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竹青看著坐在他對面扒飯的人，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去了。

    舒安見他的湯碗見底，怕他不好意思開口再要，主動拿起他的碗起身，去廚房給他盛排骨湯。

    舒夢欣和陳竹青也在這時將碗遞給她，異口同聲道：“幫我?！?/br>
    舒安沒那么多手，只接了舒夢欣的。

    陳竹青更不開心了，吃他的，喝他的，也就罷了，現(xiàn)在還麻煩舒安給他盛湯。

    等舒安走回來，又要去拿陳竹青的碗。

    陳竹青壓住她的手，“沒事。我吃飽了?！?/br>
    向文杰瞧了眼他的碗，“你怎么才吃這么點？不舒服？”

    陳竹青哼哼兩聲，“我發(fā)現(xiàn)梁飛燕找你可真是找對了?！?/br>
    向文杰以為他要夸他，揚起嘴角，笑容得意。

    然而，陳竹青接下來的話卻猶如瓢潑涼水當(dāng)頭澆下——

    “你給她家干活，來我家吃飯，倒是給她省糧食?！?/br>
    向文杰‘哎呀’一聲，說：“大不了我給錢嘛。按次計費?！?/br>
    舒安擺手，“就多雙筷子的事?！?/br>
    陳竹青又哼了一聲，噘著嘴喃喃：“你去她那吃飯，好歹還叫梁國棟一聲哥，到我這呢？什么也沒有??？”

    原來是在這等著他呢。

    向文杰放下碗筷，挺直背脊，恭敬地朝他點頭，開口要叫‘哥’。

    可是，話沒出口，先讓陳竹青攔住，“別。你喊了。我真得養(yǎng)你了?！?/br>
    他朝門口的水缸努努嘴，“來我家吃飯可以。得干活。你幫舒安挑水，飯隨你吃?！?/br>
    向文杰一拍胸脯，“沒問題。包我身上?！?/br>
    舒安愛干凈，用水用得勤快，不好意思讓他擔(dān)走這么重的活，“別聽他亂說。你會算盤，有空幫我教教夢欣的珠心算就好。不用干活?！?/br>
    向文杰將喝干凈的湯碗遞給她，“舒醫(yī)生，你要是真沒把我當(dāng)外人就讓我干活。反正我休息天閑著也是閑著。你要是覺得故意不去，多做點好的給我就行。”

    “那行吧。”舒安接過他的湯碗要去盛湯。

    陳竹青抓過來，又拿起自己的碗，“你坐著。我去。”

    向文杰嘿嘿兩聲，坐在凳子上喊：“你不是吃飽了嗎？”

    陳竹青本來給他盛了三塊排骨，因為這一句，往外舀出一塊，沒好氣地回：“我檢查下米缸，看夠不夠你吃的！”

    待折返回來。

    兩人邊喝湯邊交流兩邊的工程進展。

    向文杰聽到陳竹青用抽簽的方法解決分房問題，豎起大拇指夸道：“你這也太厲害了吧？我怎么沒想到?！闭f著，他一拍腦袋，像是在抱怨自己的笨。

    陳竹青手搭在舒安肩上輕輕一拍，“安安想到的，聰明吧？”

    他揚起臉，幾乎要把‘快夸我老婆’五個字刻在腦門上。

    向文杰會意地夸出一句，把舒安夸得一陣臉紅。

    說笑半天，他輕咳一聲，恢復(fù)嚴(yán)肅，“你那邊工程順利，我這邊還真有點問題想問你?！?/br>
    陳竹青驚著，那份設(shè)計圖是他反復(fù)確認(rèn)過了，怎么可能有問題？

    向文杰擺手，“不是你。是要問舒醫(yī)生?！?/br>
    他轉(zhuǎn)頭朝她，“你們新購的醫(yī)療設(shè)備是不是和之前報備的不太一樣？”

