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17節(jié)
那人的聲音溫煦,道了一聲無妨。 煙雨聞言,一臉驚喜地抬起了頭,歡欣道:“小舅舅,是您啊?!?/br> 顧以寧點了點頭,彎了腰將地上的一枚小小的小貓爪撿了起來,遞過去。 煙雨呀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過來,往發(fā)上隨意一別。 “我今日戴了好幾個小貓爪兒,您看。”她低下腦袋,將發(fā)髻展示給小舅舅看。 顧以寧眉眼便舒展開了,看了看她的小腦袋上,左一個右一個,別了少說六七個小貓爪兒發(fā)飾。 他覺得很可愛,“為何戴這么多?” 煙雨聞言輕輕嘆了一口氣,“唉,我心里有一百只小爪子在撓,可不就是百爪撓頭么?” 站在月洞門前說話不妥,顧以寧慢慢地同她往外走,腳步舒緩。 “出了何事?” 煙雨在小舅舅的身側(cè)慢慢走,聽見他清潤的聲音,沒來由地就紅了眼圈兒。 “我,我心里裝著兩宗事,”她鼓起勇氣,一邊走著一邊耷拉著腦袋,“我的娘親出門去了,說好今晨就能回來,可這會兒還沒家來?!?/br> 顧以寧安靜地聽著,嗯了一聲。 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揚手示意石中澗來,同他低言交代了幾句,石中澗便領(lǐng)命而去了。 煙雨訝異地抬起頭,看著石中澗離去的身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謝謝您……”她喃喃,不知該如何表達(dá)自己的心意。 小姑娘的眼底浮起了一層淺淺的水霧,小巧秀挺的鼻尖染了些紅,顧以寧耐心地等她說話,過了一時忽地抬手,自她的發(fā)髻間取下了一枚小貓爪。 “還有一宗呢?” 小舅舅的手掠過,那分量輕輕,煙雨怔了一怔,只覺得心跳如雷,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么? 顧以寧一笑,復(fù)問道:“還有一宗心事,是什么?” 他的視線溫和地落在煙雨的眼睫上,煙雨只覺得雙頰一定guntang。 還有一宗心事是…… 是沒辦法說出口的。 煙雨不敢看他的眼睛,把小舅舅手里的小貓爪接了過來,垂著眼睫道:“這一宗心事,沒有辦法告訴您?!?/br> 第18章 .昊天罔極她說喜歡晴天,可日光來了,…… 她不說,他絕不會問。 日頭漸漸從云層里探出頭來,梅雨季難得有放晴日,煙雨忽然抬起頭來,眼睛亮亮的。 “出太陽了啊,我可太喜歡晴天了!那娘親的船便可以走快一些了。” 小姑娘的憂喜都在一瞬,煙雨高興起來了,歪著腦袋把頭上的貓兒爪發(fā)飾一枚一枚地取下來,托在手心里捧給小舅舅看。 “一枚貓爪兒一宗心事,我戴了一頭的心事,所以才會垂頭喪氣的?!?/br> 顧以寧聽了展眉,“小小年紀(jì),如何會有這么多心事?” 煙雨就偷著瞄了他一眼,心里撲通亂跳,慢慢兒勻著氣息答他:“馬蘭頭過了清明就會老,清炒蘆蒿鹽撒太多,菊花腦擇掉了青葉,這些都要cao心的呀……”她岔開話題,語氣俏皮,“您就沒有心事么?” 小姑娘摜會東拉西扯,顧以寧但笑不語,看日光由檐角落在了她的鼻尖,她就悄悄地挪了挪腳步,往他擋住的陰影處站。 “自然會有?!彼卮鸬暮芸?,慢慢地伸出手來,示意她把貓兒爪子的發(fā)飾給他,“有幾枚?” 煙雨不明所以,乖乖地將貓兒爪子悉數(shù)放在了他的手掌心,又踮著腳,在他的掌心數(shù)了數(shù)。 “有五枚?!彼蠈嵒卮?。 顧以寧嗯了一聲,握起了掌心,“你若肯,就將這五枚心事放在我這里,解決一宗,就取走一枚?!?/br> 煙雨怔了一怔。 放在小舅舅那里,她自然是肯的,可她有哪五樁心事呢? 細(xì)微的心事啊,零零散散地倒也有。 娘親從廣陵安全回來,這算一宗。 同芩夫子學(xué)完實踐完一整本《草木制染》,算一宗。 做一只工藝復(fù)雜的繡品,同娘親脫離顧府,自立門戶,這算兩宗。 還有一宗…… 煙雨又悄悄瞄了一眼小舅舅,旋即挪開了視線。 總是時時刻刻地惦念著他,這也是一宗。 她悵惘地點了點頭,眼神不敢向上看,慌亂地轉(zhuǎn)開了話題。 “您是來尋芩夫子的么?她應(yīng)當(dāng)是在為jiejie們授課。” 顧以寧嗯了一聲,慢慢地將視線移過了小姑娘的頭頂,望住了一霎又被云層遮住的半邊太陽,眼前的小姑娘便惆悵地望了望天。 “不是什么要緊事?!彼f?!笆袧局巳ゴ蚵犃?,傍晚應(yīng)當(dāng)會有回音,不必?fù)?dān)心?!?/br> 煙雨聽話地點了點頭,正待要再謝謝小舅舅,便見芩夫子自門里走出來,見到顧以寧,忙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 “六公子可是來尋太主?她今兒出去逛花市,沒知會您一聲?” 