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彼c頭。

    “多喝點豆?jié){吧。坐長途車不能空肚子，可也不能餓了。豆?jié){溫溫胃是挺好的。還醇厚，不犯沖。到有一天你跟我一樣壞了胃，也就只能喝豆?jié){了。別急，才七點。車還要一個小時。我們吃完了，消消停停散步過去，消化消化，完了你在車上睡一覺，容光煥發(fā)見你心上人去。不是挺好？”

    “好?！彼f，端起豆?jié){碗，小心的吸了一口。干澀的咽喉猛的受了濕潤，他咳嗽了幾聲。

    “好天氣?！崩夏f，“下一陣雨，暖一陣兒，再下一陣，就又暖和些。春天嘛?！?/br>
    他點點頭，咬了一口燒賣，喝了一口豆?jié){。

    “你來上海的正事兒呢？”老涅問，“找那一對男孩女孩兒的事情，有頭緒了？”

    “去那男孩的學(xué)校查過了，他沒去上過課。幾個可能知道的朋友也都查問過，沒什么下落。幾張報紙上也發(fā)了尋人啟事?！?/br>
    “你親眼見過他們倆沒有？”

    “沒有，看過照片，不過都是他們高中時的照片了。男孩在大學(xué)里有張檔案照是高中時拍的，女孩子是阿修手繪的一張。”

    “怎么找個人都這么無厘頭？”老涅問。

    “女孩的父母聽說雇了人找，而且不想登報顯得太沒面子吧。不過估計也差不多急了?！?/br>
    “挺漂亮的一個丫頭！”老涅贊嘆道。他隨之抬頭，看到一男一女正站在街邊。女子手抱一個木雕，間或抬手將長發(fā)挽一下。男子從賣花少年手中接過一朵玫瑰，遞給他幾枚硬幣。

    “沒看真?！彼f，“漂亮？”

    “相當(dāng)漂亮的一個丫頭?！崩夏f。

    B

    “錢都這么少了還浪費。”她手握著玫瑰花說，將玫瑰花枝在木雕的脖子上打了個結(jié)。我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我們在交通燈前停住。高架橋橫亙在天。

    “如果這世界上剩下最后一個金幣，我會用它來換一朵獻(xiàn)給你的玫瑰花?！蔽艺f。

    “貧吧你?！?/br>
    車流從我們面前橫越而過，猶如大河。一扇扇車窗映過我們的臉。她神色靜默，偶爾低下頭，看一眼木雕。

    “知道嗎？我第一次來上海時……”她說。

    “不知道?！蔽艺f。

    “你這人！”她用木雕敲了一下我的臂，“別打岔！我第一次來上海時，看見這高架橋，就嚇著了。那時我想，這么多橋呀，遮天蔽日的。像小時候看的雜志里頭，那些未來世界的建筑。這個城市跟一個堡壘一樣，秩序森嚴(yán)的。那時我覺得，在這里就是時時刻刻被俯視著，永遠(yuǎn)鉆不出去?！?/br>
    “你也可以俯視它?！蔽艺f。

    “不可能的?！彼叫撵o氣地說，“連平視都沒有可能。我是這么覺得的。這個存在過于龐大，難以觸摸。好象古代的雄關(guān)。”

    “那么低下頭走就是了?！蔽艺f?！皫е利惖拿倒寤ā！?/br>
    綠燈亮起，我拉過她的手。我們緩慢穿過街道。人流如海魚一樣從身旁游過。

    “似乎已不再香了。”她說，指了一下手里抱的植物盆。

    “一天沒澆水至于如此嗎？”我看了一眼碰碰香?！跋扇苏瓶浦参镅健！?/br>
    “可憐?！彼f，將植物盆擱在花圃邊。那不再煥發(fā)生命活力的植物，與花圃中鮮活明亮的花朵，顯然相形見絀。

    “也許我們不適合養(yǎng)植物，”我說，“什么植物在我們身邊，都難免一死?！?/br>
    “晦氣的緣故?！彼f。

    “滬朱線?！蔽液暗溃惠v停著的客車旁，有人招手。

    “在這里。”

    我們上車，揀定了靠窗的位置并排坐下。

    我靠走廊，她靠窗。

    空空如也的車廂，只有售票員不動聲色的走過來。

    我遞過錢，他遞過車票。

    司機在戴他的黑色手套。

    我掏出熒光綠色口香糖，給她一支，自己一支。

    她趴在車窗上看風(fēng)景。

    “很少起這么早，所以看不到早晨的風(fēng)景。原來是這么有意思的。”她說。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到早起的人群與車流，販賣早餐的店堂，打著呵欠的上班族，背著書包的學(xué)生，在車站像網(wǎng)球比賽的觀眾一樣不斷轉(zhuǎn)頭的待車者們。我微微一笑，伸手拂了一下她的耳朵。

    她側(cè)過耳來。

    “別動彈?！彼f，“男女授受不親?！?/br>
    我擰了一下她的耳朵，她回拍了一下我的頭，繼續(xù)看窗外。

    我注視著售票員坐在前排椅子上，從口袋里掏出一本通俗故事雜志，開始閱讀。不知道為什么，我想起了王老師的《全中文》雜志。

    “你看過那個人嗎？”她拉我袖子，我轉(zhuǎn)過頭來，看到她指著窗外的一個人。

    是一個個子很高的男子。目測過去，一米八五上下。穿著黑色NIKE外套長褲，褐色皮鞋，頭發(fā)像短短的草一樣立在頭頂。嘴唇薄得幾乎看不到。雖是冬天，衣服卻穿得不厚。看得出身形魁偉，小腿細(xì)長。

    “像個運動員。”我說，“練短跑那種?？茨峭取！?/br>
    “我覺得，”她咬著嘴唇，“他有些眼熟?！?/br>
    “我也覺得眼熟?！蔽艺f，“我想一下?！?/br>
    “對了，”少傾，我說，“剛才買花兒時，瞥一眼旁邊，好象看到他在店里喝豆?jié){。”

    “沒注意，”她說，“可是我覺得，更久以前我見過他，不知道在哪里見過。更為深遠(yuǎn)的回憶。記憶的深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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