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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山寒[種田] 第226節(jié)

    這樣的風(fēng)年年都有,很多人都說是風(fēng)把雨水給刮跑了,但又無計可施。

    頂著這樣的風(fēng),趕路的人全身都是土,路兩邊樹細(xì)瘦無力,遠處的農(nóng)舍和村鎮(zhèn)也都土蒙蒙的。

    躺在破舊的客棧中時,李青文從包袱里拿出書夾雜著薄紙,就著昏暗的油燈光,熟悉的字跡展露在眼前,李青文彎著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帶著一身的疲憊睡了過去。

    這信來自江淙,不是他們在邊城分別時寫的,而是去年落的筆。

    李青文在京城求學(xué)很忙,江淙在邊城閑時就會把最近的事情寫在紙上,長則數(shù)頁,短暫一行,像是日記一般。

    他們相聚的時候很短暫,李青文看這些簡單的記錄,便能想象江淙的日常,確實很忙,一年里有大半時間都在馬背上。

    睡醒了,李青文收拾停當(dāng)繼續(xù)趕路,終于在春耕的時候抵達了青城。

    青城倒是不小,街道低矮破舊,光鮮的高門大院不少,但是頹敗的房舍更多,街上可以看見豪華的馬車和幾十奴仆前呼后應(yīng)的場景,雖然是并州的府城,但是這里跟李青文走過的其他小城也沒有繁華到哪里去。

    李青文打聽了府衙的所在,騎著馬徑自去了,跟府衙的門房報上名字,然后在外頭等待。

    很快,秦林就快步從里面走出來,身著老舊常服,他的下巴處還有殘存的水沒有擦掉,衣服的土幾乎跟李青文的一樣多。

    “仔兒,這一路你可受苦了,家里可都還好?”邁出高高的門檻,秦林雙手攥住李青文的手,笑瞇瞇的道:“大伯還尋思你甚么時候能到,沒想到這么快。”

    “秦大伯不必掛心,家里都好?!崩钋辔母美锩孀撸湓谇亓稚砗?,說邊城的事情。

    到了偏廳,李青文拿出了老爹的書信,有小廝給李青文送來水盆和布巾,然后是清粥和咸菜。

    李青文喝粥的時候,秦林將李茂賢的書信看完了。

    吃完飯,秦林讓李青文先去歇息,他有些事情先去處置。

    躺在梆硬的老木床上,李青文雖然累,但是一直沒睡著,粥里的沙子有點多,他的牙被咯的很酸,而且還不小心咬到了舌頭,沒出血,但是有點疼。

    待李青文醒時,天色已經(jīng)晚了,小廝過來時說朱大人已經(jīng)回來了,在等他,他趕緊洗漱去見朱純。

    跟上次在京城相比,朱純黑了也瘦了,溫和的問了李青文的學(xué)業(yè),知道他的授官被秦舒元扣下,不由得笑了,“秦大人火眼金睛,看出青文侄子是可造之材,有意想讓你留在京城效力?!?/br>
    仿佛被夸的是自己,秦林一臉自豪,拍了拍李青文的肩膀,“仔兒跟他爹一樣能干?!?/br>
    雖然至今沒見過程大伯,但是李青文早就聽娘親說,他們哥三個尤其不吝嗇夸贊彼此,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外頭,提到對方時,都會忍不住贊上兩句。

    就比如現(xiàn)在,朱純剛說了一句,秦林已經(jīng)開始說李茂賢膽大果敢,程年明心細(xì)如發(fā)。

    朱純跟他在一起幾十年,這些話都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依舊認(rèn)真的點頭。

    說完,秦林這才道:“仔兒,我和你朱大伯看了很多遍你應(yīng)舉時的時務(wù)策,一時沒忍住,跟你爹寫信時便說了?!?/br>
    聽說是時務(wù)策,李青文心里微微松口氣,終于不是詩賦了。

