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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53節(jié)

    陳皇后哪里不知道這個道理,嘆了一口氣,“我那小女兒脾性有些執(zhí)拗,上一回求她皇父賜婚,叫她皇父訓(xùn)斥了一番,氣得回了獅子嶺。本宮這不是瞧見了您,再打聽打聽,看看可還有斡旋的余地。”

    梁太主就將呂節(jié)珂搬出來擋,搖了搖頭道,“半分斡旋的余地可都沒有。我上回不是說了么,阿虞早有了婚約,那姑娘還小,就等著十八歲嫁過來呢。我那孫兒雖然待誰都淡淡的,卻喜歡那孩子的緊,倒也是一宗絕好的姻緣?!?/br>
    陳皇后不是個強求的性子,再者說了,陛下也不舍得自己喜歡的臣子尚主,這便作罷了。

    二人正說著老話兒,卻見遙遙的,魏王梁帆懸走了過來,笑著向著二人行了禮,又道:“阿桃兒拿個布做的桃兒當寶貝,倒讓我稀奇了,近來可是流行布做的發(fā)飾?”

    陳皇后笑著點點頭,“可不是,連你姑祖母都戴了個布做的桃兒來?!?/br>
    梁帆懸一聽就知道是那位煙雨姑娘做的,心里就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看來是他想左了,那煙雨姑娘在顧家過的莫非也不差?

    他今日來吃席,倒是有一宗事宜要同母后談,梁太主何其知趣,笑著站起身,由白嬤嬤攙扶著,道:“天氣晴好也不熱,我去園子里轉(zhuǎn)一轉(zhuǎn),瞧瞧我小時候植的那棵海棠樹?!?/br>
    陳皇后目送著梁太主走遠了,這才招呼梁帆懸來她這里坐下,蹙著眉望他:“今兒你外甥女做生辰,你可備了禮來?可別游手好閑地叫人瞧了笑話?!?/br>
    陳皇后繼位后就生了這一位皇子,東宮和齊王、寧王都不是出自她的肚皮,魏王一入秋成了婚就該往山西安邑城就藩去了,她一百萬個不舍得,這一時待他就溫和了幾分。

    “你瞧程太師,一世英名,老了老在孫子手里毀了名譽?!彼缓脤⒃捳f的太直白,只道,“雖說你是龍子鳳孫,可到了藩地也要做出一番成就,好叫你皇父瞧瞧你的本事?!?/br>
    既說起程太師,魏王就問起近來朝中的風向,“聽說皇父有意擢升盛實庭為首輔,也不知是真是假?!?/br>
    陳皇后不怎么關(guān)切前朝之事,只搖了搖頭,閑聊了一嘴,“……若是在程太師出事后升任了首揆,你瞧他們翁婿之間會不會有芥蒂?那盛實庭清風明月的,必會百般推辭。”

    魏王冷嗤一聲,“如何京城里的夫人們都說他好?看來生了一副好相貌可真討巧?!?/br>
    陳皇后就笑道,“我兒也不賴。今兒來又要什么?”

    魏王收拾起心神,鄭重其事地說:“過幾日宗人府要為兒子宣旨成婚,母后可否一道兒為兒子宣個側(cè)妃?”

    陳皇后就有些不悅,“胡鬧。雖說不是不成,東宮成婚時就是一妃二側(cè)妃三良娣,可你不能同他比。你皇父常說你志向高遠、為人穩(wěn)重,不似老三那般二五郎當?shù)?,又迎娶的是宣大總督的女兒,倘或迎娶時多了個側(cè)妃,惹得你那岳丈心里記恨,你到了山西可如何站得穩(wěn)腳跟?”

    魏王覺得很煩躁,沉著臉說:“不成,這位姑娘我是一定要帶到山西去的,不然我絕不就藩?!?/br>
    “真是胡鬧!”陳皇后覺得匪夷所思,打小就有主意的孩子怎么今兒就執(zhí)拗上了,“你說說是誰家的姑娘?倘或是什么平頭百姓,你帶在身邊就是,何必一定要鬧到臺面上,打你那皇妃的臉?”

