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也窮，倒不會嫌棄這個，只要人是好的，日子總歸能過下去。

    李茂玉一個農(nóng)家姑娘嫁到縣城，當(dāng)時楊樹村許多人都羨慕的很，李茂賢沒有吹噓半個字，劉家沒有地，劉大成在縣城靠賣苦力，日子其實不比村里頭的好多少。

    因為離的遠，當(dāng)初送親的只有李家一族的十幾個人，回來都說茂玉攤上這么好脾氣的男人，這輩子算是有福氣了。

    陳氏不解，追問緣由，似乎有什么難言之語，李茂賢只說劉大成現(xiàn)在不學(xué)好，三天兩頭找醉。

    李青文聽著，腦子里現(xiàn)出小姑那張瓜子臉，他聽外人說起過，小姑是附近幾個村子里最俊俏的姑娘，那個時候不少別村人都有意于她，暗里較勁，結(jié)果李茂玉最后遠嫁他鄉(xiāng)。

    不經(jīng)意聽到這個，李青文不由自主的想了許多小姑的事情，不知道啥時候睡著的，聽到外頭有人喊“下霜了”，慢慢轉(zhuǎn)醒。

    一睜眼，李青文先看到了二哥那張俊秀的臉，愣了一下。

    氣肅而凝，露結(jié)為霜。輕霜一起，屋里頭比平時更冷了。

    李正亮天不亮就從廂房跑到東屋來說買rou，李青文當(dāng)時睡著，他就被李青瑞拎了出去。

    李青瑞和李青風(fēng)倆人去縣城，路上正好碰到了李青卓，哥仨一起又去買rou。

    今天不是李青卓有休的日子，前幾天柳山縣周邊村子去府城做力役的人回來，有人去回春堂抓藥，李青卓聽說了。

    李青卓并不知道大哥晚幾日回來，到底許久不見，心里惦記，這幾天尋思的多，呂大夫見他神態(tài)有異，問起來才知道，然后打發(fā)他回來看看家里頭。

    這一下，李家人便聚全了，一直天天忙活不停的陳氏和姜氏也被硬拉著坐在炕上，一家人開始說話。

    說李青云織布，說李青卓學(xué)醫(yī)，說李青瑞去府城這大半年的種種，當(dāng)然，說的最多的還是李青文醒后家里發(fā)生的事情。

    從前，不管吃了多少苦，李茂賢和陳氏都跟孩子們說，只要熬過去就是好日子。這么多年來，家里依舊貧苦，依舊不能填飽肚子……

    一直挺到了現(xiàn)在，家里終有了大起色，就算沒有那五十兩的意外之財，老老實實的做糖，種高粱，以后也一樣能吃飽穿暖，蓋上寬敞明亮的大房子。

    說到高興處，李青瑞也道：“給江淙的信也讓人捎過去了，要是他知道仔兒好了，也一定會為咱家高興。”

    提到救命恩人，李茂賢也是感慨萬千，“以后日子好過了，說不得你們誰會往遠了跑，不管到哪里，咱家的救命恩人一定不能忘！”

    這話一家大小都不知道聽說過多少次了，齊聲說是。

    說著話，陳氏把買回來的肥豬rou煉油，滿屋子都是香氣，黃褐色的油渣被炸的又干又脆，隨便撒點鹽，吃起來特別香。

    李青文吃了兩塊切片放到鍋里炸的豬腰子，味道太好了，久缺油水，吃到油多的都會覺得很美味。

    李青卓知道家里進項，欣喜道：“那便趕緊買些紙筆，讓仔兒他們學(xué)寫字吧?！?/br>
    李茂賢也是這樣打算的，不過再教兒子們之前，他還要去辦一件事情。

    李青卓嗜酸，今天李青瑞特意在縣城買了醋回來，一大罐不過才幾文錢，能吃許久，可從前家里困難，斷不會為了這個亂花錢。

    借著這個，李青文中午做了個鍋包rou。陶鍋鍋底厚，沒有鐵鍋燒起來熱的猛，過兩遍油的rou塊沒有特別硬，但加了糖醋汁后，鮮美的味道一下炸開，rou還沒出鍋，人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老天爺啊，吃仔兒做的菜，我都不想回去了?！崩钋嘣扑实男χf道。