    秦林拿了幾張紙過來,上面謄抄的是李青文考試中的回答,鄉(xiāng)試的一篇,省試的兩篇,一個字不差。

    這是翰林院從試卷中抄下來的,很多份,隨著朝廷的旨令,下發(fā)到各個府衙。

    不過,這三篇并不是一同發(fā)下來的,鄉(xiāng)試的前兩年就下來了,大梁北方各地開始挖糞坑,經(jīng)過一年的熟糞,去年用在了田中,除了特殊的地方,九成以上都有了明顯的增產(chǎn)。

    后兩篇是去年秋收后從京城發(fā)放各地的,但是成效卻不好。

    因為這兩篇是公共衛(wèi)生方面的,太過瑣碎,無法像是產(chǎn)糧那般有rou眼可見的變化,所以很多地方都在敷衍了事。

    當(dāng)然,這里面也有一些別的原因,譬如農(nóng)家的柴禾有限,而城里的燒柴需要花錢買,平常喝熱水燒的是銀子,有些奢侈,不是尋常人家能堅持的,自然難以進展。

    當(dāng)然,這個得徐徐圖之。

    秦林和朱純比普通百姓想的多,看到這些后,知道是李青文所寫,十分激動,因為這些都是切切實實有用的東西,也是書上學(xué)不到的。

    看過李青文的試卷,秦林和朱純都明白,李青文是個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的人,恨不得立刻去京城去找李青文,但是他們也想知道李青文對于未來的仕途有何想法,不能耽誤孩子,所以秦林給李茂賢寫了信。

    秦林說想要李青文幫忙,并非是托辭,是真的碰到了困難。

    又在府衙里歇了兩日,然后李青文跟著秦林坐驢車出了青城,顛顛噠噠一路往東。

    朱純?yōu)楣偾辶?,僅有的俸祿要養(yǎng)家還要宴客、迎送接待,沒有富裕的銀子,所以府衙后院只有一個傳話出行的小廝,一個洗衣做飯的婆子。

    原本秦林出門那個小廝應(yīng)該跟著的,可是有李青文在,秦林就讓他留在府衙給朱純幫忙。

    秦林熟練的趕著毛驢,他們順著小道走,遠處的山上白白的,那并非是未化的雪,而是斥鹵之地。

    毛驢拴在樹上,李青文和秦林往山上走,隨手抓了一把土,夾雜著的白色就是鹽堿。

    并州東邊有許多這樣的地,種莊稼收成極差,因為這個,兩個縣城的莊戶人被波及,最嚴(yán)重的二十多個村子餓死人的情況每年都會發(fā)生。

    朱純和秦林來了之后,走了這些地方,因為沒有河流,不能用灌水的法子洗田,從別處拉的好的土覆蓋,但是一年過后,原本好好的土,也返上了白色的鹵。

    朱純請教過很多人,甚至從京城請了人幫忙治理,但都說這里的鹽堿很嚴(yán)重,很難恢復(fù)成原來的模樣。

    從府衙里撥了銀子先賑濟這些受災(zāi)的百姓,但是田地的事情得需要解決。

    李青文在極北之地種出了稻子,鄉(xiāng)試中的應(yīng)答能令大梁一年就增產(chǎn)巨量的糧食,足以證明他在這方面有驚人的才能,所以秦林想要他幫這個忙。

    叔侄倆人花了許多日子才將這片鹽堿地囫圇走過一遍,期間經(jīng)過的村子破爛不堪,能看到的大都是瘦弱的老人和孩子,能下力的大人不得不去城鎮(zhèn)之中找事情做,不能種田再掙不來銅板,他們就只能活活餓死。

    秦林已經(jīng)來了好多次,村里的老人都認(rèn)得他,拉著他去自家住,狠狠心把家里為數(shù)不多的雞蛋拿出來煮了,端上去給秦林。

    如果沒有朱純和秦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他們是救命恩人。

    在黑乎乎的灶臺煮雞蛋的時候,家里光屁股的小孩子就眼巴巴的看著,等到雞蛋出鍋,他們把手指塞進嘴里,口水不停的往外流。

    主人家是一對老人,他們說話都很小聲,聽的出來是那種餓的有氣無力,秦林去掀開了米甕,看到里面幾乎見底,問道:“過年時送來的米面,為甚只剩下了這些?”

