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外頭天還亮著，舒安帶著陳竹青去后山祭掃。

    這也是她特意趕回來的目的。

    站在爺爺奶奶和爸媽的墓前，舒安牽著他的手捏緊，聲音顫抖，“爸、媽，爺爺、奶奶，安安回來看你們了。我跟竹青哥哥結(jié)婚了，他對我很好，陳家也對我很好。哥哥……”她頓了一下，繼續(xù)說，“哥哥在香港賺錢了，現(xiàn)在過得也很好，你們不要擔心，在那邊要開開心心的?！?/br>
    她邊說邊抹眼淚，“我們要去西珊島工作了，明年可能沒辦法回來看你們……”

    舒安絮絮叨叨地說完這一年的經(jīng)歷，下山前特意拉著陳竹青走到爺爺?shù)哪骨?，“爺爺，他真的對我特別好，像家人一樣，你放心，我沒有挑錯人。”

    —

    回到家里。

    陳竹青在廚房煮面，舒安則在外面打井水，準備洗衣服，在火車上待了一天，身上一股餿味。

    陳竹青一向心思細膩，最后舒安特意和爺爺說的話引起她的注意。

    吃飯時，他忍不住問：“爺爺是不是不喜歡我？”

    舒安抬眸，看見他眼底的認真知道岔不過去，老老實實將爺爺臨終時的那句囑托告訴他。

    意外的是，陳竹青沒生氣，也沒難過，反而笑了笑，“沒關(guān)系。我會證明他是錯的?！?/br>
    吃了飯，陳竹青主動攬下洗碗、洗衣服的活。

    “你去燒水洗澡吧。這些我來就好?！?/br>
    舒安沒和他爭，將碗筷放到廚房，告訴他臉盆在哪，就退出去了。

    陳竹青以前家里也是用井水的，但后來搬去省城，住的地方都有自來水，仔細一算，有十年沒用過了。

    他看舒安沒準備摻熱水，擼起袖子，直接將手伸進盆里。

    指尖剛觸碰到?jīng)鏊乃查g，他倒吸一口冷氣，險些叫出來，還好忍住了，否則被她聽到可太丟人了。

    陳竹青將手慢慢伸進去，漸漸適應了水的冰涼，再干活就不那么痛苦了。

    待洗完碗筷和衣服，他兩手通紅，已經(jīng)凍得麻木了。

    他擦干手，坐在客廳搓掌生熱，陷入沉思。

    原來那天舒安說的討厭冬天是這個意思……

    舒安洗過澡出來，她頭發(fā)沒擦干，濕噠噠地滴著水，隨著走動，玫瑰皂的香氣慢慢在屋里溢散開。

    她坐到陳竹青身邊，“我洗完了。你去洗吧。還有兩個暖壺的熱水，你看夠不夠？不夠我再幫你燒?！?/br>
    陳竹青伸手將她攬進懷里，“以后你不要做家務(wù)了。我來……”

    舒安蹙眉，腦袋靠在他肩上，一手從他的腋下環(huán)過，“怎么了？不是說好一起分擔的嗎？”

    陳竹青搖頭，抱得更緊了，“這次派去作顧問的工程師有五個，除了向文杰都結(jié)婚了。但只有你愿意跟著我一起去吃苦，這樣就夠了，我不想你再碰這些了。”

    他說話時，冰涼的手掌不小心摸到她后腰。

    舒安不自覺地抖了下身子，明白了他怎么會突然這么說。

    她伸長手在他后腦那揉了揉，“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不會碰涼水了，會照顧好自己的?！?/br>
    說完，她推開他，故作嫌棄地說：“我都洗完了，你還沒洗，不要抱我。”

    —

    舒爺爺有鼻炎，睡覺鼾聲如雷，吵得舒奶奶睡不著，所以兩人雖在一個屋，卻是分床睡的。

    晚上，舒安和陳竹青各自躺在爺爺奶奶的床上，隔著老遠的距離聊天。

    對西珊島的情況，陳竹青是從書上看的，可那本冊子已經(jīng)是四五年前的東西了。

    現(xiàn)在發(fā)展成什么樣，他也不清楚。

    兩人聊著聊著，越來越多的未知意味著越來越多的好奇，舒安心里激動更睡不著了。

    她嘩地一下從床上坐起，指著床邊的吉他，“你竟然帶了吉他去，你會彈吉他？我都不知道呢?！?/br>
    陳竹青按開床頭燈，翻身下床，從琴盒里拿出吉他，架到腿上，“上大學的時候?qū)W的。雯雯要讀書，嫌它吵。所以，我一直放在工程院宿舍，都沒拿回來。”他調(diào)好琴弦，“想聽嗎？我唱給你聽？”

    舒安鼓掌，“好?。　?/br>
    向文杰是個標準的港樂迷，囤了一堆粵語歌磁帶，還買了本《標準粵語發(fā)音字典》，沒事在宿舍就放歌，邊放邊學，在他的熏陶下，陳竹青會的也是這些。

    暖色燈光似陽光映在他側(cè)臉，他眼眸半闔，長長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

    他撥動琴弦，緩緩開口——

    “愿我會揸火箭帶你到天空去

    在太空中兩人住

    活到一千歲都一般心醉

    有你在身邊多樂趣……”

