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容深吸一口氣：“拾肆傳信與我說，有賊子冒充東廠行事?！?/br>
    “那你打算如何做呢？”

    “尚未想好?！逼葑咳萃虼巴猓抢镆恢昱D梅悄然開放，嫩黃的花瓣，在深秋初冬的風(fēng)里，瑟瑟地輕顫著。

    鏟除一批馬賊容易，鏟除天下馬賊很難。尤其是不知何時(shí)，不知何處，就會冒出一批人來招搖撞騙。東廠人手有限，沒有那么多的工夫在每個(gè)地方駐守。

    “有人在針對臣?！彼櫭?，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裴禎元臉色冷了下來：“是誰？”

    “不知。”她說，“手段老辣，不是等閑之輩。但陛下也知道，這么多年來，臣結(jié)下的仇家數(shù)不勝數(shù)，也不可能個(gè)個(gè)鏟除干凈。究竟是因清丈令而結(jié)下的新仇，還是借清丈令發(fā)難的舊怨，不得而知?！?/br>
    裴禎元看了她半晌，忽而招了招手：“過來?！?/br>
    戚卓容靠近案前，微微俯身，看向坐在清紅漆金椅中的裴禎元。

    他伸出手，食指與中指并在一起，而后在她額頭正中一按，雙指分開，推平她眉間的褶皺。

    裴禎元還沒開口，戚卓容卻先忍不住笑了一聲。

    裴禎元挑眉：“你笑什么？”

    “沒什么?！彼f，“陛下放心，臣不會為這些事煩憂。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臣這么多年都過來了，還會怕這些不成？”

    裴禎元嘆了口氣：“朕……罷了，朕就是這個(gè)意思。”

    “臣會抓緊時(shí)間，先查清是哪些人在冒充，而后再澄清謠言。陛下也不必?fù)?dān)心清丈一事的推進(jìn)，那些地方畢竟只是少數(shù)，還是有許多百姓支持陛下的政令的。”

    裴禎元微微笑道：“朕知道，你從來不會讓朕失望?！?/br>
    -

    時(shí)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新年。

    大年初一宮中設(shè)宴，款待群臣及鄰國來使，皇宮上下一直忙到深夜才結(jié)束。

    裴禎元不□□會，但宮宴卻必不可少。尤其是今年鄰國來使增多，為表大國氣度，免不了推杯換盞，以酬豪情。

    他由司徒馬陪著回來，雖然腳步穩(wěn)健，表情沉著，但仔細(xì)看，眼神卻已經(jīng)有些飄忽，臉色在暖光的映照下，更泛起微醺的緋紅。

    戚卓容早早就從宴會上退下，回宮備好了解酒湯，此時(shí)端到他面前，裴禎元卻擺了擺手，直說不要。

    司徒馬說：“這可是戚大人給陛下你煮了好久的，因?yàn)橛欧恐蟪鰜淼奈兜滥悴幌矚g，他就專門給你撒了干桂花增添香氣，搞這么細(xì)致，你不喝豈不是浪費(fèi)戚大人的心意？”

    裴禎元坐在桌邊，單手托腮道：“不喝，不喝。不要解酒?！?/br>
    “陛下明日仍要早起，還有許多事要做，若是不喝，明日頭疼，一天下來只會更累?！逼葑咳輨竦?。

    “所以朕才不喜歡過年?！迸岬澰L嘆一聲，“那么多繁文縟節(jié)，朕每回都要脫一層皮?！闭f著，他又瞅了瞅一旁的戚卓容，笑道，“不過也有喜歡的，至少朕身邊的人都還順眼?！?/br>
    戚卓容：“陛下如果覺得臣順眼，那就先把解酒湯喝了?！?/br>
    “不喝不喝，再順眼也不喝?！?/br>
    司徒馬看這兩個(gè)人啰啰嗦嗦，對話跟鬼打墻了一樣，忍不住道：“算了，他不想喝就別喝了。倒是我剛才在宴上看氣氛好，沒忍住也偷喝了幾口酒，要不這湯給我得了！”

    他伸出手剛要去拿那盅湯，卻被裴禎元一把拍掉了手：“誰讓你喝了！這是戚卿給朕煮的！”

