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就在風口浪尖上，能回避的都回避，見她一面都難，更何況阿念？

    他想阿念了，想他奶聲奶氣叫他沈叔叔，想他撲倒他懷里要他抱，想他帶著他騎馬的時候，他驕傲地說，日后也要像沈叔叔一樣……

    沈辭眸間再度微潤，喉間也跟著輕輕咽了咽。

    “阿念很好，我讓小五在照看他，他同小五很好，也很聽小五的話。我也讓方嬤嬤看著，不讓旁的風言風語到阿念耳邊。他知曉你在京中，只是有事暫時不能去看他。他很懂事，也很想你，有時間就拉著我問，你的事情什么時候能忙完，可以去看他？”

    沈辭呼吸似是都急促了幾分，深吸一口氣，而后眸間都似碾碎了星光，“我也想他，阿翎，我想我們兒子……”

    陳翎松手，從袖間拿出一枚小小的香囊，“香囊里的東西是阿念塞的，他知曉你要走了，自己做給你的，你收好了?！?/br>
    沈辭接過，眼中的星光更多了幾分，阿念做給他的……

    與他而言，再珍貴無比。

    他看了看手中的香囊，又抬眸看她，聲音中略微帶著嘶啞，“說了不讓你……但沈家的事又把你推到風口浪尖，早朝上你偏袒我，會讓旁人……”

    “你是沈自安?！?/br>
    她湊近，吻上他唇角。

    他緩緩闔眸。

    在陰冷的獄中，他不是沒做過這樣的夢，但每一次夢醒，徒余的是更多清冷和寒意，侵蝕著內(nèi)心。

    她親他，他甘之若飴。

    昏暗的牢獄里，亦不知過了多久，他臉色忽然僵住。

    她掌心的暖意，他再熟悉不過，下一刻，他忍不住嘆息。

    她松開雙唇，“我呆不了多久，稍后要回宮，你明日離京，我也送不了你……”

    他仰首，靠在墻邊，闔眸掩了眸間情緒，口中喘息著，沒有出聲，也不知道要怎么出聲，只是安靜聽著她說著。

    “自安，我們都有各自要做的事，于你于我，都很重要。你有你的戰(zhàn)場，我也有我要斡旋的地方，朝中也好，邊關(guān)也好，我們都有要堅守的事情，也有必須要熬過去的關(guān)卡。自安，你信我嗎？”

    “我信?！彼菩囊策o，“陳翎，我信……”

    “你信我嗎？”他沉聲。

    “怎么不信？”她看他，“我若不信，為什么會讓你去西邊，去北邊，留在身邊不好嗎？”

    “阿翎，阿翎……”他嗓音越漸低沉嘶啞。

    她看著他，知曉他快至動容時，“自安，無論在北邊聽到什么，記得，我將北邊教給你了，守好北邊，旁的事交給我，記住了？”

    “嗯?！彼g失了清明。

    她俯身吻上他唇間，他控制不住得抱緊她，不斷喚著他的名字，“阿翎，阿翎……”

    塵埃落定時，恨不得將她揉進深不見底的思念與愛慕里。

    良久，他也未松手。

    陳翎緩緩吻上他額間，“同心結(jié)呢？你有阿念的香囊了，把同心結(jié)給我。”

    她接過。

    同心結(jié)的四個角其實都磨得有些泛著毛刺，是一直隨身帶著，又時常拿在手中看著。

    陳翎微怔。

    “別弄丟了?！彼鋵嵣岵坏谩?/br>
    陳翎看他，他也看她。

    “自安，我要走了?！彼p聲。

    沈辭愣住，緩緩點頭。

    “去北邊路上，我安排了人同你一處，你見面就知曉了?！彼f完，撐手起身，他又忽然伸手攬緊她，“陳翎，你等我……”

    “我等你?！彼巧纤?，撩人肺腑，“等你回來，我們在龍椅上做?！?/br>
    他呼吸似是都滯住。

    但隨著呼吸停滯，手中也忽然一空，既而懷中一空。

    伴隨著她起身時，衣裳摩挲的窸窣聲音，見她纖手柔荑新蓋上斗篷，頭也不回出了牢獄，腳步聲也一點點消失在盡頭……

    他心中好像剛被填滿，又蕩然一空，如同深不見底的空洞。

    但這空洞里，又藏了沉甸甸的心跳聲，指尖也掛著余溫。

    ——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殿下，你總要長大，身邊會有很多人陪殿下，殿下也要成親生子，我怎么能一直陪著殿下呢？

    ——可是，我想讓你陪著我。

    ——真睡了我才說的，騙你的，我當然會一直陪著你。

    無論我在何處。

    無論你在何處……

    ***

    陳翎回宮已是夜深，啟善已經(jīng)在宮外街角處候著。

    馬車來的時候，啟善上了馬車。

    外宮門處，啟善撩開簾櫳，值守的禁軍見是啟善，都拱手讓開，沒有再查馬車內(nèi)；也由得啟善在，馬車一直從外宮門處行至內(nèi)宮門，旁人都未阻攔。

    等陳翎下了馬車，才慢慢取下斗篷。

    啟善一面走一面接過。

    陳翎壓低了聲音道，“讓人送信去敬平王府，告訴陳修遠一聲，讓他準備回京。”

