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15節(jié)
煙雨在雨中慢慢走著想著,不過小半個時辰便進了斜月山房。 娘親要后日才能回來,這兩夜便只有青緹同芳婆陪著煙雨。雞籠山的夜原是靜謐的,近來雨季,雨水常在夜間來勢洶洶,山貓野狗便時有出沒,在夜里叫聲凄厲詭異。 好在竇筐領(lǐng)了他家小子,守在山房外的林屋中,若有異動了,總是警覺地沖出門巡視。 夜間果然風(fēng)大雨急,煙雨最愛聽雨聲,尤在雨聲里睡的香甜,第二日的晨起便神清氣爽。 青緹侍候著姑娘洗漱,用了早點,依舊由芳婆陪著下山,往煙外月去。 手里捧著小布筐,煙雨走的輕躍,再往前去,便聽得“煙外月”里傳來恭送六爺?shù)穆曇簟?/br> 煙雨的心頭微跳,再抬眼時,月洞門緩緩走來一人,有如和氣清風(fēng)一般行至煙雨的眼前。 顧以寧身著公服,是下朝回來的模樣,煙雨福了一福,向他稱禮,問了一聲早安。 顧以寧頷首,“蟬翼可有進展?” 煙雨道是,眼眉彎成了新月,“多虧小舅舅提點,昨夜便制成了?!?/br> 顧以寧嗯了聲,“如此甚好?!彼D了一頓,“倘若還有不解,可再發(fā)問?!?/br> 煙雨悄悄踮了踮腳。 小女兒眼眉藏不住事,心里有些輾轉(zhuǎn)的思量,便上了眉頭。 顧以寧似是覺察出來了,目帶探詢地望住了她的眉眼。 煙雨遲疑了一下,立起了手擱在了自己的唇邊,踮起腳,在他的耳畔小小聲地告訴他。 “小舅舅,我的小名叫濛濛……” 說到這兒,她卻不敢向下問了,猶豫著放下了手——小輩問長輩的名,實在是大不敬。 顧以寧微怔。 耳畔像是被纖羽輕撫,他的心一瞬溫瀾潮生。 “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他頓了一頓,“顧虞?!?/br> 第16章 .龍蛇影外娘子面似菩薩,行事卻如羅剎…… 因尚有公務(wù)在身,顧以寧言罷,視線只在煙雨的面上停留一瞬,便移開了。 他往南門去,石中澗在他的身后恭謹?shù)溃骸疤珟煾埩塑囖I候著,教屬下給推拒了。” 顧以寧嗯了一聲,顯是對他的行事放心。 石中澗又道,“封大人此刻也在門前,要同您一道去太師府赴宴?!?/br> 顧以寧腳下不停,袍角微動。 封長胥乃是乾定三年的庶吉士,內(nèi)閣首揆程壽增的門生。 前些時日內(nèi)閣集議遷都一事,他同顧以寧站在了同一條戰(zhàn)壕。今次盛實庭在府上宴請,封長胥又前來相邀同去,倒是不知其深意。 到了顧府門前,封長胥果站在車轎前,見顧以寧不急不緩地走了出來,忙拱手道了一聲顧兄。 封長胥年長顧以寧八歲之多,卻稱呼顧以寧為顧兄,可見其將姿態(tài)放的極低,似有結(jié)交之意。 “……曾聽聞太主殿下喜愛山櫻,今日來此,雖過了花期,卻也能從綠野閑枝中,一窺可愛?!?/br> 他以閑話開場,很是自然。顧以寧還禮,稱了一聲封大人。 “明年三月,盡可來賞櫻?!彼埛忾L胥共乘,先上了馬車。 封長胥有心結(jié)交,提腳隨了上去。 顧府之馬車,轎廂深闊,陳設(shè)簡約,顧以寧在窗邊幾前坐下,一雙深眸不動聲色地望住了封長胥,似是等待他言聲。 能入內(nèi)閣,必是世事練達之人,封長胥并不遮掩,開門見山。 “愚之恩師,正是耕望先生?!彼D了一頓,道,“乾定三年的科考,程閣老乃是主考,二百進士皆他門生,愚也不過是其中一人罷了?!?