    說完還把湯盅往自己面前摟了摟。

    “你自己不喝，也不給別人喝，那放著不是浪費(fèi)嗎？”司徒馬不滿道。

    “那也不給你喝！這是解酒湯，你又沒醉，解什么酒？朕醉了，朕才是需要解酒的人！”裴禎元瞪著他。

    司徒馬大為稀奇：“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主動承認(rèn)自己喝醉了的——但宮宴上擺的又不是什么烈酒，真能醉成這樣？”

    “滾滾滾?！迸岬澰荒蜔┑刳s走他，“你現(xiàn)在變得不順眼了。”

    司徒馬第一次看見這個(gè)狀態(tài)下的裴禎元，十分新奇，問戚卓容：“他以前這樣過嗎？”

    戚卓容也疑惑地?fù)u了搖頭。

    司徒馬哈哈大笑：“真應(yīng)該派個(gè)史官在這兒坐著，等他明兒清醒了，看看自己都說了些什么話！”

    戚卓容無奈道：“你要么就幫忙哄他喝了，要么就回去睡覺，少在這兒煽風(fēng)點(diǎn)火看熱鬧。”

    “我沒那個(gè)本事，陛下一直都是你照顧，現(xiàn)在也還是你上罷。”司徒馬嘖嘖，就算是選擇離開，也不忘頻頻回頭欣賞裴禎元的酒后風(fēng)姿，“明兒我一定要問問他還記不記得！”

    司徒馬走了，這殿中又頓時(shí)冷清了下來。

    戚卓容坐在裴禎元對面，望著他烏黑發(fā)亮的眼睛，像哄小孩子一樣道：“陛下，把這解酒湯喝了，好不好呢？”

    “戚卓容?！彼肿兂闪穗p手托腮，胳膊肘低低地?fù)卧谧烂嫔?，歪頭看著她，“朕今年二十歲了?！?/br>
    “是，等過了冠禮，陛下就算徹底成人了?！?/br>
    他驀地笑起來，露出一顆尖尖的虎牙。

    “陛下又在笑什么？”

    “沒什么?！彼f，“戚卓容，朕記得你房間窗臺上有一瓶臘梅花，送給朕好不好？”

    “當(dāng)然好?！逼葑咳菡f道。臘梅花而已，隨手就可以在御花園里再采一瓶。

    “現(xiàn)在就要?！彼肭蟮?，眼里難得地流露出幾分楚楚可憐的撒嬌意味，甚至還捏了捏她的手。

    戚卓容愣了一下。他這般舉動，就好像還是多年以前的那個(gè)稚童一樣。原來男人喝醉了還會還童的嗎？

    她被他磨得沒脾氣了，只能起身道：“臣現(xiàn)在去拿，但是陛下答應(yīng)臣，不要偷偷把解酒湯倒掉好嗎？”

    裴禎元點(diǎn)頭如搗蒜：“嗯嗯嗯，絕不倒掉?！?/br>
    戚卓容一步三回頭，喝醉了的裴禎元則對她報(bào)以熱情的微笑。

    取臘梅并不需要多久，她擔(dān)心她不在的時(shí)候，裴禎元會偷偷做什么壞事，因此還走得格外急，但即便如此，等她回到內(nèi)殿的時(shí)候，也還是吃了一驚。

    解酒湯還好端端地放著，但裴禎元卻已經(jīng)趴在桌上睡著了。

    ……不是吧，今晚宮宴上的酒有這么厲害嗎？還是說在她離席后，裴禎元又喝得格外多？

    她把臘梅花放在一邊，推了推裴禎元的肩膀。

    當(dāng)然完全沒有用。

    她又試了試別的，最后沒有辦法，只能將他雙肩往外一掰，把他扶直了身子。這回他倒是醒了一醒，看清是她后，又困倦地一頭栽在了她懷里。

    戚卓容：“……”

    裴禎元把臉埋在她的頸窩，年輕人帶著酒氣的呼吸guntang，就落在她的脖子上。而他的兩只胳膊像抱枕頭那樣抱著自己，戚卓容雙臂舉著，此刻也不知道該放去哪里。

    她像一只木雕一樣僵硬地由他抱著，良久，她才拍了拍他的后頸：“陛下，醒醒。實(shí)在要睡，就去床上睡?！?/br>
    裴禎元聽到動靜，蹭了蹭她的肩膀，低聲說了一句什么。

