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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78節(jié)

    “這只布老虎,是你的打小就帶在身邊的么?”

    煙雨不知小舅舅何意,只在他的懷中點了點頭。

    “娘親說,她見我第一面,我就抱著這只布老虎,那時候它還沒有這么多補丁,只是我入睡必要抱著它,錦緞易破,每破一個,芳婆就給我打一個補丁,就成了現(xiàn)下這個樣子,還挺可愛的……”

    顧以寧低頭望住了這只布老虎,只覺得心中溫瀾潮生。

    “我從前小的時候,也愛摸著枕頭一角睡……”他思忖著,嗓音舒緩,“那人是內(nèi)閣次輔盛實庭,你不必怕,有我護著你?!?/br>
    “如何他也姓盛?”煙雨聞言不免怔忡了幾分,“金陵那么大,有這么多同姓的么?”

    顧以寧知道她幼時的記憶丟失的七七八八,這一時也不愿多問,只揉了揉她的發(fā),一路由著馬車往雍睦里的老宅駛?cè)ァ?/br>
    這一頭煙雨心緒萬千地回了老宅,那一廂東水關(guān)河畔上,內(nèi)閣次輔盛實庭卻在顧以寧一行人離去后,面色一瞬轉(zhuǎn)冷,在河岸邊久立。

    他今夜原是要往獅子嶺青藜園去,在途徑東水關(guān)時,恰巧目睹了杜從宜的兒子在秦淮河畔發(fā)狂,他生怕這父子二人鬧大,悄悄去了另一邊的河堤,暗中觀察,豈料竟意外撿到了這只布老虎。

    乍見這只渾身補丁的布老虎,盛實庭原本只是覺得似曾相識,只是拿在手中時,卻感受了強烈的熟悉感。

    他腦中氣血涌上,只仔細翻查了這只布老虎身上補丁外的錦緞,一瞬便渾身冰涼。

    只是還未及再看清楚,便看到了那個女孩子。

    若僅僅是相貌相似,或僅僅是看見了這種布老虎,那還不過是巧合,可若是那女孩子和這只布老虎在一起,就絕不是巧合了。

    盛實庭咬緊了牙關(guān),一動不動,忽的想起了什么,叫來身邊長隨,吩咐道:“去這條河的下游淺灘處,把所有的河燈都撿回來!”

    長隨皺眉,正想細問,卻見盛實庭又自言自語道:“不不不,即便將所有的河燈收集起來,又怎知哪一盞是她的?顧以寧的字跡我倒是認得!”

    他開始焦慮了,在原地踱著步,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罷了,去命人暗中去查那女孩子的底細,事無巨細,一一回稟?!?/br>
    長隨這回領(lǐng)了命,旋身而去。

    盛實庭卻一時氣血攻心,閉上眼睛站了好一時,才上了馬車往青藜園而去。

    已然二更了,夜色深穆如井,出了太平門,過了萬歲山,到那往獅子嶺的官道上,路邊隔幾十步,便有叢叢幽藍的火,山與樹巨大的影子倒退著,偶一風(fēng)動,排山倒海地傾斜過來,恍若巨大而恐怖的獸,追著暗夜里的馬車疾跑。

    盛實庭心緒難安,幾不能假寐,再從恐怖的夢中掙出來時,馬車已然駛進了青藜園。

    他下了車,疾步往山下的正堂而去,堂中點了昏暗的燈,他無暇四顧,只將腳步行的更快,步入了堂后的神龕。

    燈影在那供奉的兩塊牌位之上張牙舞爪,盛實庭先考先妣得尊名赫然顯現(xiàn),一稱盛公庭芳,一稱盛門吳氏夫人。

    盛實庭站在這兩快牌位前良久不動,甚至不打算供香,夜越來越靜了,他忽的去掰了一下先考得牌位,神龕側(cè)旁忽的墻壁忽的緩緩移開,露出了一方逼厭的天地。

    竟是另一個靈堂。

    這個靈堂同外面的神龕不一般,顯然是經(jīng)過了精心的裝飾,供奉著四季瓜果糕點,那深深的龕中,供奉了三方牌位,一方寶塔。盛實庭顫抖著手,撫過每一方牌位,其上的名姓顯現(xiàn)。