    李正亮立刻抱著姑姑的腰，不讓她走了。

    吃飯的時候，大家還在笑，李正亮埋頭吃rou，才不管這些。

    這兩天有多高興，李青云夫婦和李青卓要走的時候，便有多么的不舍。

    沒有辦法，付家還有一大攤子事情，李青云不能在娘家多呆，李青卓只被準(zhǔn)了兩天休，必須回去做事了。

    不單他們要走，李茂賢也要跟著出一趟門，他聽到meimei受欺負(fù)，在家里呆不住，必定要去南陽縣。

    李青瑞想要跟著一起去，到那頭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多點人手底氣也足。

    李茂賢沒讓，兒子和媳婦分離這么久，才相聚，不好這么快又要分開，最后帶了李青宏。

    一下走了好幾個，家里好像一下空了，陳氏去沒空閑難受，天冷了，家里沒有過冬的衣服，得趕緊置辦。

    陳氏讓大兒子去縣城買布，李青瑞一個男人，哪里懂這些，說了半天，李青風(fēng)道：“要不娘和嫂子也去縣城吧，我們到了布莊就兩眼一抹黑?！?/br>
    他這一說，李正亮嗷的一嗓子就喊道：“我也要去縣城，爹從前答應(yīng)過我的，回來就帶我去縣城吃rou包子！”

    李青瑞年初要離家時，李正亮拽著褲子不讓走，說這話是讓他松手，沒想到一直記到現(xiàn)在。

    家里地里都沒活了，清閑沒事，被孫子這么一糾纏，陳氏最后應(yīng)了。

    一家老小要出門，李青瑞提前一天晚上去崔大爺家說了一聲，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就坐上了去往縣城的驢車。

    驢車不大，坐不了那么多人，李青瑞三兄弟便在旁邊走著，左右不過一個時辰多點的路，累不著。

    農(nóng)閑時候，大家都空了下來，路上遇到不少鄉(xiāng)鄰，挎著籃子或者背簍，賣自家養(yǎng)的雞鴨蛋或者采的山貨，不下地干活，能買點錢手頭就活泛一點。

    因著甜桿高粱的事情，許多人都知道李家，這一路，不知道收了多少聲招呼。

    進了城，直奔布莊，即便現(xiàn)在有了錢，陳氏和姜氏也是一文錢都不舍得亂花，在鋪子里仔仔細細的挑選著。

    李青文一點也不懂這個，站在鋪子外頭，很快便被侄子拉去買rou包。

    農(nóng)家人沒事不會到縣城來，有事過來也不會帶孩子，李正亮這么大了，才第一次來縣城，自然對什么都好奇。

    看著娘和嫂子一時半會看不完，李青文便帶著侄子去了最大的那條街，這街最寬也是最熱鬧。

    李正亮看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小嘴叭叭的問個不停，“小叔，這個是干啥的，這個能吃嗎，那個好吃嗎……”

    李青文身上有娘親特意塞的銅板，侄子喜歡的他就買下來，李正亮簡直要美的飛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前面不遠處突然起了sao亂，路上的人紛紛向兩邊避去。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李青文抓著侄子的手退到路邊。

    很快，幾個差役走了過來，身后跟著幾十個身著囚衣的犯人。犯人頭帶枷板，腳帶鐐鏈，蓬頭垢面，一個挨著一個，低著頭踉蹌的走著。

    路兩邊的百姓害怕又好奇的打量著這些犯人，李青文被擠在最外面，看到最后面幾個犯人身上有刺目的血，走的很艱辛，像是受了什么傷。

    后面的差役像是不喜被這么多人圍看，粗魯?shù)暮鹬浜竽菐讉€犯人，甚至拿出了鞭子威喝。

    百姓對官差的畏懼深深刻在骨子里，一見這般，立刻向后躲去，生怕被無辜牽連。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犯人突然倒地，旁邊的犯人怕他被打，趕緊上前攙扶，啞聲喊道：“江淙，起來……”

    那人后面的話李青文并沒有聽到，這個名字讓他一下子僵在原地。

    聽錯了？還是重名？江大哥不是在當(dāng)差嗎，為什么會成了犯人到了這里？

    一瞬，李青文想了很多，不由自主的走上前，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眼前這個是不是他的認(rèn)識的人。

    李青文直愣愣的走過去，差役一臉戒備，揮著鞭子道：“朝廷要犯，不得靠近！”

    手臂被鞭尾掃了一下，尖銳的疼痛讓李青文回過神來，停在原地，瞪大眼睛看著地上的人。

    那人面上一片污濁，看不清相貌。

    李青文心跳如擂鼓，開口道：“可是洪州西江府的江淙？”

