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聿木木地站在門口。

    穆遙回頭，“還不關(guān)門嗎？”

    齊聿依言掩上門，忽一時(shí)脫力，重重地靠在門扇上，又慢慢下滑，跌坐在地。

    “你怎么了？”穆遙起身，大步上前，摸一摸男人前額，冰涼，“是不是又犯病了？”

    齊聿搖一搖頭，仰面看她，“穆遙，你抱一抱我，抱一抱我吧?！碧诌∷滞?，亦是冰涼。

    穆遙低頭看一眼，指尖雪白，不住發(fā)抖。穆遙沉默張臂抱住他。男人冰涼的額抵在她溫?zé)岬念i畔，鼻息微涼，噴在皮膚上激起一層寒栗。

    穆遙碰一碰他指尖，立時(shí)被他死死握住。

    齊聿漸漸平復(fù)，安安靜靜地靠著她，指尖輕輕在她腕間揉撫。

    室內(nèi)彌漫出一股焦糊的味道，穆遙回頭看一眼，“好容易燒的rou，可是糊了?！?/br>
    齊聿“嗯”一聲，“不打緊……一會(huì)兒我來……”

    穆遙抽回手，掌心貼在他腦后，就勢揉一下，“你這是又怎么啦？”

    “我去后頭不見你。以為……你又走了——”齊聿閉著眼睛，貼住她，“穆遙，我有一點(diǎn)……害怕。”

    “我都來了，自是先回房了——你這是傻了么？”

    “我不敢……這么想。穆遙，以后……你等等我好不好？只要等一會(huì)兒。”

    “來吃rou。”穆遙松開他，仍回爐邊坐下，竹夾把焦了的rou扔掉，重新烤一扇，“侯爺這里好寒酸，鹿rou都沒有，切的羊rou來的。”

    齊聿默默移到近前，挨著她坐下，“明日就去置辦……還要什么？”

    “我要的，你置辦不上。”穆遙指一指瓦罐，“里頭是粳米rou粥，去喝一碗。”

    男人不動(dòng)，“總要說與我聽聽，萬一我有……粥是你做的？”

    “我只會(huì)烤rou，行伍里學(xué)的本事?！蹦逻b道，“粥是你廚下做的，我嘗過還好……你這地方跟荒地一樣，明日我讓人來拾掇，齊中丞要做大事的——些許小事，交與我吧。”

    “你都知道了？”

    “你還沒離開御前，我就知道了?！蹦逻b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rou，“齊聿，陛下打發(fā)你去蘭臺，沒安好心?！?/br>
    齊聿毫不在意，“若靠君上垂憐，我早已死在王庭，他安不安好心，并不在我考慮之中。”

    “說的也是。”

    齊聿默默看著她，“穆遙，你都聽到了？”

    “嗯?！蹦逻b把烤好的rou夾在盤子里，推給他，“嘗嘗我的手藝?！庇謫?，“朱青廬來此已算是示弱，你就同他說些舊怨，不說些案子的事嗎？”

    “還不到時(shí)候……”齊聿接過盤子，食不知味夾一箸，“再過上幾日，等他哭著來求我時(shí)，才是時(shí)機(jī)?！?/br>
    穆遙轉(zhuǎn)過頭盯住他。齊聿由她看著，二人對視一時(shí)，齊聿難免情動(dòng)，跪坐起來，湊到穆遙頰邊蹭一蹭，“盯著我做什么？”

    穆遙被他蹭得心癢，張臂抱住，兩個(gè)人額首相觸，交頸親近，又一時(shí)滾在地上。穆遙趴在齊聿身上，低下頭抱怨，“你這地上涼，又硬，比我那里差遠(yuǎn)了。”

    齊聿早被她親得昏昏欲睡，閉著眼睛，喃喃道，“地龍來不及，明日讓人鋪大毛毯子——”

    “等過了二十六，你上我那里去。這邊讓人鋪地龍，十天半月就得了。”

    “不……”齊聿仰面躺著，含笑望住她，“一個(gè)暫住的地方，不必費(fèi)心了。”抬手拉住穆遙前襟，將她拖下來，手足并用抱住，“正經(jīng)事多著呢。”

