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尋夫人，今日天光晴好，夫人不如與我一同往芙蓉池去賞景，這書中恰有兩章篇目，正是應(yīng)景?！迸嵯晒脫P(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書冊(cè)，笑道，“夫人覺得如何？”

    顏芷微怔，她雖然很想回宮報(bào)喜，但倒也不急于這一時(shí)。裴仙姑一般沒事的時(shí)候都是按部就班地給她上課，不會(huì)有這么多花樣，除非是有些特別的事……

    顏芷心有所感，抬目朝裴仙姑望了一眼。

    須臾，她低下頭，乖巧應(yīng)道：“我都聽裴仙姑的。”

    裴仙姑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便轉(zhuǎn)了步子往芙蓉池去。

    芙蓉池中種了滿池的荷花，每至夏季，荷花盛開時(shí)，這里最是人多，常有宮妃召了宮廷畫師來這里，以花為襯，讓畫師為自己畫像。如今這寒冬時(shí)節(jié)，池水深邃，池面上空蕩蕩的一片，卻是一派衰敗之景。

    池邊有一涼亭，檐上立有飛鳥，振翅欲飛，名曰飛鳥亭。顏芷屏退宮人，與裴仙姑、靜仁一同步上石階，走入亭中。

    果不其然，顏芷就看見亭子的另一側(cè)，大紅漆柱下面，立著一個(gè)身形挺拔，面容清俊的青年男子。他背著手，目光卻一直望著亭中，顯然是在等人。

    顏芷走上前去，喚了一聲：“世子大人?！?/br>
    第45章 .  心慕   殿下有紅顏知己了？

    祝清川等了許久, 終于見到人，當(dāng)即心中一喜，朝前拱了拱手。

    “榮國夫人，”他向顏芷行禮, 又朝旁側(cè)傾身, “裴仙姑?！?/br>
    裴仙姑輕輕頷首, 帶著靜仁在亭中的長木椅上坐了。她們離祝清川的位置還有些距離, 顯然是要避開，留顏芷與祝清川二人說話的意思。

    祝清川目光殷切, 定定望她：“夫人近來可好？”

    顏芷步下石階，走到祝清川身前一步的距離。

    她微微垂眸，輕聲道：“我日子過得還算悠閑, 只是想起世子在信中與我說的事，心中總有些憂慮不安。”

    祝清川道：“今日引夫人來此相見，就是為了此事?！?/br>
    顏芷抬眸看他，眼中隱含期冀：“世子可有辦法？”

    祝清川想了想，從袖中拿出一卷牛皮紙，展開給顏芷看去，正是玄天臺(tái)及其周遭的地形圖。

    “夫人如今身在宮中, 多有不便，我思來想去，唯一的脫身機(jī)會(huì), 就是在大典當(dāng)日?！弊Ｇ宕纯醋笥? 上前一步, 低聲給她透露消息，“如今陛下病重，各方勢力虎視眈眈, 大典當(dāng)日，玄天臺(tái)定不太平。夫人只需安心等待，屆時(shí)我自會(huì)尋到時(shí)機(jī)，趁亂將夫人救出?！?/br>
    顏芷心里咯噔一下。祝清川這話什么意思？不太平？趁亂？

    他竟把這種話都告訴她了！

    祝清川看到顏芷驚愕的面色，眼睫微垂，道：“等過幾日，應(yīng)該就會(huì)有教導(dǎo)女官來告訴夫人大典當(dāng)日具體的流程，我也會(huì)通過裴仙姑與夫人及時(shí)溝通，以明確詳細(xì)的脫身之法?？傊艺?qǐng)夫人安心，我……定會(huì)不遺余力，幫助夫人?！?/br>
    他一番話說得懇切，顏芷是沒想到這乍一與他見面，他就肯毫無保留的，把這些話都說給她聽。這話中但凡有任何一句傳出去，恐怕都會(huì)給他帶來不少麻煩。

    顏芷震驚于他的坦誠，她遲疑片刻，亦直接問了出來：“世子如此幫我，是為什么？”

    “我心慕夫人，亦不忍見無辜之人赴死，如此而已?！?/br>
    暖融融的日光下，祝清川笑容坦蕩，聲音清朗。為著這句“心慕”，顏芷眼睫輕顫，呼吸竟停滯一瞬。

    祝清川后退一步，謹(jǐn)守著禮節(jié)，傾身朝她行了一禮：“夫人若是沒有旁的事，我就先……”

    “世子等等！”顏芷想起什么，突然叫住他。

    祝清川便微微抬首，視線望向她，一副傾聽的模樣。

    顏芷頓了片刻，問道：“世子一直跟在太孫殿下身邊做事，是嗎？”

