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錄捧起碗大口喝著。喝著喝著，就又開始掉眼淚。

    顧長安遞給他一張紙巾，溫聲問：“需要我回避嗎？”

    陳錄捧著碗癟嘴，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喊：“老爺，我不想念書了……”

    “為什么?。俊彼穆曇魶]有好奇，也沒有譴責，只有關切。陳錄聽得鼻酸，就以手捂臉，甕聲甕氣地說：“我就是塊朽木，一點用都沒有。讀書也一點用都沒有！”

    看來雖然沒有打起來，但陳錄回家這一遭，也受了不少的委屈。

    顧長安看著他，和煦地說：“讀書報國，能惠一國之百姓；種田務農，能撐一家之艱辛。這兩個選擇都沒有什么不好的?！?/br>
    陳錄第一次聽到這種論調，不由得呆住了。

    “但是——”顧長安看著他的淚眼笑了，“讀書不是沒用的?！?/br>
    這話又繞了回來。陳錄失落地低下了頭：“那便是我沒用了。我念書不如父親靈性，也比不上徐小舉人。我就是個廢物?！?/br>
    “哪能這么比??？”顧長安揉揉他的頭發(fā)，“小徐秀才是個天才。這世上有天才，更多的是努力活著的普通人。你放眼所有朝代，十幾歲中舉的又有幾個人？”

    他說完，狹促一笑：“不過就算是天才，也有哭哭啼啼說自己念不了書的時候。你們倆這時候倒是相似了起來?！?/br>
    陳錄呆愣愣地：“……真的嗎？”

    “真的呀?！鳖欓L安笑著說，“讀書嘛，誰沒吃過它的苦頭啊。但唯有吃過了這場苦，你才更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是去朝廷做官，還是歸隱田園，都只有你吃完苦了，才能選。”

    貓老爺好會講道理。陳錄心情緩緩平穩(wěn)了下來，他有些好奇地問：“老爺，你們在族中，是不是也得念書??？”

    顧長安想了想，點點頭道：“我們寒窗苦讀，十六年起步?！?/br>
    十六年！

    陳錄驚呆了：“那……那老爺你一定是最厲害的那個吧！”

    “那也沒有?！鳖欓L安笑道，“我被剝奪了參賽資格。”

    那一定是頂厲害頂厲害的了。陳錄心想。

    “不過念書很有趣?！鳖欓L安道，“我喜歡學習，學習是我的愛好?！?/br>
    陳錄被這話驚得眼睛都瞪圓了！

    讀書那么苦，貓老爺居然會喜歡！貓老爺不愧是貓老爺……

    他在這里震驚，白七聽得卻有些心疼。

    小白虎小跑過來，巴著顧長安的大腿站起身，小聲嗚咽著用腦袋去頂顧長安的手。

    顧長安便躬身將小白虎抱到膝蓋上，一邊摸著軟乎乎的虎虎，一邊道：“一旦沒有了成績要求，探索未知本來就是最好玩的事情啊?！?/br>
    他是真心的喜歡著學習。

    在那些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之中，唯有學習這件事，能讓他體會到探索的樂趣。

    所以他看過許多枯燥的專業(yè)書，學過許多稀奇古怪的小知識。就算在家從不下廚，卻也請了專業(yè)私教上門教他做點心。

    很長一段時間里，學習是他唯一探索外界的渠道。

    “嗚嗷……”小白虎站起身，用小胖爪環(huán)住顧長安的脖頸，萬分心疼地蹭臉。

    顧長安環(huán)抱著自己的胖虎虎，只覺得整個懷抱都被它填滿了。他摸著虎虎有些扎手的毛毛，對陳錄說：“是不是該去書院了？”

    陳錄愣愣地點點頭。他回屋拿起書袋，慢吞吞地走到大門口。

    回頭一看，貓老爺又縮回了那張逍遙椅上。

    椅子慢吞吞地搖晃著，貓老爺身上趴著一大一小兩只貓。他嘴里哼著沒有聽過的調子，昏黃的火光籠在他身上，是這個冬日里陳錄見過的最溫暖的畫面。

    “貓老爺！”陳錄沖動地喊他。

    就見貓老爺聞聲撐起身，轉過頭來看他。一雙漂亮的眼睛映著橙光，猶如一輪新生的朝陽。

    陳錄看著他的眼睛：“我會好好念書的！縱使、縱使我沒有徐小舉人那般靈慧，我也會努力的！”

    顧長安眉眼彎彎：“好?！?/br>
    陳錄踏著飄雪回了書院，貓老爺又抱著貓?zhí)闪嘶厝ァ?/br>
    逍遙椅搖搖晃晃催人睡眠，搖著搖著，貓老爺突然猛地坐直，兩只貓咪嗚嗚喵喵地滾到他的大腿上。

    他手忙腳亂地去攔貓，嘴里痛惜道：“我熬的糖！”

    ……

    顧長安的cao作著鏡頭觀察了清波門外許久，那伯田一家似乎真被嚇著了，除了嘴里不干凈，倒也再沒做出什么沖動事來。

    風波隨著風雪漸漸平靜。

    這日天氣晴好，鄭和一行人前來貓咖告辭。

    進過這小半月的調養(yǎng)，鄭和的氣色看來好了許多。他身邊隨行的千戶換做了另外一人，一進門就朗笑道：“顧郎君，我等午間就要啟程了?！?/br>
    顧長安有些驚訝：“去哪里？”

    “去福建?！编嵑秃吞@地說，“今日一別，倒也不知他日何時才能相見了。小郎君得好生照顧自己。”