    穆遙被他纏得動(dòng)彈不得，“什么正經(jīng)事？”

    “比如——”齊聿貼在她耳邊，細(xì)聲道，“……你親親我呀?！?/br>
    “說了地上涼。”

    齊聿不情不愿松開，剛坐直，又身不由主伏在她肩上，無骨一樣，“去暖和的地方……好不好？”

    穆遙回頭，“中丞，rou好像……又糊了?！?/br>
    第78章 中京戍衛(wèi)   你倒不怕臟了我？

    穆遙一撩帳子, 夜色深沉，火膛里只一點(diǎn)余燼，些微暗紅的火光在暗夜之中一明一滅。穆遙回頭，齊聿縮在被子里, 微微埋著頭, 露著一點(diǎn)雪白的額角, 一動(dòng)不動(dòng), 兀自睡得深沉。

    穆遙站起來，趿一雙鞋, 往火膛邊另生火，煮一鍋水。鐵網(wǎng)子上的rou已燒作焦炭，便連瓦罐里的粥都熬干, 只一壺冷茶仍在。穆遙一手提壺，咕嘟嘟灌了一氣，稍解干渴。另外煮一壺放在火上。

    門上剝啄兩聲。

    “什么事？”

    侍人在外小心翼翼壓著聲音道，“穆王，中丞命我等寅時(shí)來叫起——”

    穆遙回頭看一眼兀自昏睡的男人，“這么早起來打更么？今日不上朝，不叫起, 蘭臺來人問，就說中丞有緊急要?jiǎng)?wù)，出城了?！?/br>
    侍人遲疑, 然而他得過嚴(yán)令, 北穆王的話不敢不聽, 終于還是走了。

    穆遙把爐上熱水倒入銅盆，另外倒一盞茶，一左一右拿到榻邊。扯開一點(diǎn)被角, “起來擦一擦?！?/br>
    男人猶在沉眠之中，紋絲不動(dòng)。穆遙俯身，往他淺色的唇上戳一下，一下，又一下。男人終于有一點(diǎn)察覺，臉頰越發(fā)往里埋，“不要……”

    “不要什么？”穆遙撲哧一笑，把滾水里浸過的巾子擰一把，按在男人面上。男人生生一個(gè)激靈，便睜開眼。

    穆遙隨手將巾子擲在水中，“擦一擦，一身的汗?！?/br>
    男人陷在枕褥間，“再等我一會(huì)兒——”兒字一點(diǎn)尾音尚在唇邊，眼皮下沉，又睡過去。

    穆遙握住手臂拉他起來。男人眼皮都不抬，就勢前撲，整個(gè)人撲在她身上，腦袋便耷拉在她頸畔，“你容我睡……一忽兒……”

    “中丞只管睡，小的伺候中丞?！蹦逻b單手?jǐn)Q熱巾子，從脖頸往下，過平直的肩線，往嶙峋的脊背，慢慢擦拭。男人初時(shí)還昏昏沉沉，漸漸被巾子發(fā)燙的熱意激醒，清晰感覺熱巾子掠過僵滯的皮膚，便無法克制地不住戰(zhàn)栗。

    他閉著眼，雙手攀在穆遙頸后，一言不發(fā)。

    穆遙知道他醒了，并不點(diǎn)破，把巾子投一投，又從脊背擦過腰際。男人越發(fā)抖得厲害，“別……”

    穆遙頓住。

    “別碰……”

    “還疼嗎？”穆遙感覺他難受厲害，立時(shí)收手，“這么久了，還疼？”

    “不?！蹦腥藫u頭，“不疼?！?/br>
    穆遙皺眉。

    “你等等我……”男人強(qiáng)忍難堪，艱難道，“你等我弄掉它——”

    穆遙頓時(shí)恍然，難免惱怒，一聲不吭仍舊擦拭。男人抬手阻攔，被穆遙一手握住。三兩下大力擦過，指尖掠過凹凸不平烙痕，有粗糲的觸感。

    男人越發(fā)用力地掙扎起來。穆遙死死扣住他的手，壓在罪印上，男人一碰便躲，奮力往回抽手，輕聲道，“不行……好惡心的東西——”