    地上的人像是昏死過去，沒有應(yīng)答。

    差役正要動手趕人，旁邊的犯人抬頭看著李青文，啞聲道：“不錯，你認(rèn)識江淙？”

    李青文腦子“嗡”了一聲，看著兩個犯人把江淙抬起來要走，喊道：“他是我救命恩人！”

    第24章 傷重

    李青文這一聲，引得街邊百姓看過來，眼神中滿是探究。

    兩個犯人將江淙抬起來，被差役呵斥的往前走，李青文不敢再貿(mào)然靠近，綴在后面跟著，卻被一個差役持刀攔住，“敢妨礙官差辦事，是不是活膩了？！”

    李青文站在原地，急急的喊道：“敢問這位大哥，江大哥是不是受傷了？”

    剛才回話的犯人看了他一眼，啞聲道：“我們要被流放邊城，前幾日，江淙的腿被野豬拱了，不停趕路，傷口惡化，人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小兄弟，你要是還想見他一面，就盡快……”

    那人邊說邊走，此時已經(jīng)離的遠了，李青文還想再追，肩膀突然被按住了。

    “仔兒，別惹怒了官差?！崩钋嗳鸬穆曇魪念^上傳來。

    李青文急切的抬頭，“大哥，江大哥傷的很重！”

    李青瑞眼睛一直看著前頭，神色凝重，道：“我看到了。仔兒別急，你回布莊找娘她們，我去打聽清楚再去找你們。”

    如果哥倆就這樣走了，等下陳氏她們找不到人，怕是要嚇壞了。

    努力平復(fù)心中的急躁，李青文道：“哥，你自己也小心?！?/br>
    目送著兄長追過去，李青文立刻拉著侄子往回走，到了布莊，果然看到張氏和姜氏站在外頭，看上去像是等了不少時候。

    陳氏剛同伙計講了半天，省了幾個銅板，心里頭正高興，看到小兒子的臉色，問道：“仔兒，咋了？”

    李青文攥了攥拳頭，“娘，我見到江大哥了?！?/br>
    “在哪兒？！”陳氏驚喜的問道。

    看著娘親歡喜的模樣，李青文的喉嚨像是塞了棉花一般，艱難道：“他、他被官差拘著，受了重傷，要被發(fā)配邊城?！?/br>
    陳氏和姜氏愣在原地。

    邊、邊城，她們都沒聽過這地方，那得多遠啊。

    李青文繼續(xù)道：“大哥去打探了，我們在這里等他消息?！?/br>
    姜氏十分不安，但卻沒開口，這些事她不懂，說錯了還要讓娘擔(dān)心。

    陳氏又急又不知道該做什么，這個要緊的時候，孩子他爹還不在??！

    “我雖沒見過恩人，聽你爹說過，那年輕人為人正直，我們這些素未謀面的人他都肯舍身相救，不應(yīng)當(dāng)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被被官府捉拿，這中間怕不是有什么誤會……”陳氏急的團團轉(zhuǎn)，嘴里絮叨著，給江淙，也是給自己開解。

    李青文心里也沒底，見娘急成這般，勸道：“娘，且等等大哥，萬一事情有什么轉(zhuǎn)機……”

    李青風(fēng)想去找大哥，陳氏沒讓，怕走散了再生事端。

    等待的時候特別難熬，約莫兩刻鐘，李青瑞終于回來了。

    “差役押著恩人他們?nèi)チ烁茫谶@里做驗詳，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北上?！崩钋嗳鹋芰艘宦?，加上心里急，這冷的天，額頭汗津津的，“他們現(xiàn)在被關(guān)押在牢中，我使了銀子給衙門的差役，他們肯偷偷放我們進去看人，得快些?！?/br>
    李青瑞抱起兒子走的飛快，道：“先去請大夫。”

    一家人不敢耽誤，又跑又顛的去到回春堂。

    李青卓正在擦拭銀針，猛的看到家里恁多人，神情焦急，心里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聽李青文說完江淙的事情，李青卓臉色猝然白了，轉(zhuǎn)頭看向呂大夫，“師傅……”

    呂大夫就在旁邊，事情始末也都聽到了，立刻起身，“前頭帶路?！?/br>
    柳山縣的牢房在縣衙后頭，一行人到了后門，剛收了李青瑞銀子的衙役皺眉道：“又不是探親，進不得這么多人，最多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