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娶她為妻。

    她本就是他的未婚妻。

    多年未履行的婚約，未給的名分，他全都給她。

    結(jié)契為道侶，藏云宗宴請(qǐng)?zhí)煜?，聲?shì)浩大，然而新娘昏迷不醒，繁華中獨(dú)獨(dú)少了熱鬧喜慶，各大仙門死傷無數(shù)，連來者都少之又少。

    世人都知，當(dāng)年謝姮喜歡陵山君，喜歡得人盡皆知，愛到了骨子里。

    卻也知，如今陵山君娶謝姮，不過執(zhí)念深重，一廂情愿。

    也許新娘永遠(yuǎn)都不會(huì)醒來。

    殿中紅燭搖曳，人影搖晃。

    聶云袖為謝姮換上精美的嫁衣，梳好發(fā)髻，涂上脂粉，少女靠在床頭，無聲無息。

    這場(chǎng)安靜得近乎死寂的婚禮，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謝涔之入殿之時(shí)，殿中只剩下安靜沉睡的少女。

    身穿紅衣的青年一步步朝她走去，微微彎下腰，借著燭火，看到她精美的容顏。

    他要想把她抱起來，去走過他為她布下的九九八十一根鮫人燭，這是她在無垠之海問過他的，他那時(shí)便告訴她，這象征著長(zhǎng)長(zhǎng)久久。

    長(zhǎng)長(zhǎng)久久。

    他和她之間的時(shí)間，絕不會(huì)只有一個(gè)月。

    謝涔之抬手，手指正要碰到她，那雙緊閉的雙眼，卻突然睜開。

    她的眼睛黑漆漆的，在紅燭下也沒有暖意。

    謝涔之不料她突然醒來，眸底忽地一亮，手指顫抖著去撫她，像是有些難以置信，“阿姮……”

    謝姮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她突然一扯紅唇，垂目抬手，在他的目光之下，拉住頭頂精美的鳳冠。

    用力一扯，嘩啦一聲。

    珠串濺落，步搖盡斷。

    她將那鳳冠狠狠擲落在地。

    第44章 “被冤枉的滋味，好受嗎……

    那鳳冠以珠寶綴飾, 翠鳳銜珠，金絲珠花絞著鳳尾，加以剔透的紅寶石, 色澤艷麗, 流光溢彩。

    隨著一聲巨響, 精美的鳳冠被狠狠砸落, 發(fā)出“叮”的一聲, 瑩瑩發(fā)亮的明珠骨碌碌滾落在地。

    其上振翅欲飛的金鳳, 如被凄然打落枝頭。

    謝姮擲得毫不猶豫。

    謝涔之停留在她頰邊的手, 猛地一僵, 死死地盯著她，“阿姮你——”

    他眼底如火迸濺，又滿是難以置信。

    觸碰她的指尖冷如冰霜，沒有一絲暖意。

    她這是在做什么？

    她不愿嫁給他？他費(fèi)盡心思為她籌備的盛大婚禮, 她卻如此毫不猶豫地，親手將鳳冠擲入泥里？

    謝姮剛剛醒來, 縱使有脂粉掩蓋蒼白的容顏, 眼睛里也透著一股強(qiáng)撐的虛弱無力。

    可縱使如此, 她揚(yáng)起長(zhǎng)睫, 迎著他的目光，黑眸還是一如既往地明亮懾人。

    她一字一句道：“我、不、嫁?！?/br>
    紅唇一扯, 半是嘲意。

    她就這么看著他。

    沒有說什么多余的話，但是她在等著。

    她還記得那次，她也是傷得很重, 他沒有過問她的意愿，便將她困在那間屋子里，她說過她不喜歡, 但是他一意孤行。

    今日呢？

    今日她不愿成婚，她在等著他用同樣強(qiáng)硬的手段，逼她去完成這件事。

    她自投羅網(wǎng)，又傷得這么重，反抗不了的。

    他現(xiàn)在要對(duì)她做什么，她都只有乖乖承受的份。

    少女穿著漂亮的紅嫁衣，畫著精致的妝容，唯獨(dú)原本梳好的長(zhǎng)發(fā)凌亂散落，鬢邊幾縷發(fā)絲在眼前晃動(dòng)，顯得又凌亂虛弱，又楚楚動(dòng)人。

    她說完便閉上眼。

    “怎么了？”外面的人聽到里面?zhèn)鱽淼钠婀謩?dòng)靜，連忙隔著殿門詢問，“君上？需要屬下進(jìn)來嗎？”

    謝涔之原本滿心歡喜，卻被她的舉動(dòng)沖得煙消云散，只余下徹骨寒意，更難掩幾分驚怒與不甘，已有幾分強(qiáng)硬之意。

    但見她如此態(tài)度，知曉她如何看他，心里只有更冷更涼。

    謝涔之猛地閉目，收回?fù)嶂氖?，五指沉沉捏響?/br>
    “我們不急?！?/br>
    他低頭，冰冷的唇印在她的眉心，手臂收緊，溫柔地抱緊她，低聲道：“阿姮，我們之間不能就這么結(jié)束。”