    “是?！眴⑸茟?yīng)聲。

    “回羅意一聲，他的密函朕看過了，讓他繼續(xù)跟著，誰同黃旭文一處，他在何處見了誰，朕都要知道?！标愻岱愿?。

    啟善繼續(xù)應(yīng)是。

    臨末，陳翎在寢殿外駐足，“啟善，你告訴小五一聲，大理寺的人今晚會送沈辭回府，讓小五明日私下去北城門送他?！?/br>
    啟善正要開口，陳翎又道，“還有，你同方嬤嬤明日帶阿念去北城門，就說帶他去看看城門修葺；回頭告訴小五一聲，讓沈辭遠遠看看太子?！?/br>
    啟善微怔，既而拱手。

    陳翎回了殿中，徑直去了后殿。

    今日從早朝起，一直到入夜，似山峰至谷底的起伏，她疲于應(yīng)對，但也應(yīng)對過去了。

    寬衣入了浴池中，腳尖觸到水波溫和，眉間微微舒了舒。等溫水一點點沒過腳踝，膝蓋，纖腰和鎖骨處，似是疲憊之意也在溫水中一點點褪去。

    眉間慢慢恢復(fù)早前的清明，也在腦海中慢慢思量著今日和以后的事。

    沈迎同她說過，陳憲同巴爾有染。

    陳憲既然能許諾過哈爾米亞，承諾他登基，便將西邊的城池按數(shù)劃撥給西戎；那同樣，他也能和巴爾達成協(xié)議。

    陳憲不算什么聰明的人，給他出謀劃策的人也比不上陳遠。

    很大的可能，陳憲會如法炮制，像懷城之亂一樣，讓她內(nèi)憂外患，無暇兼顧。陳憲會同巴爾合謀，像早前同哈爾米亞和譚進闔眸時一樣。如果當時她死在懷城，那朝中最后出來阻止譚進，力挽狂瀾的人就是陳憲。

    這次陳憲要動，巴爾也一定會動。

    譚進死后，巴爾在北邊沒有太多忌憚的人。

    但沈辭不同。

    巴爾早前最忌諱的就是譚進和婁馳，譚進和婁馳都是死在沈辭手中，巴爾忌憚強者，所以駐軍統(tǒng)帥當中，他們也只會忌憚沈辭，甚至超過劉老將軍……

    早前劉老將軍曾在北邊和譚進一道協(xié)防過，沈辭是劉老將軍的學(xué)生，熟悉劉老將軍的用兵之道。沈辭是眼下北邊駐軍統(tǒng)帥最合適的人選。

    所以，無論有沒有早前御史臺直逼沈辭的一幕，她都會讓沈辭去北邊。也只有沈辭真正在北邊站住腳，他在朝中，才無人敢動。

    她同沈辭能走到今日，從沒有一步是容易的。她和沈辭經(jīng)歷的，遠比旁人多。

    他們能做的，是讓燕韓，和阿念的日后更容易……

    陳翎淡淡垂眸。

    再睜眼時，清亮的眸間淬了一層清冷。

    ——當走的路，眼下僥幸不走，日后也要走，只有真正邁過了這一步，這朝臣子才真正是天子的臣子。

    萬里河山，星辰寰宇。

    她不需要姑祖父時時站在她身后，她有自己的心腹權(quán)臣，每一個都忠于她。

    她就是燕韓的君王。

    第124章 等爹爹回來

    翌日晨間，已有禁軍侍衛(wèi)在沈府外等候。沈辭出府時，府外的禁軍齊齊拱手，“將軍！”

    昨日早朝之上，陳翎直接蓋棺定論。

    沈家之事御史臺和大理寺都沒有再追究，沈辭也未被罷官撤職，所以仍是原職，京中禁軍統(tǒng)領(lǐng)。

    眼前的這批禁軍侍衛(wèi)大約二十余人，各個身著戎裝，身側(cè)也都牽著戰(zhàn)馬，應(yīng)是準備同他一道離京的。

    這些禁軍沈辭都認識，各個都是禁軍中的精銳，在宮中負責護衛(wèi)天子，早前也曾跟隨陳翎去惠山行宮和立城邊關(guān)的禁軍侍衛(wèi)，各個都是禁軍中的好手，訓(xùn)練有素，身手不在韓關(guān)和郭子曉之下。

    今日晨間他要離京，這二十余人忽然出現(xiàn)在這里，他猜得到是陳翎。

    為首的禁軍侍衛(wèi)名喚劉瀟，劉瀟上前，雙手將手中的東西呈上，“將軍，您的佩刀和腰牌?！?/br>
    沈辭伸手接過。

    早前在朝中，他交了禁軍統(tǒng)領(lǐng)的腰牌，也解了佩刀。

    這把佩刀還是他在立城邊關(guān)時，劉老將軍親手送給他的，一直跟著他，形影不離。

    劉瀟拱手道，“將軍，我等奉陛下之命，一路跟隨將軍北上。等抵達林北之后，同將軍一道留在駐軍當中，為將軍近衛(wèi)。待他日將軍回京，我等再隨將軍一道返京。林北期間，皆聽命將軍，唯將軍馬首是瞻！”

    “唯將軍馬首是瞻！”伸手二十余人齊齊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