/br> 顧以寧自是知曉其中干系,微微頷首。 “……你我金鑾殿應(yīng)試,該是天子門生。” 封長胥聞言倒是松了一口氣,謙虛道,“愚不過二甲第七,不敢同探花郎相提并論。” 他見顧以寧神情溫和,這便閑話了幾句。 “前次,盛公相邀水月居不成,今日竟邀你我入太師府赴宴,當(dāng)真是稀奇?!彼p抿了一口茶水,道,“顧兄可知盛公真意?” 顧以寧唇邊牽了一線淺笑,直言不諱:“遷都為表,實則探問左右?!?/br> 封長胥眼眉微動,似乎沒有料到顧以寧會如此直白。 “云中大捷、收復(fù)化德、允州,齊王如今才望兼隆,青宮那廂怕是坐不住了。” 交淺言深,顧以寧并不打算同他多說,只執(zhí)了茶盞,潤了潤口。 “聽聞封大人同杜從宜是連襟?” 提及此事,封長胥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慨,不過下一瞬便恢復(fù)了儒雅。 “因著東亭翁主遇害一事,內(nèi)子哀慟至極,纏綿病榻數(shù)月了?!彼幻馍袂轺龅岸艔囊藫u慘相,想當(dāng)初,也是這般哄騙了翁主?!?/br> 顧以寧從他的話音里聽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不便再問,只將近日的政務(wù)同封長胥研討一二。 封長胥有心同顧以寧結(jié)交,卻也知不可cao之過急,用心應(yīng)對的同時,心下不禁思忖。 顧以寧出身顯貴,為人卻端方平和,乾定六年陛下欽點探花之后,更是名滿金陵。 只是這些時日的相交,封長胥卻覺出他的清冷來。 萬事藏于心不表于情,這般慎而寡言之人,令封長胥有些好奇:也不知這世上,有沒有什么人事,能令此人為之動容。 說話間,車轎已然駛近太師府,門子在外頭迎候,一路引著二人往正廳而去。 經(jīng)過前院時,忽有一華服少年破馬張飛似的行來,路過二人時打量一眼,眼神桀驁,往正廳方向揚長而去。 太師府的門子瞧著身后這二位閣臣的面色,不免訕訕解釋:“二位大人勿怪。這一位是咱們府上的大爺,向來有魏晉之風(fēng)……” 顧以寧喜怒不形于色,封長胥的眼神卻多了幾分嘲弄。 什么魏晉風(fēng)采,紈绔罷了。 滿金陵,誰不知這太師府上的大爺程務(wù)青,是個惡貫滿盈的狂徒? 年幼喪父,母親二嫁,盛實庭身為他的繼父,卻因入贅太師府,不好管束,太師府又從上到下順著他,將這一位爺摜的是無法無天。 二人一路過去,侍女還未打簾,便聽里頭有一聲怒問:“眼下看來,是沒個大人替小爺做主了?也罷,左右就是納個妾,小爺這便上顧家去,強搶了就是——橫豎有你盛實庭給小爺兜著!” 金陵顧氏,唯此一家。 封長胥心下訝然,不禁微微側(cè)身,看向了顧以寧。 顧以寧本是負手而站,靜聽堂音,聞聽此言后,清澹的眉眼下,眸色漸漸轉(zhuǎn)冷,像是染上了一層似有若無的薄怒。 只是這薄怒似乎一閃而過,轉(zhuǎn)瞬間便消失了。 正當(dāng)封長胥以為自己看錯時,那正廳門簾一打,那程務(wù)青正撞出門來,眼見著門前站著二人,程務(wù)青眼皮子一翻,剛想提腳走人,卻不知是崴了腳,還是拐了腿,竟是一個踉蹌從臺階上摔了下來,一身狼狽。 程務(wù)青還未及弱冠,無法無天的半大小子,從地上狼狽而起,惡狠狠地盯住了顧以寧,叫囂道:“看小爺?shù)男υ???/br> 這時候云層漸漸聚攏了,像是要有雨的樣子,一霎就起了風(fēng),顧以寧就站在壓頂?shù)脑葡拢裆?