    “母后您不懂,那位姑娘相貌人品,便是做皇妃也使得,就是出身差了點?!彼噲D說服娘親,“雖然在金陵顧家住著,可只是他們府里,一位大歸在家的姑奶奶領(lǐng)養(yǎng)的孤女。我想著若是能請顧家給她上了戶籍,認下了,側(cè)妃也能做得?!?/br>
    陳皇后只覺得頭疼,“怎么又是顧家?你那jiejie苦求顧以寧不得,氣得回了獅子嶺。你又鬧著要納那顧家的養(yǎng)女做側(cè)妃,你們倆這是是同顧家磕上了?”

    魏王耐著性子求她,“兒子什么人您還不知道?即便有了側(cè)妃,也一定是會待皇妃好的,決計做不出獨寵側(cè)妃冷落皇妃這等荒唐事。”

    陳皇后都有些無奈了,“你是龍子風孫,做什么都使得。你若是執(zhí)意如此,母后這一時派人往顧家走一遭,瞧瞧那女子是個什么品貌?!?/br>
    魏王知道母后最是疼她,如今有了這個話,心就定了下來,笑著同母后吃了幾杯酒,哄了幾句好話。

    這一頭宮里頭吃著生辰宴,斜月山房的四姑奶奶顧南音也乘了車轎出了顧府,先是往廣濟堂里走了一遭,那堂中的掌柜垂著手笑著說:“……屠大夫往成賢街去了,說是有位貴婦人肩背脖頸酸痛,一站起就頭暈的厲害,這便一早就去了,算著時辰該回來了?!?/br>
    顧南音點了點頭,隔著窗子望了望對面的朱紅大門。

    自前日同梁東序分別后,顧南音就沒出過門子,想來今日該走了吧?

    她雖有心同梁東序做個了斷,可當真見不著了卻還是有些悵然的。

    出了門子上了車轎,她想了想就吩咐車夫道:“往糖坊巷去。我聽說濛濛同瑁姑娘一道兒開了個肆鋪,今兒我就去光顧光顧?!?/br>
    云檀笑著說是,“那一條街上都售賣好吃好玩兒,還有好看的,姑娘又在隔一條街的綠柳居吃席,您一時逛完了,還能接上姑娘回家?!?/br>
    顧南音今兒得閑,賬也理完了,原就是聽從濛濛的話,出來逛一逛的,聞聽云檀這么說,笑著應(yīng)聲:“今兒你運氣好,姑奶奶帶你逛一逛。先去那一家仙緞樓轉(zhuǎn)一圈,看看有什么時興的好料子,扯幾丈給濛濛做衣裳。你若是有相中的,姑奶奶也給你置辦置辦。”

    云檀如今也有十九歲了,顧南音也琢磨著要給她說個親事,可惜高不成低不就,她看誰都不滿意,這才耽擱下來。

    好在如今定下來回廣陵,煙雨的親事回廣陵再說也不遲,她今歲就先給云檀cao辦cao辦著。

    車轎一路駛進了糖坊巷,顧南音下了車攜著云檀慢慢走,先是巡視了一番“哉生魄”,接著又去了仙緞樓,倒是相中幾幅好料子,她狠了狠心,多扯了幾丈,叫伙計拾掇拾掇送到馬車山去了。

    接著又四處走走逛逛,眼看著要過午了,顧南音想著一時還要去綠柳居接濛濛,索性往仙緞樓對過的一間酒樓去了,上了二樓挨著窗子坐下,點了幾樣小菜rou食,配了碗白米,慢悠悠地吃起來。

    此時夏日正烈,云檀吃罷了,就在一旁站著為姑奶奶布菜,閑來往窗外一瞧,忽然笑著說:“姑奶奶您瞧那位夫人,像是十分好命的樣子?!?/br>
    顧南音便往窗外看去,但見那仙緞樓門前站了兩列仆從,又有數(shù)十個護衛(wèi)將左近的行路人隔開,顯是為了護衛(wèi)那門前一輛敞闊的馬車,。

    那馬車上款款下來一位身形柔弱的夫人,其旁有一位身量很高的清雅男子拿手攙著她,口中似乎還在提醒著她注意腳下。

    云檀不由自主地說:“您瞧那位大人氣度也不凡,想來不是皇親就是高官了?!?/br>
    由顧南音的角度看過去,那男子身著一身碧青色常衫,攙扶夫人的手清瘦而修長,像是個清雅文人。

    街上熱鬧,不免有些塵土飛楊,這男子攙這夫人甫一出現(xiàn),那一身清風朗月的氣度,就使得街市都安靜了幾分。

    顧南音笑了笑,喝下一口茶水:“找個好相公就是好命?說不得是那男子好命呢!”