    穆遙仍不松手，男人掙扎不脫，叫聲便尖厲起來，“你放開——放開——”

    穆遙果然放開手，“齊聿，你要把罪印弄掉？”

    男人撲在她頸邊喘氣，久久點(diǎn)一下頭。

    穆遙抬手，遠(yuǎn)遠(yuǎn)將巾子扔回盆子里，濺起一地水花。男人失了熱源，哆嗦起來。穆遙不想理他，又狠不下心，隨手扯一條錦被，將他裹住。男人慢慢復(fù)歸平靜，“等我……我一定弄掉它?！?/br>
    “你打算怎么弄掉？”

    男人沉默。

    穆遙掌心下移，貼在罪印上，“齊聿，這個(gè)印子，讓你覺得很惡心么？”

    “不惡心么？”男人難堪地動(dòng)一下，“別碰……別臟了你的手……”

    “你要怎么弄掉？”

    男人固執(zhí)道，“你不用管，總之我會(huì)弄掉?！?/br>
    “再烙上一回么？”

    男人咬著牙，不吭聲。

    “你打算找誰給你再烙一回？”穆遙冷酷道，“與其找不相干的人，不如來尋我呀，再找一個(gè)熟知罪印的人只怕難得很了，我親自動(dòng)手，豈不是大大的好？”

    男人渾身僵硬。

    穆遙一手掀開他，男人冷不防跌回枕褥中，滿面惶惑，“穆遙？”

    穆遙雙手環(huán)胸，居高臨下看著他。男人慌張道，“穆遙？”便爬起來，膝行上前，伸手去夠她的手。穆遙繞開避過，手掌往他肩上一推，又將他推出三尺開外。

    男人只覺渾身血液凝作堅(jiān)冰，“穆遙？”

    “別碰我?！?/br>
    男人僵硬地看著她，“為……為什么？”一邊說一邊又往上撲，攥住她手腕。

    穆遙半點(diǎn)不容情，“放開?！?/br>
    男人不動(dòng)，死死握住她。

    “既是惡心，碰我做什么？”穆遙道，“你倒不怕臟了我？”

    男人怔住。

    “齊聿，你真是病得不輕?！蹦逻b冷笑，“你一邊覺得惡心，一邊纏著我。怎么，我也惡心得緊，與你正相配唄？”

    男人瞬間坐直，厲聲道，“你胡說什么？”

    “我哪一個(gè)字說錯(cuò)？”穆遙握住男人枯瘦的一條手臂，便往外扯，“放開！”

    男人牙關(guān)緊咬，拼死攥住，“不行。”

    “齊中丞，還是等你不惡心時(shí)，再來尋我吧?！蹦逻b隨手將他推往一邊，翻身下榻。

    男人和身撲上，險(xiǎn)險(xiǎn)搶在頭里抱住她，“你要去哪里？”

    “走一趟中京戍衛(wèi)?！蹦逻b一手扯開他，提起椅子上搭著的外衫，“方才有人來叫起，中丞想必也有事要辦，咱們自便吧?！?/br>
    男人一怔，“已經(jīng)寅時(shí)了？”轉(zhuǎn)頭見穆遙已收拾妥當(dāng)，頓覺滅頂，拔腳上前攔在頭里，“你走了還回來嗎？”

    穆遙抬手按在他肩上，“我不與臟東西為伍，中丞不覺得惡心時(shí)，再商量。”隔開他便往外走，到門口轉(zhuǎn)回頭道，“齊聿?！?/br>
    男人瞬間如被點(diǎn)亮，滿懷期冀地望住她。

    穆遙如若未見，平淡道，“你若再敢作死，把自己弄得要死不活來逼迫我，以后休想再見我一回?！鳖^也不回走了。

    穆遙從后門出中丞府，悄悄往中京王府去。胡劍雄夢中被喊醒，趿著鞋跑出來，“穆王這么早？”

    “去叫人，伺候洗浴。你也不要睡覺了，等一會(huì)兒用過早飯，同我尋胡什里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