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總覺得陛下最近怪怪的?！?/br>
    “沒什么。”戚卓容不想把那種捕風(fēng)捉影的事跟他說,免得他cao閑心，便胡謅道，“履霜前些日子上街被醉漢調(diào)戲了兩句,跟臣告狀，臣就給她派了兩個暗衛(wèi)過去?！?/br>
    “確實(shí)應(yīng)該?！迸岬澰c(diǎn)了點(diǎn)頭,“她一個人住，平常沒人敢惹,但也架不住遇到昏了頭的人?！?/br>
    戚卓容轉(zhuǎn)移話題：“禮部送來了擬好的冠禮流程，陛下要看看嗎？”

    裴禎元：“你作主就行,不要拿這種小事煩朕。朕的折子還沒批完。”

    “這怎么會是小事？”戚卓容睜大眼睛,“陛下的成人禮,一輩子就這么一次，當(dāng)然要慎重對待?！?/br>
    “一輩子一次的事多了,難道個個都要慎重。你行過笄……”裴禎元險些咬著舌頭，“及冠禮嗎？”

    “當(dāng)然沒有?！逼葑咳菡f，“臣那時候還在江湖上混著,哪有閑情逸致弄這些東西？”

    “那不就成了。”裴禎元飛快地批著折子，三心二意道,“你都沒行過冠禮，不照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見這冠禮辦不辦,都不影響什么。”

    戚卓容瞪他：“陛下這是在狡辯！禮部做都做了，就不要白費(fèi)人家一番心血?！?/br>
    “既然你盛情難卻，那朕便勉為其難看一看罷?！迸岬澰仙险圩?接過禮部的文書掃過去，忍不住長嗟，“真麻煩,怎么比過年大祭還繁瑣？是打算讓朕累死在正月嗎？”

    “欽天監(jiān)算過日子了，正月二十三，大吉，那時候都已過完元宵，想必陛下也不會太累?！?/br>
    “行罷?！迸岬澰獓@了口氣，把文書還給她，“朕還是那句話，能精簡的地方就精簡，朕不是那么愛排場的人。”

    “臣明白?！逼葑咳莸?，“還有一事，冠禮如今缺位大賓主持?！?/br>
    裴禎元瞧著她。

    戚卓容繼續(xù)道：“大紹從前只有過皇太子加冠，尚未有在位帝者行過此禮，但按照慣常禮數(shù)，應(yīng)選一位德高望重者為陛下加冠，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合適人選？”

    這朝廷被裴禎元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大多人都正處在年富力強(qiáng)的盛年，論官位，或許高，但論資輩，就輕了些?？扇粽媸堑赂咄亍①Y歷深厚之人，又基本已經(jīng)致仕，總不好再把人叫回來折騰。

    “聽你的意思，你像是有人選？”裴禎元挑眉。

    “臣覺得，相比之下，趙樸可擔(dān)大賓之任。”戚卓容道，“他年紀(jì)較長，又素有威望，與陛下也算親厚，唯一欠妥的就是他人緣不佳，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你這么說，朕這兒倒是有個更合適的人選?！?/br>
    戚卓容好奇：“是誰？”

    裴禎元伸出手指，在她面前虛虛一點(diǎn)：“你?！?/br>
    “陛下莫要說笑，到底是誰？”

    “你啊?！迸岬澰粩偸郑耙拚f幾遍？”

    戚卓容不由擰起眉頭——他好像是來真的。

    “陛下，不可任性?！彼钗豢跉?，嚴(yán)肅道，“且不說別的，單單說外人眼里臣是個太監(jiān)，這便足以抹殺一切了?！?/br>
    哪有太監(jiān)給皇帝加冠的道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裴禎元也不強(qiáng)求，“就依你說的，讓趙樸來罷?！?/br>
    戚卓容狐疑地看著他，不相信他這樣輕易就放棄了。

    裴禎元起身，袖風(fēng)拂過燭臺，燭影搖曳一瞬便滅了下去。遠(yuǎn)處內(nèi)殿的燈火遙遙照來，在他身后的墻壁上落下一個昏暗模糊的影子。

    “干什么用這種眼神看朕？”他似笑非笑道，“反正朕堅持也沒有用，首先你肯定不會同意，其次就算你性情大變同意了，那還有那么多大臣也不會同意，朕何苦去浪費(fèi)這個口舌？”

    戚卓容嘀咕道：“既然如此，又何必說出來。”

    “朕說出來，只是想讓你知道朕的本心罷了?！迸岬澰獡]了揮手，“好了，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罷?！?/br>
    他坐在床沿，放下帷帳，見戚卓容仍站在那兒不動，不禁道：“你怎么還在這兒？”

    “陛下?！逼葑咳萑粲兴嫉赝^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臣？”

    裴禎元咳了一聲：“朕能有什么事瞞著你？怎么會這么說？”