    祝清川頷首：“正是?！?/br>
    顏芷猶豫道：“那世子可曾見過一個(gè)玉佩？玉佩通身雪白，下墜流蘇，正面刻著……”

    “夫人可是在說，一年前在官驛時(shí)，落下的那只玉佩？”祝清川不等她說完，便出聲詢問。

    顏芷眼前一亮，點(diǎn)頭道：“正是！”

    話落又想起這玉佩到底為什么會(huì)落在官驛，那件事終究是難以啟齒。顏芷有些不好意思，當(dāng)下目光閃爍，張了張口：“我……”

    祝清川面色如常，沒有提起那令人尷尬的往事，溫聲詢問：“夫人是想做什么？”

    顏芷心頭微松：“那玉佩是我從小到大帶在身邊的，對(duì)我來說意義重大。不知……不知世子可否幫我留意一下，看看是落在哪兒了？我想找回來?！?/br>
    話說到最后，顏芷聲音小了下來，語氣中帶了一些試探。

    她想起來之前皇太孫把那塊仿制的玉佩給她的時(shí)候，就是把玉佩綁在大雁的身上，交由祝清川給她送過來的，也不知道當(dāng)時(shí)的事……眼前的昌遠(yuǎn)侯世子究竟知不知道。

    顏芷心思轉(zhuǎn)了幾圈，卻實(shí)在是多慮，祝清川根本沒留心那些。他眸光微垂，思忖片刻，道：“不瞞夫人，那玉佩，我曾在太孫殿下身上見過，不過已經(jīng)是數(shù)月前的事了，現(xiàn)下那塊玉佩在哪兒……還真未可知?！?/br>
    他想起皇太孫在他提起榮國夫人時(shí)，面上那冷漠的神情，不由暗思，皇太孫既已對(duì)榮國夫人失去興趣，那玉佩可能就不在東宮了也說不準(zhǔn)。

    祝清川道：“我多為夫人留心，日后若是見到了，便想辦法帶給夫人。”

    顏芷面色一喜，一雙杏目亮晶晶的，看向祝清川：“那就多謝世子了?！?/br>
    祝清川被她盯著，一時(shí)耳根微熱，頷首道：“夫人不必客氣。眼下已耽擱了這許久，我就先……先走了。夫人且先安心，等有消息，我會(huì)托裴仙姑進(jìn)行轉(zhuǎn)告?！?/br>
    “嗯，世子慢走?！鳖佨茝澠鸫浇牵c(diǎn)頭，目送著他離開。

    -

    祝清川來到東宮的時(shí)候，正看見蕭燁坐在書案前，垂目理事。

    蕭燁手里拿著一道折子，頭都沒抬地問他：“做什么去了，這么晚才過來？”

    祝清川莫名有些心虛，他摸摸鼻子，自顧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路上碰見裴仙姑，跟她多聊了幾句?！?/br>
    “裴仙姑？”蕭燁愣了一下，隨口道，“我倒是許久未見過她了，身體可還安好？”

    祝清川笑說：“好著呢，我瞧著很有精神?！?/br>
    兩人正說著，有內(nèi)官從外頭進(jìn)來，手里端著一個(gè)木盤，盤上是疊放整齊的一件衣物。這書房連著的內(nèi)室就是蕭燁平日里起居之所，內(nèi)官端著這身衣服，約莫是要放到內(nèi)室去。

    祝清川隨意往那上面瞥了一眼，一開始沒在意，等反應(yīng)過來，他突然瞪大了眼！

    只因他看見，那衣裳根本不是皇太孫尋常所穿之物，而是一身屬于女子的裙子！若是尋常衣裙，他興許也不能一眼看出，但這身裙子特點(diǎn)太明顯了，青碧色的衣料，rou眼可見的輕薄，其上還有鏤空及幾枚裝飾用的鈴鐺，怎么看都不會(huì)是皇太孫自己的衣裳。

    頓時(shí)，祝清川面色詭異地又往那托盤上看了一眼，再看看低頭批折子的皇太孫，嘴唇動(dòng)了幾動(dòng)，欲言又止。

    倒是蕭燁淡道：“有話就說?！?/br>
    “……”祝清川小心試探，“我剛剛看見那衣服……”

    蕭燁手指微頓，把奏折擱在案上，抬目朝祝清川瞥來。

    祝清川努力問得委婉：“殿下有紅顏知己了？”

    蕭燁眉梢輕挑。

    紅顏知己？這詞聽著倒也不錯(cuò)，于是他沒有否認(rèn)。

    祝清川嘴角抽了抽，停了片刻，連忙起身向蕭燁拱手作禮：“那臣就先恭喜殿下了——”