    “你不愿，那要如何才肯愿意？你本就是我的未婚妻，這是事實(shí)，這名分我該給你?！?/br>
    “我一直……都很喜歡阿姮，你若肯再信我一回，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阿姮，就算你怨我，我也無法再放開你?！?/br>
    他說了很多，近乎自言自語，謝姮被他抱著，有些想掙扎，又覺得頭暈，眼前的燭火帶了重影，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謝涔之自顧自地說了很久，發(fā)覺她一直沒有回應(yīng)，再次放開她時(shí)，發(fā)現(xiàn)她又昏睡了過去。

    方才的蘇醒，像是曇花一現(xiàn)。

    但是她的意志比誰都堅(jiān)定，即使是昏迷了，一只手也抵著他的胸口。

    她在抗拒他。

    他心底一陣尖銳的疼，死死抿著唇，強(qiáng)忍著狼狽，下令延后道侶大典。

    謝姮再次醒來時(shí)，是在半日后。

    但是有了第一次蘇醒為經(jīng)驗(yàn)，第二次再醒來時(shí)，她不想與他們糾纏，便沒有再睜開眼，繼續(xù)閉目冥想，佯裝昏迷。

    她只聽到身邊有人走來走去，整個(gè)宮殿里都彌漫著淡淡的藥香。

    她還聽到很多熟悉的聲音，其中，舒瑤的聲音滿含哭腔。

    哭得這樣難過……謝姮大概能猜到自己怎么了。

    大限將至。

    原來，她選擇回來做個(gè)了解，是給“謝姮”安排了這樣的結(jié)局。

    謝姮被舒瑤哭得也有些感傷，但卻少了些許壓抑，大概這便是了斷塵緣的好處，道心已成，再無掛礙，明知道自己要離去，也不會(huì)再有什么放不下的執(zhí)念。

    謝姮的裝睡瞞得住舒瑤，但瞞不住云渺子和謝涔之。

    謝涔之夜里回來的時(shí)候，她便又睜開了眼睛，他虔誠(chéng)地親吻著她的眉心，沿著往下，卻唯獨(dú)不吻她的唇——阿姮的眼神總是像刀子，在他動(dòng)情時(shí)一刀刀凌遲著他，讓他自慚形穢，無法去吻住她的唇。

    她冷冷地看著他。

    他知道，他正一意孤行，無法回頭。

    心魔還在生長(zhǎng)。

    謝涔之不看她的眼睛，把她扶起來，讓她靠在他懷里，端起一邊的藥，慢慢喂她喝。

    他親自喂她，一邊喂一邊低聲哄她，動(dòng)作耐心溫柔，不厭其煩。她從不搭理，只是湯匙到了唇邊，才不情不愿地張口咽下去。

    謝姮心知自己已是殘破之軀，她不信世上有什么藥能救她的命，所謂喝藥，都是他們?cè)谧郧蟀残牡耐絼凇?/br>
    過了那夜，謝姮蘇醒的消息才傳了出去。

    很多人都來探望她。

    白羲趴她的懷里，跟她說這些日子以來的事；舒瑤也握著謝姮的手，不肯離開。

    “謝姮，外面的花都開了，等你傷勢(shì)好一些了，我們就出去玩兒，你還沒有去過太玄仙宗吧，上次你救了我的師兄們，他們可仰慕你了，私下里跟我說，給你準(zhǔn)備了很多謝禮?！?/br>
    舒瑤說著說著又要哭。

    謝姮心里嘆息：這傻姑娘，就算要瞞著她好不了的消息，也不知道裝得像點(diǎn)兒。

    除了他們，還有很多人親自過來向謝姮道歉，齊闞這些日子一直在四處奔波，尋求天下間獨(dú)一無二的靈藥，殷晗也不見蹤影。

    凌云子請(qǐng)出了太玄宗珍藏的萬年玉蟾的內(nèi)丹，親自過來送給謝姮。

    凌云子對(duì)謝姮深深一拜，“你救我太玄宗滿門，是我凌云子的恩人，亦是整個(gè)太玄宗的恩人，日后如有所求，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之事，我太玄宗上下愿為此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謝姮說：“不必如此。”

    “我不是為了誰，若想報(bào)恩，便給我一段清凈的日子?！?/br>
    讓她安靜地離開。

    其實(shí)最難過的那段日子沒過很久，但是謝姮現(xiàn)在回想起來，已經(jīng)是一種近乎于隔岸觀火的冷漠態(tài)度，看穿了這一切因果。

    失望并不是因?yàn)橐患拢窃谌辗e月累中加深的，容清之事只是一個(gè)契機(jī)，然而那些來自每個(gè)人的微小漠視，并不是那么十惡不赦，卻能在無聲無息間殺人。

    這種虧欠，說讓他們付出多慘痛的代價(jià)，不至于。

    但她有立場(chǎng)選擇不原諒。

    她很累了。

    最后一次拔劍，她累了，思邪劍也累了，斷劍修復(fù)如初，但里面的劍靈已與她徹底告別。

    -

    謝姮又見了一面江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