    舒安撓頭，“一樣的啊。只是臨發(fā)貨時，那個廠家說他們又更新一代，問我們要不要換。我們就換了，還是同一個廠家的，我特意問過電壓什么的都是一樣的呢！”

    她記得陳竹青交代過這事，所以問過。

    向文杰點頭，“電壓是一樣。但它好像是進口的，插頭和這邊的不一樣，我也是昨天工頭跟我說，我才發(fā)現(xiàn)。”

    舒安嘴巴微張，嚇得都結(jié)巴了，“那、那怎么辦？還能用嗎？”

    陳竹青想起之前去外省交流，看過那邊有種什么轉(zhuǎn)換插頭，專門應(yīng)付這種國外機器的。

    他提醒：“你插線板如果還沒裝，就先停著，向上面申請買那種對應(yīng)的插板。如果裝了，就買那種轉(zhuǎn)換插頭來就行。”

    向文杰沒見過轉(zhuǎn)換插頭，他本想把預(yù)裝好的插線板拆了，等適合的來了再重裝，現(xiàn)在陳竹青提的新方案好像更簡便，“去哪買？”

    陳竹青走進屋內(nèi)翻找一番，從屋里拿出一本冊子，“這是我們八一年去上海學(xué)習(xí)，那邊發(fā)的?！?/br>
    向文杰手抖了下，“我還以為沒用，早扔了?！?/br>
    陳竹青嘆氣，兩手按在他肩上往下壓了壓，語重心長地教育：“書到用時方恨少。能留就留著唄，要不都白去學(xué)習(xí)了。”

    “嗯……”向文杰重重地點頭，隨即恢復(fù)笑模樣，朝他敬禮，莊重地說，“向陳竹青同志學(xué)習(xí)。”

    **

    自從抽簽分房后，村里再不用開會，陳竹青將心思全放在工程建設(shè)上，負(fù)擔(dān)輕了不少，工程進展順利，工期比預(yù)定地要縮短了一半。

    因為這樣，他這次回西珊島多待了三天陪家人。

    沒想到，他結(jié)束短暫的休假回羊角島。

    工地那邊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原本掛在門口的‘前方施工，請繞路’的牌子被人砸爛了。

    再往里走，工地像是有幾天沒人來了，風(fēng)一吹，沙土在地上掃蕩，烏涂涂的，比臺風(fēng)過境還亂，跟他走的時候完全是兩副模樣。

    陳竹青對工地的整潔要求很高，決不允許這樣隨意將砂石堆放在地上。

    他捂著胸口緩了好一會，朝村委會跑去……

    第65章 .1985一個人的島

    往村委會走的路上,他看見幾個工人正站在自家門口探頭探腦地，瞧見他回來，一臉地慌張。

    沒等他開口，工頭主動從自家院子里跑出來,告訴他東、西兩個村的村長都想把自家人安排進副食品加工廠當(dāng)廠長,爭論半天沒結(jié)果,西村村長的兒子帶人去把工地的牌子給砸了。

    怎么又是這種事。

    陳竹青一陣頭疼。

    果然和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比起來,他喜歡的數(shù)字公式還是純粹些。

    他跟著工頭往西村的村委會跑，“之前不是商量好了,怎么又變卦？”

    關(guān)于副食品加工廠的廠長，修建前就討論過一次。

    因為副食品加工廠建成后，會有整套的設(shè)備儀器運來島上,那些儀器都配有專門的說明書?？裳蚪菎u上的大部分村民沒上過學(xué)，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文|革后，東村村長的兒子去上過筇洲的夜大掃盲班，后來考上技校，算是島上最有文化的人了。