    她說完這句話又覺得自己這身份說這話,倒有幾分酸味了,這便笑了笑,不說話了。

    接著向下看,許是午間的日光太過強烈,那清瘦男子忽得一抬頭,瞧了瞧天頂?shù)囊惠喅嘌妗?/br>
    他抬頭看天不過一瞬,旋即便低下頭去為夫人遮擋日光,可顧南音卻在他這一抬頭間,瞧清楚了他的相貌,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好像是七月天赤足落進了去歲儲冰的洞xue,顧南音下意識地垂下頭去,只盯著眼前的茶盞一動不動,那驚魂未定的樣子,好似白日里撞見了鬼。

    第57章 .恩逾慈母(加更)從此,我做你的mama……

    顧南音如今回想起來,怪道老話兒總說寧宿荒墳,不睡古廟,總是有幾分道理的。

    十年前,她同謝家在廣陵府衙里,結(jié)結(jié)實實地對陣了三天。期間頂著丈夫的凌虐,婆母的咒罵,公爹盛氣凌人的關(guān)系網(wǎng),她一步也不肯退讓,唯有和離一條路走,否則只能一頭撞死在衙門前的石獅子上。

    可惜她前公爹同廣陵知府蛇鼠一窩,眼看著自己就要落敗,顧南音已然做好了以死明志的打算,好在最后一刻,二房的二哥帶著府里的護衛(wèi)趕來,遞上了大伯父的名帖,才能將和離一事辦妥。

    娘家待她再苛刻,到底能在孤立無援時拉她一把,顧南音便決定回金陵。

    出了廣陵府衙,二哥有公務(wù)在身,即刻便走了,顧南音只怕事情有變,連夜帶著芳婆出了城,往金陵走。

    那時候水路常有匪患,便走陸路。

    顧南音的銀錢首飾私財全被謝家扣下,好在芳婆早將嫁妝里的地契房契都偷了出來,賣了幾畝地湊夠了路費,雇了一頂小轎慢慢走,走了四十里,到了真州左近的二亭山下,天色近晚,便投宿了一間古廟。

    那間古廟叫做破云禪寺。

    前頭供的是菩薩,后頭小院住了三五個僧人,寮房三五間,顧南音夜里犯了咳疾,一宿沒睡好,到了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來了個玉雪可愛的小娃娃。