    顯考盛公諱負圖府君,生西之蓮位。

    立牌人:陽上子誠祀

    顯妣盛母恭人洛氏蓮娘生西之蓮位。

    立牌人:陽上子誠祀。

    先室盛母嚴氏生西之蓮位

    立牌人:陽上誠祀

    盛實庭的手落在那一方寶塔上,旋即掀起,顫抖著手將其下覆著的一盅瓷盒拿起來,打開去看。

    里頭是綿細的骨灰。

    盛實庭的眼前忽的一黑,旋即閃過方才見過的那女孩子的面容,繼而又閃過一個嬌美女子的面貌,他的頭忽然劇痛起來,手一抖,已然將骨灰打翻在地。

    他被這一聲響嚇回了神,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去,那骨灰撒在地上,白灰一片,他蹲下身去撿,卻怎么也撿拾不起。

    早夭的孩童不能立牌……盛實庭忽的自語起來,神情又慌又亂,他歪在地上,只覺得頭痛欲裂。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醒過神來,從先父母的靈牌后,取出來一個鐵盒,打開去看,其中一塊塊羊皮地圖攤在其中,可惜殘缺不全,完全拼湊不成。

    他氣急敗壞起來,便也不再管那散落的骨灰,只湊近了那地圖趴伏著去看,卻越看越昏頭,無法分辨其上的地理脈絡(luò)。

    他頹然,靜坐了許久,才從暗室里出去,見長隨迎上來,他厲聲喝問:“程務(wù)青如今在何處?”

    長隨恭敬作答:“人的確是換出來了,只是狀如癡傻,不能言談?!?/br>
    盛實庭想到那殘缺的地圖,只覺得無法解恨,心中煩亂愈甚,信步往靠山的園子里去了。

    長隨欲阻止他,遲疑道:“中元日鬼門大開,四處陰森可怖,大人不若早些安置,免得沾染穢氣?!?/br>
    盛實庭心中煩亂,哪里能聽得進長隨的勸誡,只一揮手將他拂開,厲聲道:“本相鬼神不怕!盡管來犯!”

    說話間,便往山下的園子里坐了,仆婦奉上酒水,盛實庭心緒煩亂,自斟自飲,不免就飲多了,斜靠在椅上小憩。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深的看不見五指,只有零星的鬼火游蕩,在天地間劃出幽藍可怖的弧線。

    忽然陰風(fēng)陣陣,吹進了盛實庭的脖頸耳后,令他的心狂跳不止,他似乎被什么壓住了手腳,一動不能動,神志卻清晰。

    那園門處,緩緩走來一人,衣袂飄動,卻瞧不見腳動,那人平移似的飄過來,近前了近前了,卻是一張可怖的臉!

    那張皺巴巴的皮膚上,沒有眼睛!

    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

    那人嗚嗚咽咽地喊著他的名字,叫他納命來。

    盛實庭渾身不能動彈,那人卻伸著十指按住了他的喉嚨,手掌一寸一寸地收緊,直將他掐住,無法喘息。

    他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睜開眼看,周遭仍是漆黑一片,他渾身如浸水一般濕透。

    像是死里逃生,盛實庭拔腿邊逃,一直跑到了正堂,才有逃出生天之感。

    可脖頸卻疼的厲害,拿手去摸,血跡滿手。

    于是他去尋銅鏡,照在鏡中的那一刻,他的手劇烈的抖動起來。

    他的脖頸有十指掐傷的血跡,一道一道,可怖而又萬分醒目。

    這不是夢。

    第87章 .前塵舊事我懷疑,盛懷信還活著。……

    回到雍睦里老宅時,二更已過半。

    煙雨先前小睡過一會兒,這一時困意全無,見馬車停了,便依依不舍地望住了小舅舅。

    “……您要不要進去見一見我的阿婆?”煙雨試探地問了一句,抬頭看了看靜深的夜空,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這便垂下眼睫,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道,“會不會太晚了?!?/br>
    她低頭,一縷發(fā)絲落了下來,顧以寧輕抬手,為她攏了攏鬢發(fā),動作溫柔和緩。

    “我很想去?!彼J真地看著煙雨的眼睛,“只是這一時,外祖母說不得已然安置,二則,未曾遞上拜帖,貿(mào)然而來,實在有失禮數(shù)。”