    這樣的任務(wù)自然是落到他頭上。

    誰知，西村村長在外打工的大兒子聽說羊角島搞建設(shè)，辦了新廠,也想回來分一杯羹。

    怎奈他回來得晚，廠長人選已選定，西村村長覺得兒子這樣插進一腳,似乎不太合理,沒答應(yīng)。

    大兒子著急了,抿唇還想勸，忽然靈機一動，將話題往村長職位上引……

    羊角島島中央有一座小山丘,樹林茂盛，不適合建房居住。

    兩個自然村在一東一西的兩個尖頭，那靠近口岸，適合停泊漁船。

    本來這次修建新村，筇洲政府想要精簡領(lǐng)導(dǎo)班子，有意將兩個村合并為一個，但村委里沒有人愿意離崗，這個提議只得作罷。

    大兒子趁機說：“上面既然提出過這個想法，或許再過兩三年兩村真會合并。到時候，東村那邊握著副食品加工廠，萬一還做出成績。爸，你這村長位置不得……”他故意只把話說了前面一半，后面一半留給父親自己想象。

    西村村長背脊一涼，嚇出一身冷汗。

    有這個村長名頭，除了威風(fēng)外，每年還有額外的補貼，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西村村長想爭這個廠長，上下打量兒子一眼，“人家可是中專畢業(yè)，你呢？”

    說到學(xué)歷，大兒子嘴角下撇，有些沒底氣，不過也就是一會，眼底很快燃起斗志，昂起頭，頗為自信地說：“我雖然只讀了小學(xué)，但在酒廠工作四五年了，廠里很多機器我也會cao作的！搞不好比他強。”

    “酒廠和副食品加工廠是一回事嗎？”西村村長喃喃一句，還想說話，被大兒子一眼瞪回去，“你到底是誰爸？”

    西村村長嘴笨還膽小，之所以當(dāng)村長全是因為人緣好，村民選他是覺得他耳根子軟好說話。

    他去那邊和東村商量，人家態(tài)度強硬，他自己也覺著兒子不占理，心里虛，沒說兩句就敗下陣來，耷拉著腦袋，悻悻走回來。

    大兒子看父親這樣，認(rèn)定他是受欺負(fù)了，跑過去和那邊爭論。

    結(jié)果不僅事情沒談成，雙方還大打出手。

    大兒子在回村路上經(jīng)過工地，氣急之下把工人趕走，兩拳砸爛那個施工牌泄憤。

    工程進度在陳竹青離島的第三天就停了，他責(zé)問工頭，“停了三天了？你怎么不來西珊島找我？”

    工頭搓搓手，“上個月趕進度，你都沒回去。我想著自己先處理下，誰知道他們鬧得這么厲害……”

    “我們一開工，他就帶親戚來工地上鬧……”工頭邊說邊嘆氣，他聳聳肩，一臉的無可奈何。

    兩人趕到村委會時，屋內(nèi)的爭執(zhí)聲幾乎要把房頂掀翻。

    兩邊村子的人就坐在圓桌的一左一右，憤怒的紅從臉頰蔓延至脖頸，脖子那有青筋爆出，西村村長的兒子手捏在一把木頭椅椅背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抄起它把對方開瓢。

    “怎么回事？”陳竹青大呵一聲。

    全屋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

    東村村長一看有能撐腰的人來了，眼尾下垂，委屈地走到他身邊抱怨道：“陳總工，你可算回來了。他們不講理啊，明明都說好我兒子……”

    陳竹青黑著張臉，眼底的煩躁壓不住，頗為嫌棄朝另一邊睨了眼。

    西村村長自知理虧，扥了下大兒子的袖子，小聲說：“要不算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不是一句簡單‘算了’可以了事。

    大兒子迅速調(diào)整情緒，滿臉堆笑地走過來，“之前我不在村里。大伯不知道，我在筇洲的酒廠工作，對這種機器有經(jīng)驗，肯定會比弟弟做得好?！?/br>
    東村村長的兒子不服輸?shù)亍小艘宦?，“酒廠跟罐頭廠能用一套機器？”

    這邊插著腰回：“你不要以為多讀幾天書就懂了。萬變不離其宗，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