/br> “不年不節(jié),不必行此大禮?!彼穆暰€寒冽,浸潤了冰雪一般,“‘行首案’了結(jié)那一日,再自裁謝罪不遲?!?/br> 此言一出,封長胥一驚,再看那程務(wù)青已然眉毛倒豎,鼻腔噴火來。 “那倒頭行首案,抓了一幫子紈绔,小爺謹言慎行,可不怕誣告!” 顧以寧哦了聲,“好男兒不會被誣告?!?/br> 他不看程務(wù)青,負手往正廳里去,程務(wù)青氣的七竅生煙,在后頭喊道:“你是哪一個,竟然要挾小爺!” 顧以寧頓足,眸色里現(xiàn)出了一分厲色,并不曾回身,丟下一句話來。 “金陵顧氏,豈容你放肆?!?/br> 大約是拿捏住了程務(wù)青的短處,他只原地站著,面上顯出來悻悻的神色,好一時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封長胥心下驚奇,追隨著顧以寧進了正廳。 這“行首案”他知曉。 數(shù)月前,秦淮河畔南珍珠巷醉玉坊,兩位擅琴曲的美貌行首被一群紈绔帶走,百般折磨凌/辱之后,投河自盡,此案本已被壓下,近日卻被重提,迄今為止已經(jīng)抓了五名案犯,目下在金陵鬧的人盡皆知。 竟不知這內(nèi)閣首揆程壽增的親孫子,也牽涉其中。 封長胥神色復(fù)雜的望住了顧以寧,他正安坐,眉眼澹寧,依舊是那一副溫煦清雅的模樣。 這廂太師府中宴請,往廣陵府買宅子的顧南音卻在回程的水路上遇見了水匪。 水路原就比陸路快許多,顧南音歸心似箭,同云檀一道兒搭了一艘往津門運送絲綢、茶葉的貨船。因是順道兒,船主又是位潑辣的婦人,見她面慈,便只收了六兩的船資,只是要到夜間才能抵達金陵。 顧南音素來膽大,又是有些武藝在身的,故而不怕夜里出行,倒是云檀有些膽怯,偎在顧南音的身邊兒,悄悄看著岸邊黑沉沉的山影。 “瞧見鐘山了么?再過了前頭那個渡口,就到了。”顧南音站在船頭,為云檀擋了擋風(fēng),“這一時濛濛睡的正沉,萬不能驚動了她?!?/br> 云檀說是,往遠處瞧過去,忽得就聽得噌的一聲,前方的水面燃起了熊熊的火,火勢巨大。 一時就有鬼哭狼號之聲,有撲通落水的聲音,也有喊打喊殺的聲音。 顧南音常常乘船,心知是有水匪打劫,她捉住了云檀的手,心中砰砰亂跳:“咱們這艘船是貨船,少不得要被劫,橫豎離金陵不遠了,咱們跳下去?!?/br> 云檀自然聽顧南音的,同她一道兒深吸了一口氣,一起跳下了水。 二人在水里游了幾丈遠,再往貨船上看去,有水匪已然跳了上來,捉住了一個船工,一劍抹了喉。 云檀嚇得魂不附體,顧南音就叫她別抖,“潛游會不會?不會也不成,不會就給水匪當(dāng)壓寨夫人去!” 云檀自幼在水邊長大,哪里能不會?這便悄悄地一路游開了。 二人也不知游了多久,快要精疲力竭時,終于瞧見了一艘細長的破船,二人相攜著爬上了船,只休息了一時,便打算駛?cè)胫Я鳌?/br> 這會兒倒也不急了,風(fēng)一吹船便往前開,顧南音歇了一時,終于松了一口氣,“這時候除了水鬼,誰也嚇不倒咱們了?!?/br> 恰在這時,旁邊水面上忽得就冒出了水花,有人在水里撲騰,口中喊著娘子救我,一邊手腳并用地游了過來,抓住了小船的船轅。 顧南音同云檀直嚇了個魂飛魄散,小船被這人拽的東搖西晃,忙拿船槳往他身上打去,“水鬼滾遠點,我還有個女兒要養(yǎng),你找別人替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