    小娃娃穿了一身兒粉,梳著兩個毛團子,忽閃著烏亮大眼,起先先坐在門檻上同她說話。

    “姨姨昨兒咳了一夜是不是?”她的胖小手在兜里翻騰了一圈兒,掏出一顆梨膏糖,蹬蹬蹬跑過來,放在她手心兒里,許是見顧南音笑的實在溫柔可親,就站在床前同她說話。

    “您是不是貪涼偷吃冰飲子了?吃吃糖就好了哦……”她說話的時候有模有樣,實在討喜的緊。

    回想起來,顧南音第一回 見到濛濛,就喜歡上了。

    父母什么樣兒,從孩子身上就能瞧出來。

    小時候的濛濛長得委實好,聽人說話時瞧著人的眼睛,不管聽不聽懂,那神情總是認真的。

    她說話時也很知禮,一口一個姨姨叫著,那聲音奶聲奶氣的,實在招人疼。

    后來果然見了濛濛的親娘。

    如今再想起來,濛濛長成了的樣子,倒是同她娘親很像。

    濛濛像霧,輕杳柔軟,許是年幼時遭受到創(chuàng)傷,即便記憶丟失了,可眉眼間還是常攏著一團兒輕愁,叫人望之便會油然生出幾分心疼。

    可她親娘不是。

    那個一說話先笑的女子,一看便知是金窩福窩里養(yǎng)大的,唇邊常帶著淺淺的笑窩,顧盼間靈動可愛,令人見之便生了親近之意。

    只是那樣靈動純質(zhì)的女子,卻每每在同她的夫婿視線交匯時,現(xiàn)出幾分惶惑來。

    顧南音對濛濛的父親記憶很深。

    濛濛一家不知因何故在禪寺里逗留,顧南音夜里犯咳疾,發(fā)起了熱,芳婆照料不過來,嚴漪漪便遣了身邊丫頭來幫忙。

    到第二日,嚴漪漪過來探望她,二人閑談時,濛濛就坐在小院兒里的青檀樹下看螞蟻搬家,倒是個乖巧的孩子。

    嚴漪漪說話時的嗓音很輕悅,才二十三歲的年紀,若是笑起來,還有幾分孩子氣。

    她問起顧南音的年紀,聽說顧南音才十九歲,笑著說叫她喚自己jiejie。

    “……我同夫君也往金陵去,在扇骨巷買了間三進的宅子,若是夫君這一回能高中,我同孩兒就在金陵長長久久地住下去。”

    她眼中帶著對往后時日的憧憬,又問顧南音的住處,“不知meimei是往金陵哪里去?”

    顧南音因著才從廣陵謝家逃出來,雖然年紀小,卻仍存著防人之心,她又是個謹慎的脾性,故而只笑了笑,含糊了過去,“我往金陵探親……沒幾日就要回來了?!?/br>
    嚴漪漪便有些遺憾地笑了笑說:“無礙,我老家兒就在廣陵,再見面的時日一定有。”

    她嘆了一氣兒,指了指外頭正玩兒土的女兒,“夫君說二亭山有一個舊友,要邀著一道往金陵去,就在這兒等了兩日來,也還不來,可真叫人好等。”

    顧南音很羨慕嚴漪漪這種,甫一見面就能迅速和人熟絡(luò)起來的本事,她便不行,雖然是個堅強的性子,可在生人面前總是會有些戒心。

    “jiejie的女兒很可愛,可有五歲了?”

    “翻了年就五歲,有個乳名叫濛濛,大名不忙起?!眹冷翡粽f著話,就往窗外瞧,“因起名的事兒,我爹爹和我夫婿還鬧了好些不愉快,說不得去了金陵,就好了……”

    她說著,忽覺得似乎說多了,便笑笑地住了口。

    顧南音不是愛聽人閑話的人,見狀也往窗外看去,但見濛濛身邊多了個清雅的男子,長身玉立的,將濛濛抱起來,舉在手里去夠青檀樹上的葉子。

    似乎察覺到窗子里兩人的眼光,濛濛的父親便抱著濛濛轉(zhuǎn)過身來,清雅一笑,那俊秀清朗的相貌倒使得天光都亮起來。

    他在窗外向著顧南音微微頷首,又笑著望向嚴漪漪,語聲溫柔:“阿漪,我借用了寺院的小灶,為你熬煮了百合蓮子粥,一時記得來喝一些?!?/br>
    嚴漪漪聞言就霎了霎眼睫,眼睛里亮起來:“知曉了,你帶濛濛等我一時?!?/br>
    濛濛的父親便笑了一笑,抱著濛濛往另一屋去了。

    顧南音將將經(jīng)歷過一場糟糕的姻緣,此時便有些艷羨,“jiejie的夫婿待你可真好?!?/br>
    嚴漪漪當時的神色,現(xiàn)下回想起來,面上是有一些甜蜜的神色,可細想起來,眼睛里卻藏著惶惑。

    她低低地說是啊,下意識地拿手指在桌案上畫著圈兒。

    “每日晨昏都要同我說上幾句貼心的話兒,我要什么無有不應(yīng),懷濛濛的時候,有一回三更時我想吃紅豆糕團兒,還非要真州董娘子家的那一種,他便駕了半宿的車,敲開了董娘子的店門,給我買了回來……”

    顧南音聞言益發(fā)羨慕了,嚴漪漪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了一聲再會,便回去了。

    那時顧南音將將和離,自己心里頭還裝著一兜子心事,并不能察覺旁人的細微心事,這便將她送出了房門。

    當日的午后,顧南音歸心似箭,帶著芳婆離開了破云禪寺,走了二三十里地,在青山鎮(zhèn)的客店宿下,第二日一早離店時,正撞上從廣陵而來的旅人正打尖兒,七嘴八舌地說起破云禪寺的大火。

    “就昨兒夜里,忽的就走了水,偌大一個禪寺燒的一干二凈,我往那一瞧,嘿,人都燒焦了?!?/br>
    “可不是,聽說火勢燒紅了半邊天,半夜燒的,任誰都反應(yīng)不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