    “您才是?！鳖欓L安說著，就見鄭和身后的侍從扛著幾個大紅寶箱過來。

    “你一個人，我終歸不太放心。”鄭和說，“這些小玩意你便拿著玩，若是有事，便去尋馬儀給你做士。”

    顧長安被他的禮給驚著了。

    鄭和擺了擺手：“長者賜，不可辭。你可得接下了?！?/br>
    見那些箱籠堆滿了小院子，鄭和才滿意道：“你讓我多帶些醫(yī)家，我便在杭州府內尋了尋，倒也尋到了愿意跟著我出海的名醫(yī)?！?/br>
    他側開身，將新招來的大夫喚至身邊：“瞧，他二人還說，曾在你這里學過一日醫(yī)術?！?/br>
    顧長安一見，卻是那長須的徐大夫與他的朋友老李。

    徐大夫一見他就笑：“貓老爺，今日又要蹭你的光，去海外漲漲見識了?！?/br>
    顧長安沒想到會是他二人，不禁道：“徐李兩位大夫，確實是府內不可多得的名醫(yī)了。前些日子不少流民都是他二人從閻王手中搶命回來。”

    鄭和一聽，更是滿意。

    倒是老李謙虛道：“這都多虧了貓老爺，我是沒出多少力的?！?/br>
    顧長安道：“李大夫莫要謙虛。只是出海一事，天長日久。你們家中可叮囑好了？”

    “我們都沒成家，也沒甚拖累?！毙齑蠓蛐Φ溃盀獒t(yī)者嘛，就是要行遍天下、醫(yī)遍天下、學遍天下。等我二人去海外學了他們的醫(yī)術，再回來傳道受業(yè)?！?/br>
    “兩位都是有大志向的?！编嵑托Φ?，“我船隊里便有不少各地出色的大夫，一路上你們互相切磋，也不會無聊?！?/br>
    又閑聊了幾句，那王太監(jiān)便道：“守備，時辰快到了?！?/br>
    鄭和一看日頭，連忙道：“都這時間了，我得登船了?！?/br>
    “您先稍等?！?/br>
    顧長安沒想到他這么快就要走，連忙留人又跑向二樓。

    等他下樓，手里也捧了個盒子。

    那盒子看起來就像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木盒，是最不值錢的木頭，卻雕刻著無比精巧的圖案。

    鄭和練了那么久的眼力，卻沒認出來那雕刻的是什么。

    顧長安疾步走到他身邊，就將盒子一股腦地塞給了鄭和：“我不耽誤您時間，使用之法都寫好了。您在路上慢慢看。”

    鄭和點點頭，將那木盒塞進袖袋之中，才拱了拱手：“小郎君保重。”

    “您也保重?！鳖欓L安道，“若是有機會，一定要記得帶糧種回來啊?！?/br>
    鄭和失笑不已：“好?！?/br>
    他說完便轉過身，帶著人走了。

    能登大船的碼頭在河坊街的反方向，冬日好日頭短，他確實不能再耽擱了。

    顧長安看著車馬快步離開了河坊街，才有些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

    白七走到他身邊，有些笨拙地揉了揉顧長安的腦袋：“擔心什么，你做了那么多的準備，他會活著回來的?！?/br>
    “希望吧?！鳖欓L安說，“他畢竟快六十的人了，就怕在海上出現(xiàn)急癥。”

    鄭和到底是怎么沒的，歷史上沒有記載。甚至于他是否逝世在航行路中，也是個不確定的說法。

    顧長安只能希望，他在盒子里塞的幾株生靈草，真的能讓人撐回來。

    除此之外，他還找塔林定制了一個風暴瓶。

    塔林前些時日在荒星上探測到一處礦脈，恰好能修補他破損的星艦外殼。這些時日他都在用星艦里的小型冶煉裝置練礦。

    一切都有機器代勞，他自己就整日無所事事地泡在萬界互聯(lián)中，只要是能蹭的飯，他就一頓不落。

    顧長安就順勢問他，能不能制造一個預測天氣的風暴瓶。

    這東西在顧長安的時代，只是一個新鮮漂亮的裝飾品。但在塔林手里，卻確實成為了一個天氣播報儀。

    顧長安觀察了幾天，見預測確實準確，便也一股腦地塞進了木盒中。

    同時，他又找上次幫忙尋過潼潼士人的那位黑客買了一批銅制望遠鏡……

    總之，就如白七所說，貓老爺自己不登船，卻已經cao了半條船的心。

    “反正人各有命，你擔心也無用。”白七說，“不如去看看你cao心的人又給你準備了些什么?！?/br>
    那些箱籠堆滿了院子，像這種堆滿了人氣的東西，還是第一次這般大量的出現(xiàn)在貓咖里。幾只小貓咪都好奇極樂世界，不約而同地湊了過去聞聞嗅嗅。

    “聞出什么來沒有啊？”顧長安好奇地問尺玉。

    “綾羅綢緞，金銀玉石?！背哂裾f，“沒什么稀罕地喵?！?/br>
    像這些東西，在貓貓過往的日子里，從來不缺的喵！

    “那就收起來吧。”顧長安說，“我們家還有地方收嗎？”

    尺玉一聽，就原地蹦了蹦：“只要長安想要，多大的東西也藏得下！”

    隨著它的喵喵聲，那些箱籠就緩緩下沉。不多時，就沒了影。

    尺玉得意地豎起尾巴：“看，放好了喵。以后長安想找，只需要打開衣柜就能見到啦！”

    怎么會有像尺玉這樣又乖又萬能的小貓咪呢！這么萬能的尺玉，值得長安一個親親！

    于是它一躍而起，跳上長安肩頭：“不給你的乖貓貓一個親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