    與此同時(shí)，祝清川心中微妙地松了口氣。如果說皇太孫已有紅顏知己，那是不是說明，他已經(jīng)徹底把榮國夫人忘在腦后了？

    祝清川盡力克制著面上的表情，以求不被皇太孫看出端倪。

    蕭燁嗤笑：“行了，叫你過來是說正事的?！?/br>
    他扔給祝清川一道折子：“看看這個(gè)。”

    如今兵部、刑部都被皇太孫握在手里，御馬監(jiān)總管太監(jiān)、禁軍統(tǒng)領(lǐng)亦與東宮相熟，可以說，望京城有大半兵馬，都已歸皇太孫掌管?；侍珜O又身為嫡長孫，不出意外的話，等皇帝百年，皇太孫就是毫無疑問的天下新主。

    可……皇太孫虧在年紀(jì)輕，不僅以殷王殿下為首的那些皇叔們不會(huì)服他，許多親近李玉韜、沒少跟皇帝進(jìn)讒言的大臣們也不想看到他上位。

    玄天臺(tái)的立后大典，于榮國夫人是生死危機(jī)，于蕭燁而言，又何嘗不是。

    他要救顏芷出來，勢必引得皇帝大怒，屆時(shí)一番動(dòng)蕩，各方虎視眈眈，權(quán)力已不可能平穩(wěn)交接。

    他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兩人議了一會(huì)兒事，蕭燁臨時(shí)出去了一趟，留祝清川一人站在書案前琢磨著事兒。

    等房門一關(guān)，祝清川回頭看看，把手里的折子放到案上，小心走到一側(cè)的木架上，打開了上面放置的其中一只木匣子。

    ——他記得皇太孫許多東西都是收置在這個(gè)木架上的，包括一些古玩珠寶，榮國夫人所說的那塊玉佩，會(huì)不會(huì)就在這里？

    祝清川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動(dòng)靜，一邊細(xì)心翻找，卻怎么也沒有找到。

    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祝清川連忙收手，快步回到書案前，裝模作樣地看起了奏折。

    他得再找機(jī)會(huì)觀察觀察……等找到了，把它“偷”出來。

    榮國夫人畢竟身份特殊，他可不敢讓皇太孫知道自己與榮國夫人的約定。況且，皇太孫好不容易忘了榮國夫人，有了別的紅顏知己，萬一經(jīng)他提醒，殿下又想起來了怎么辦？那才是得不償失。

    蕭燁步入房門，斜目看一眼祝清川手里的東西，“看完了么？”

    祝清川擺擺手：“還差些，等會(huì)兒。”

    蕭燁也不著急，走到案前，撩袍落座了。等祝清川看完放下，才道：“你再往張尚書府中走一趟，按之前說的，探探他的口風(fēng)。”

    祝清川點(diǎn)頭：“行?！?/br>
    他轉(zhuǎn)身欲走，想了想又回過頭來問：“殿下，我能不能先向你求個(gè)恩典？”

    “什么？”

    “你都有紅顏知己了，我這……”祝清川停頓片刻，“我家里還催得急呢?！?/br>
    蕭燁抬目，瞥他一眼：“等事忙完，你看上哪個(gè)，我給你賜婚?！?/br>
    祝清川面上來了幾分興致：“當(dāng)真？”

    蕭燁沒應(yīng)，真是笑話，他堂堂皇太孫，自然是一言九鼎，駟馬難追。

    不過——

    “你還真有心儀之人？”蕭燁挑了挑眉，“不是一直都說，心里念著你那個(gè)早亡的未婚妻么？”

    祝清川嘆道：“我總得向前看不是？何況那時(shí)寶珠還小，我對(duì)寶珠……”

    祝清川頓了一下，又搖搖頭，不說了。

    蕭燁卻是知道那段往事，一時(shí)眸光微動(dòng)，沒再繼續(xù)揶揄祝清川。

    當(dāng)年江家落難，祝清川剛好跟著母親往外祖家做客小住，那時(shí)候江家那個(gè)小女兒剛剛?cè)龤q，整日里跟在祝清川屁股后面叫哥哥的，聽說祝清川要去探親，抱著祝清川的腿就想讓他帶自己一起去，卻被祝清川拒絕了。

    祝清川那時(shí)候七八歲的年紀(jì)，他雖然喜歡逗著小女娃玩，但小女娃太纏著他，也是會(huì)煩的。更何況，他是去外祖家做客，帶著江家小女娃算什么事??？

    可他沒想到，在他狠心拒絕江寶珠之后的第二天，江家滿門就遭了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