    戚卓容沒聽清，不由偏頭附耳過去道：“什么？”

    “等冠禮結(jié)束……朕……就告訴你一個(gè)秘密。”他喃喃道。

    第93章 把平時(shí)沒膽子干的事情，……

    戚卓容忍不住勾了唇角,道：“什么秘密？要不然，陛下現(xiàn)在就告訴臣？”

    “不，不行?！彼f,“不喝……解酒湯?！?/br>
    戚卓容哭笑不得。她從來不知道裴禎元酒品是這樣的，前言不搭后語,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陛下當(dāng)真是糊涂了，不喝就不喝,臣扶你回去睡覺?！?/br>
    可很快戚卓容就發(fā)現(xiàn)，她扶不動裴禎元。

    比她還高一個(gè)頭的青年,她想徒手把他扶回去,談何容易？拖行倒是可以,但萬一明天裴禎元醒過來，想起自己被她拖了一路的事,那還了得。

    她努力無果，看看時(shí)辰已經(jīng)很晚，又浪費(fèi)了不少她睡覺時(shí)間,不由心里也有一股微微的火氣冒出來，咬牙低聲道：“裴禎元！你給我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當(dāng)面直呼他大名。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喊他,裴禎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醉眼迷離地看著她：“你……你叫朕？”

    “不然呢？”戚卓容沒好氣道，“上床！睡覺去！”

    “哦……”裴禎元僵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撐著桌子站起來，往內(nèi)殿走去。

    戚卓容在旁邊攙住他的胳膊，生怕他摔了,一步一步挪到床邊，終于大松一口氣，手一放,看著裴禎元倒在床上。

    不料想裴禎元這個(gè)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扯住了自己的袖子，他倒下的瞬間，也把她拽了個(gè)踉蹌，她跌在床邊，臂肘撐在他的肩側(cè)，與他的臉只有一掌之遙。

    她愣住。

    自他長大后，她從來沒有與他這么近距離地對視過，淡淡的酒氣拂在她鼻尖，有一點(diǎn)癢。裴禎元睜著眼睛望著她，眼角微紅，不知是被酒熏的，還是困的。

    她早就知道，他從小就是個(gè)漂亮討喜的孩子。但她直到今日才恍覺，原來他像這樣懵懂醺然看人的時(shí)候，會比平時(shí)更讓人挪不開眼。

    她撐著床面想要起身，卻見他猛地伸出手來，在她背后用力一箍。她撞在他的胸口，鼻腔一痛，忍不住啊了一聲，眼底冒出生理性的熱淚。

    他瘋了？

    戚卓容捂著自己的鼻子，詫異地掙扎抬頭，卻又被裴禎元一把按了回去。

    “不要看我?！彼偷偷卣f。

    戚卓容揉了揉鼻子，目及之處唯有他胸口的一片衣料，她覺得她半伏在他懷里這個(gè)姿勢很不舒服，悶聲道：“陛下這是怎么了？臣走后，宮宴上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他今晚就像變了一個(gè)人一樣。她也不敢亂動，生怕觸發(fā)什么隱藏的機(jī)關(guān)，激起他什么奇怪的行為。

    “什么事也沒有。”他說，“我今晚……喝多了?！?/br>
    “那……”

    她想說能不能先放開我，誰知裴禎元卻道：“我平時(shí)不喝酒……但就這一個(gè)晚上，我不想清醒。”

    戚卓容蹙眉。

    “戚卿?！彼氖种干煸谒陌l(fā)間，輕喟一聲。

    戚卓容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下文，她撥開他的手，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他似乎又已經(jīng)睡著了。

    戚卓容：“……”

    一顆心蹦得飛快，她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爬起來，努力壓下心頭的古怪之感，也不給他脫衣脫靴了——這都是干的什么，讓他明天自己起來反省罷！她把被子往他身上一丟，就徑直出了英極宮。

    然后踹開了司徒馬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