顧以寧倒不是來尋祖母,只是既然芩夫子既然問了,便隨口應(yīng)了一聲好。 芩夫子就來喚煙雨,“來吧,今兒給你看個稀罕物。” 煙雨的好奇心立時就被勾了起來,向著小舅舅欠身道別,這便隨在芩夫子身后,往學(xué)堂里去了。 顧以寧望著那抹纖柔的身影慢慢不見了,攤開了手心,五枚粉嫩精致的貓兒爪發(fā)飾,小小地安靜地躺著。 他往西府走,到了書房時,親軍衛(wèi)指揮使羅映洲正候著他,急切切地說起了今日得來的消息。 “你可記得上一回我同你說過的事?”羅映洲言語謹(jǐn)慎,見顧以寧挑眉,這便低聲道,“陛下身體抱恙,想著讓幾位王爺公主床前侍疾,東宮按下不發(fā),只宣來淮南王以及幾位公主,稱北地戰(zhàn)事吃緊,范陽王不能前來侍疾?!?/br> 顧以寧點頭說知曉。 此乃陛下家事,羅映洲身為親軍衛(wèi)指揮使,深得陛下信任,傳遞信息一事,自然全權(quán)負(fù)責(zé)。 東宮生怕皇權(quán)旁落,承繼有變,千方百計阻止范陽王進(jìn)京,深恐他得了皇父之秘宣,故而百般阻撓。 羅映洲的聲音愈發(fā)低了下去,“昨夜,京口、瓜洲、龍?zhí)兑粠?,有一幫水匪大肆搶劫搜尋,對于瓷器茶葉絲綢毫無興趣,一心尋人。” “舶商里有人同這些水匪交了手,拽下了其黑色夜行衣里的領(lǐng)飾,其上繡了這樣的紋樣?!?/br> 羅映洲將領(lǐng)飾擱在桌上,顧以寧不過看了一眼,便認(rèn)出了這紋樣的來歷。 “獅虎營?!?/br> 獅虎營是東宮暗衛(wèi)。 羅映洲很篤定地說了一聲是,“是誰值得他們這般大肆搜尋?” 顧以寧的眉頭幾不可見的一挑,說了一聲不好。 羅映洲連忙問道:“怎么?” 顧以寧站起身,慢慢將五枚小貓兒爪放在了書案上。 煙雨的娘親從廣陵回金陵,搭乘的一定是船只,這般看來,應(yīng)當(dāng)是撞上了獅虎營,這才耽誤了行程。 他叫來另一名喚做吳運水的長隨,低聲又吩咐了幾句,遞給他一枚貓兒爪,道,“尋著了,將此物拿于她看?!?/br> 吳運水領(lǐng)命而去,羅映洲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不關(guān)心那一位的行蹤,卻去尋貓兒爪的主人?” 顧以寧神思回轉(zhuǎn),眸色里就有幾分歉意。 “這也是要緊事?!?/br> 他請君映洲坐下,又命人取來運河的航運輿圖,同羅映洲一道推演,一直到了午后,羅映洲留下用飯,不免就說起了他的夫人。 “她祖上世居齊魯,是個率真的性子,可是每每同我說話,總是云里霧里,嘴上說東,心里想的卻是西,叫我好生頭痛?!?/br> 他說著,有些煩惱地看了一眼顧以寧,“罷了,你不曾娶親,也沒個心愛之人,自然不會懂?!?/br> 顧以寧擱下了筷箸,極仔細(xì)地拿棉巾拭手,良久才道,“譬如,她嘴上說喜歡天氣放晴,可日光當(dāng)真來了,卻要躲開?!?/br> 羅映洲手里的一勺百合蝦球在嘴邊頓住了,他直點頭,“對對,女兒家怕曬,無論晴雨,出門子總要撐把傘?!?/br> 他忽得很疑惑,“你如何會知曉?!?/br> 顧以寧但笑不語。 女兒家原來是怕曬,只是卻不曾見過她在日光下?lián)蝹恪?/br> 煙雨那一廂隨著芩夫子進(jìn)了學(xué)堂,學(xué)了新的染色技巧,到了午間便辭別了芩夫子,要回斜月山房去——娘親這一時應(yīng)當(dāng)家來了吧。 只是將將出了“煙外月”,就被前來的一位侍女?dāng)r住了去路。 這位侍女煙雨認(rèn)得,是那一晚她去尋娘親,在二房門前遇著的侍女芳苓。 她向著煙雨福了一福,溫聲道:“表姑娘,蘅二奶奶叫我請您過去一趟。” 煙雨經(jīng)過上次的教訓(xùn)哪里敢隨意同人走,便垂了眼睫,想繞開她走,哪知芳苓一下就攔住了她,大著膽子哀懇道:“姑娘,您別怕,這一回真是蘅二奶奶叫我來請您。上一回騙您的行香,叫人打了個半死攆回了家,奴婢哪里還敢啊……” 煙雨很驚訝,“叫人攆回了家?” 芳苓點頭說是,“聽說是西府大管事過來傳的話,只說她沖撞了貴人,我家奶奶二話沒說,就聽從了?!?/br> 煙雨心頭一撞,慢慢地想明白了,眸底就泛起了淺霧。 “舅母叫我有何事?” 她這般一問,芳苓就知她意動了,忙擠開了青緹,攙著煙雨慢慢走,“大抵是尋不著姑奶奶,才想問問您?!?/br> 煙雨心里忐忑,一路隨了芳苓入了河清園,進(jìn)了正堂,蘅二奶奶正背倚著大迎枕閉目養(yǎng)神呢。 煙雨規(guī)規(guī)矩矩地喚了一聲二舅母,蘅二奶奶才乜了她一眼,面龐上浮起了若有似無的笑。 “這府里的表姑娘一茬一茬地來,數(shù)你住的最久,也是同咱們最親近的,我應(yīng)你一聲二舅母,還沒怎么同你敘過話,也是我的不周?!?/br> 煙雨哪里聽不出她語音里的輕蔑,這便欠了欠身,輕聲道:“甥女該時常探望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