的點心無可替代，咱們做的幾種外面即便有仿制，你也嘗過，味道跟咱們相距甚遠，但熱碟不同，熱碟其實并未太出格，都是家常菜。”

    “家常菜，只能在經年累月的積累中，慢慢固定口碑?！?/br>
    沈憐雪點頭，道：“你說得對?！?/br>
    沈如意挽起眉眼，笑道：“所以，我們一月上一道點心，加一道熱碟或冷盤，待到下個月，把最不被喜愛的菜品撤掉，這樣就會產生一個……良性循環(huán)？”

    沈如意左思右想，才想起這么一個詞來。

    這會兒鋪子里不忙，沈憐雪也捧著冰碗同女兒一起吃，女兒要讀書，她就有一搭沒一搭喂她，母女兩個很是親密。

    待到這時，堂中突然有食客開始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