    “總覺得陛下最近怪怪的?！彼哌^來，微微彎下腰，隔著一重紗簾認(rèn)真地端詳了一番他的臉色，強(qiáng)調(diào)道，“真沒有事？臣說的不是政事?！?/br>
    “沒有事！”被她這樣看著，裴禎元反倒有些心虛起來，“趕緊走，朕要睡了！”

    好罷。既然被下了逐客令，那她也只能聽從。

    她替他熄了燈燭，關(guān)上殿門，在門口對著夜空駐足片刻，終于忍不住問當(dāng)值的小太監(jiān)：“咱家不在的時候，陛下都和什么人接觸過？”

    小太監(jiān)答：“回戚公公的話，大多時候陛下都一個人在殿中待著，有時候也會去御書房見大臣。除此之外，就沒……哦，不對！”

    戚卓容揚(yáng)眉：“嗯？”

    “今兒下午，陛下嫌殿里悶，就去御花園走了走，說要親自折些花枝回來插瓶。因?yàn)楸菹律⑿臅r向來不喜有人跟著，因此奴婢幾個就只守在御花園外，結(jié)果沒過多久陛下就出來了，兩手空空，臉色也不太好?！?/br>
    “怎么回事？”

    小太監(jiān)靠近了她，小聲道：“當(dāng)時奴婢沒敢多問，后來聽說陛下出來不久后，就有個修剪花枝的宮女被罰去了浣衣局，想來是……冒犯了陛下?！彼裆珪崦?，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戚卓容頓時了然。

    裴禎元很少管教宮人，只要不犯大錯，哪怕是做事懈怠了一些，他也不會計較，逢年過節(jié)的打賞從沒苛待過，所以這英極宮中人人都對他死心塌地。要說這樣一個人，會去專門懲罰一個剪枝宮女，想必是那宮女做了什么惹怒他的事情。

    一個小小宮女，能怎么惹怒天子？不難猜到，裴禎元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后宮中又無一人，但凡是稍微有點(diǎn)野心的，誰會不想著打他的主意呢？只需一點(diǎn)雨露恩澤，便可飛上枝頭做主子，這條件實(shí)在是太誘人了，哪怕是飛蛾撲火，也想要試一試。

    也是這宮女倒霉，她光想著要趁皇帝選妃之前，為自己謀一條出路，卻不知道他早已被選妃之事困擾多時，放在平時或許還懶得搭理，但這時候出頭，可不就是自討苦吃。

    戚卓容雙手?jǐn)n在袖中，嘆了口氣，道：“吩咐下去，年關(guān)將至，又逢陛下及冠，各司各局，近來都注意著些?！?/br>
    “是?！?/br>
    她回頭看了一眼寢殿黑沉沉的窗戶。

    不知怎么的，她總覺得，裴禎元如此奇怪，應(yīng)該并不全是那宮女的原因。

    可是，若真有事，他又為何不肯跟自己說呢？

    -

    月末，京中悄悄傳起了一樁流言，那便是皇帝力推的清丈令，實(shí)則是由東廠督主戚卓容提出并主導(dǎo)。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大了說，那就是宦官干政，禍亂江山，往小了說，只不過是陛下采取了個下臣的建議，再尋常不過。

    但是這樁流言，聽在朝臣們的耳朵里，就是另一番想法。

    戚卓容對陛下有兩次救命之恩，又是陪著他長大，君臣情誼深厚，地位無可撼動。陛下寵信戚卓容，大家早已習(xí)慣，要說這么多年下來，戚卓容明里暗里干的政還少嗎？大家不過是見反抗無用，最后只能聽之任之罷了。

    但這回不一樣，與從前的任何事都不一樣。

    清丈令于大紹而言是一項全新的政令，從來沒有人經(jīng)歷過。前朝雖有相似舉措，但時移世易，早已不能生搬硬套。陛下這個舉動，無疑是在對幾乎所有的官員、勛貴及豪族下手，無論品級大小，無論在京在外，都得剝一層皮，區(qū)別只在于皮薄皮厚罷了。

    從前都是有的放矢，只有出了大案，才會推出新政解決，可這回沒有任何人上告，沒有任何人伸冤，陛下竟然就主動要從他們手里摳錢了！

    大家一直以為是近年財政吃緊，朝廷才出了這個法子，可如今卻聽說是戚卓容所提，哼，那便怪不得了！他的東西全是陛下所賞，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看著，當(dāng)然不可能有什么瞞田逃稅之行為，所以下起手來自然無所顧忌，反正又與他無干！拿著他們的錢，去討陛下的歡心，這買賣可太劃算了！

    如此一想，便更是可恨！自己撈不著好處，便要來侵犯他們的利益么！這么多年下來，誰看見他不是忍讓三分，一退再退，可這戚卓容也太不知好歹，太監(jiān)出身，一朝得勢，就目中無人，不知天高地厚！清丈令推行期間，各地都頻有豪強(qiáng)作亂，全被東廠鎮(zhèn)壓，想必從中他也得了不少好處罷！實(shí)在是真是陰險狡詐，打得一手好算盤！

    “這消息，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回督主的話，卑職無能，尚未查出?！笔耙夹呃⒌?。