    他頓了頓,看見煙雨烏亮的大眼睛里,顯出了一點惶恐,他立時覺出自己的不妥。

    “明日我會叫人來遞上拜帖,下了朝,我會即刻趕來?!?/br>
    煙雨認真地點了點頭,“……也不拘今日明日的,您哪一時得了空再來也成啊?!?/br>
    顧以寧說好,起身下了車,在馬車下伸出了手將她接下來。

    “這里是新地方,也不知可能睡好……”他思忖著,語氣里帶了若有似無的憂慮,“倘或睡不好……”

    他話音未落,煙雨已然拍了拍懷里的布老虎,“有它有娘親在,我就能睡好?!?/br>
    可愛的女孩子促狹一笑,向著顧以寧眨眨眼睛,“倒是您,輾轉(zhuǎn)反側(cè)可怎么辦呀?”

    顧以寧不由地一笑,好看的眉眼溫和著,“為何?”

    煙雨左右瞧了瞧,打量著周遭沒人,踮起了腳,一手護在了小舅舅的耳側(cè),同他咬耳朵。

    “我頭一次跟您不在一個府上睡覺,您一定會不自在的。”

    她的聲音輕輕,打著旋兒地往顧以寧的耳朵里鉆,他眼睛的笑意愈深,垂下眼睫應(yīng)景似的嘆了一口氣。

    煙雨就為他出主意,“您呀,不是可以摸枕頭角角么?摸著摸著就能睡好了。”

    這樣孩子氣的話由煙雨的口中說出來,又令他心軟幾分。

    顧以寧失笑,點點頭說好。

    小姑娘依依不舍的,悄悄話說個不停,顧以寧笑著揉揉她的發(fā),叮囑了幾句。

    “老宅里的一切事宜皆由你娘親做主,不必拘謹,只當(dāng)自己的住所?!?/br>
    煙雨乖巧地應(yīng)了一聲,抬腿邁進了臺階,回頭一望,小舅舅正負手目送著她,那長身玉立的模樣,真如謫仙一般出塵。

    她又不舍起來,扒在門邊向他招了招手,要顧以寧過來。

    顧以寧會意近前,小姑娘可可愛愛地面龐只露了一半兒,極小聲同他說道:“您瞧我,今日梳了元寶啾啾,像不像一只角?”

    她見小舅舅嗯了一聲,便把頭低下來,拿元寶啾啾碰了碰顧以寧的手,“往后您若失眠了,我就將我的角借給您摸。”

    夜色如緞,溫柔地浮泛在顧以寧的眸底,他的手指輕撫了撫她可愛的元寶啾啾,深為她的明朗可愛而欣慰。

    倘或她的身世真如他所推測的一般,經(jīng)歷過這樣巨大創(chuàng)傷之后,還能保有赤子一般的純善和明朗,當(dāng)真令人心生喜愛。

    煙雨說罷了,看著小舅舅溫和又清冷的眉眼,立時又有些赧然,一旋身,飛也似地往老宅深處去了。

    顧以寧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門里,這才放下心來,吩咐石中澗。

    “將老宅的守衛(wèi)增至四十名,前后左右亦要有人把守,房頂暗衛(wèi)也不可放松?!?/br>
    石中澗最是可靠不過,只拱手領(lǐng)命:“回公子,屬下已將一切安置妥當(dāng)?!?/br>
    顧以寧嗯了一聲,上車前又似想起了一事,蹙眉道:“知會馮監(jiān)造,云樹的宅子要著緊?!?/br>
    石中澗領(lǐng)命,送了顧以寧上車不提。

    這一廂煙雨蹦蹦跳跳地回了臥房,果見娘親正坐在桌案前同芳婆說話,忙過去摟住了娘親一頓撒嬌。

    顧南音把女兒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笑著說:“方才就知道你回來,怕你和六從弟說話,才沒去迎你?!?/br>
    原來娘親方才就知道她回來了啊,煙雨心虛地低垂眼睫,想著岔開話題,忽的想到了晚間之事,這便同娘親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顧南音只聽得渾身冒冷汗,同芳婆對視一眼,腦海里不由地浮現(xiàn)出那一日在糖坊廊遇見那人的情形。

    她從前在破云禪寺借宿時,同嚴家jiejie的夫君交往不多,不過是偶然遇上,匆匆一眼罷了。

    依依向物華定定住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