    他的聲音很輕，像沾滿糖水的羽毛從心上掃過，溫柔的甜沁入心底。

    雖然這些年，很多人去香港謀生，但香港的音像制品在大陸的流通率不高。舒安對粵語的印象，全是林素帶著她去錄像廳看的港片。每次有新片，小小的錄像店擠滿了人，目光全集中在那臺小電視上。

    舒安捧著腦袋，聽得很認真，身子跟著歌聲輕輕搖擺。

    她聽不懂他在唱什么，只是從勉強聽出的‘需要你’猜測這是一首情歌。每每唱到這句，陳竹青聲音微低，咬字格外纏綿，還會抬眸看她一眼，像是在她耳邊說情話似的，哄得她臉頰微燙。

    她聽得入迷，對歌詞越發(fā)好奇，忍不住嘆了句，“要是能聽懂就好了?！?/br>
    本來這首歌已經(jīng)快彈完了，聽到她的話，陳竹青又唱了一遍副歌，而且改成了普通話，“有了你好開心什么都稱心如意咸魚白菜都有好味我和你永相聚分分鐘需要你你似是陽光空氣?！?/br>
    最后這段他連續(xù)唱了四五遍，然后按停琴弦，問：“這次聽懂了嗎？我每時每刻都需要你?！?/br>
    舒安卷著薄被，羞澀的點頭，“嗯。我也是……”

    **

    兩人在閩鎮(zhèn)待了一周，舒安買了些喜糖分給村里人，又到鎮(zhèn)上買了六堡茶和陳皮。

    他們的行李本來就很多，陳竹青看到多出來的那袋，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下。

    舒安教他，“六堡茶是祛濕的，以前海員出海都會帶著它。西珊島那邊溫熱潮濕，適當?shù)睾纫稽c茶對身體好。”

    陳竹青將東西塞進行李袋，“好。你說帶什么，我們就帶什么?！?/br>
    他們這一去，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舒安收拾好東西，將爺爺留下的一套玉茶具也帶走了，剩下的家具依然用布蒙上，她將家里鑰匙交給林mama，又掏出一些錢給她，希望她能幫著祭掃下后山的墓。

    林mama一番推脫，實在推不掉，收下了那些錢。

    她看兩人東西多，借了一輛小三輪拉他們?nèi)ボ囌尽?/br>
    **

    相聚短暫，離別卻一波接一波。

    兩人暫別林mama，坐車去往碼頭乘船。

    他們到的時候，向文杰在船上朝他們招手，“快點呀！你們好慢哦?！?/br>
    他撥開登船的隊伍，奔向兩人，幫他們把行李提到船艙。

    船艙是六個人一間房。

    工程院的五個工程師加舒安正好湊成一間房。

    他們把最好的兩個下鋪讓給陳竹青和舒安。

    在船上的第一晚，所有人都興奮得睡不著，躺在床上聊天。

    因為只有舒安跟著來了。

    話題自然離不開兩人。

    “陳哥，好運氣啊。我老婆都不愿意跟著來?！?/br>
    向文杰一臉苦相，“陳竹青，你不仗義啊。當初填意向表的時候，是你說咱倆沒成家一起去得了。結(jié)果現(xiàn)在來了，就你帶著老婆，哥們還打單呢?！?/br>
    舒安笑開，“文杰哥哥，等去了那，我?guī)湍憬榻B。”

    向文杰嘿嘿兩聲，“嫂子。你喊我名字就行了。我怕陳哥打我。”

    這邊話沒說完，他腦袋上就挨了一下，“就你話多?！?/br>
    陳竹青站在床邊，瞇著眼睛發(fā)出冷光，掃了一眼那幾人。

    來的人里，他年紀最大，又是負責人，其余幾人接到他的危險信號，趕緊掖好被角，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準備入眠。

    陳竹青哼了聲，“很晚了。都睡吧?！?/br>
    —

    船要走兩天半。

    船艙內(nèi)空氣不流通，甲板上停留的時間有限，大多數(shù)時間只能憋在房內(nèi)。這里的衛(wèi)生間條件也不好，不能洗澡，只能用熱水隨便擦擦。

    男人沒有女生那么講究。

    一個房里偏又只有舒安一個女生。

    在船上的三天，陳竹青攬下打掃廁所的活。

    每次舒安用衛(wèi)生間前，他都會先去用水簡單沖洗下。

    都在一間房內(nèi)住著，舒安好幾次聽到那幾人私下揶揄陳竹青，她覺得這樣搞特殊不太好。

    趁著他們?nèi)ゼ装逋笟鈺r，把陳竹青拉到一邊，“你不用這樣，反正兩三天，忍忍就過了，我自己也會清理的。讓人說你怕老婆不好，你以后還怎么管他們?！?/br>
    陳竹青把她散亂的頭發(fā)別到耳后，“他們聽我的，是因為我有能力、說得對，跟這個不挨著。你只要安心接受我的好就行了?！?/br>
    —

    幾人到筇洲時，正好趕上春節(jié)假。

    他們被安排住到部隊招待所。

    那邊的負責人告訴他們，每周都有物資船去西珊島，上面通知春節(jié)要給駐島官兵多送一些東西，所以提前去過了，陳竹青他們得先在招待所住幾天，跟著下一趟物資船去島上。

    不著急去也好，他們可以在招待所好好休整一下。

    回到房間，舒安放下行李就沖進浴室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