    戚卓容負(fù)手而立，臉上沒什么表情。

    她與裴禎元的談話，不可能有第三人聽到?，F(xiàn)在城中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想必很快又會傳到外地去。幕后之人猜出這清丈令是她所諫，已是有點(diǎn)本事，如今推波助瀾，難道是想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可她早就是眾矢之的了。

    “履霜那里，近來可有異常？”

    “并無異常。芥陽姑娘那里也一樣。”拾壹道，“兄弟們都仔細(xì)搜尋過了，沒查到什么可疑之人。若是履霜姑娘感覺正確，那便有可能是督主去過她那里一趟后，跟蹤她的人便不敢再暴露了?！?/br>
    “知道了?！逼葑咳蓓钌?，“我沒讓他們回來，就接著盯?！?/br>
    她倒想知道，這人又是散播流言，又是跟蹤履霜，究竟想干什么？

    第92章 告訴你一個秘密。

    流言傳得很快,戚卓容發(fā)現(xiàn)近來上朝的時候，那些朝臣看她的眼神都不對勁。偶爾行走在外，與其他公卿的馬車狹路相逢,那些公卿在看清是東廠的車駕后，雖選擇主動退避,但也不忘陰陽怪氣地丟下一句：“既然是戚大人出行，那我們又怎么敢擋路？擋了戚大人路的,可沒有什么好下場，這點(diǎn)覺悟,我們還是有的。戚大人請?！?/br>
    這些口頭糾纏也就罷了,最令人頭疼的是流言傳進(jìn)了地方,地方?jīng)]有皇帝和她本人坐鎮(zhèn)，那些人當(dāng)然看到東廠就沒有了好臉色,也敢與之嗆上兩句。更有甚者，聽說已經(jīng)有馬賊打著東廠清丈的旗號，去sao擾普通百姓家的田地了。百姓不明所以,還以為是真的東廠行事，不由敢怒不敢言,等到下次真的東廠再來時，便忍不住在背后偷偷唾罵。

    拾肆等人經(jīng)歷了幾回這事，覺得納悶,一查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有人冒充東廠，當(dāng)即一封急信送往京城，向戚卓容尋求解決之法。只是戚卓容這里還沒來得及商討出一個合適的辦法,便已經(jīng)有耳聰目明的朝臣收到了消息，上奏彈劾戚卓容御下無方，令百姓遭受無妄之災(zāi)。

    戚卓容匆匆從東廠趕往皇宮,半路遇到了趙樸。

    趙樸看了她一眼，神色復(fù)雜：“戚大人這是要去何處？”

    “回宮見陛下?！逼葑咳菡f，“趙大人呢？”

    “只是出門采買些食材罷了?！?/br>
    哪怕已官居正二品右都御史，趙樸還是住在當(dāng)年那間小院子里，身邊只有一個老仆，和一個書童，連食材都要親自采買，過得十分簡樸。

    “那便不耽擱趙大人了?！逼葑咳輿_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要離開，卻被趙樸叫住。

    “戚大人?！壁w樸看著她，似乎想說點(diǎn)什么，復(fù)又搖頭嘆息道，“你是聰明人，我不多說，如今只是想問你一句，清丈令，可確實(shí)是出自你手？”

    “不瞞趙大人，確實(shí)如此。但這話究竟是從哪兒傳出來的，還有待追查?！?/br>
    “既然是真的，追查源頭，還重要嗎？”

    戚卓容蹙眉：“趙大人此話何意？我知清丈令非議頗多，但趙大人素來清廉，應(yīng)該并不牽扯其中罷？”

    “我不是為自己。戚大人，你我相識多年，雖未深交，但我知道你絕非所謂的‘權(quán)宦’，我也愿意相信陛下的決定。只是我這樣覺得，沒有用，而我身為院首，更不能攔著人不讓他們說話。”

    戚卓容明白了：“都察院也有許多人彈劾我？”

    趙樸點(diǎn)了點(diǎn)頭。都察院的人，哪個沒有幾分傲氣？如果不是他與戚卓容昔年曾有過一些短暫的交情，恐怕也要與他們一樣，覺得是閹宦當(dāng)?shù)溃笥页?，蒙蔽圣聽?/br>
    “戚大人，我言盡于此，往后如何，還望你仔細(xì)斟酌?！彼傲斯笆?，轉(zhuǎn)身離開。

    戚卓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心情沉沉地往皇宮而去。

    英極宮里，裴禎元面前攤了一桌奏折，正在等著她。

    戚卓容掃了一眼：“都是罵臣的？”

    “不錯?！迸岬澰c(diǎn)了點(diǎn)折子，“說你借清丈向世家豪族收受賄賂，中飽私囊，稍有不合心意，便令屬下以武力鎮(zhèn)壓。此外，還劫掠搜刮百姓，踐踏良田取樂，百姓申訴無門，只能自吞苦果。”

    “有證據(jù)嗎？”

    “有些話雖然說得夸張，但也不是全無憑據(jù)?！迸岬澰o靜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