    佝僂的老頭慚愧的低下頭,老太太哭著跪下去,“大、大人莫怪,小孫子月前病了,家里沒錢醫(yī)治,沒辦法,只能賣了米糧救命……”

    秦林將人扶起來,溫聲道:“并非責(zé)怪你,莫要驚慌?!?/br>
    李青文環(huán)顧四周,可以說是家徒四壁,破了一個大口的盤子里的雞蛋此時顯得格外的令人難過。

    秦林讓一家人都上炕,拿出了干糧分給老人,把雞蛋扒了遞給孩子。

    小孩子眼睛看向爺爺奶奶,手卻接了過去,然后整個塞到嘴里,嚼了沒幾下就往下咽,噎的直翻白眼。

    李青文嚇了一跳,“這可使不得,快,快吐出來?!?/br>
    雞蛋都是拿去賣錢的,平時哪里能吃的到,幾個孩子舍不得往外吐,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連啃了那么多天干糧,李青文覺得這頓飯尤其的往下咽。

    晚上,宿在炕上時,聽到老頭在另外一個屋子不停的咳嗽,幾乎整夜沒有停,這樣的日子,飯都吃不飽,看大夫更是難,大病等死,小病拖著。

    像這樣的人家還有兩千多戶。

    剛到這里時,李青文覺得自家的日子就不容易,現(xiàn)在看來,比他們還不如的人太多了。

    快天亮?xí)r,秦林先起來,塞了一把銅板,老頭和老太太又哭又跪。

    李青文一個晚上都沒睡,聽到外面的動靜,慢慢睜開了眼睛。

    日子的不容易他早就知道,但依舊覺得難受。

    這個月份并州各地都在春種了,但這片土地卻依舊一片死寂,依靠這吃飯的百姓們苦不堪言。

    李青文和秦林在這里走了一遭,這兩個縣城的縣令聽到了消息一起過來了,俱是一副苦瓜相。

    百姓窮,稅賦收不上去,縣衙也苦,因為這個,幾任縣官都被處罰了,他們也想好好的,但是有心無力,也沒銀子。

    鹽堿地李青文當(dāng)然知道,因為種種原因,土壤里的鹽集聚,造成的后果就是農(nóng)作物無法生長。

    書本中對于鹽堿地的改良有很多辦法,但是效果普通,而且投入甚巨,因為造成鹽堿的原因不同,治理起來十分麻煩。

    前世那種科技發(fā)達的時候都沒有好的措施,李青文在這里更沒有甚改良的好法子。

    不過沒有好辦法并不是沒有辦法。

    走了這么多路,李青文發(fā)現(xiàn),這些鹽堿地也并非是不毛之地,里面還是有不少雜草的,這些雜草種類十分單一,它們能活下來是因為耐鹽堿。

    所以,李青文對秦林道:“大伯,改田我也沒甚好主意,不若試試種些這里能長的東西?!?/br>
    秦林道:“仔兒,所有的莊稼都試著種過了,都不行。”

    “莊稼不行,草、灌木還有樹可有試過?”李青文問道。

    旁邊的兩個縣令愣了,種莊稼是為了吃,種草、種樹是讓老百姓吃草吃樹葉?

    種地的事情,秦林比這倆人可知道的多了,聞言若有所思的道:“仔兒是想種些能賣錢的東西?”

    “是的?!崩钋辔牡溃骸按蟛?,我在邊城收集了很多種子,別的不知道,有兩種可以在這里種著試試?!?/br>
    李青文說的是白刺果和沙棘,白刺果耐旱又喜鹽堿,果子可以入藥,果核能榨油,它的全身都是寶貝,可以做酒、葉茶,果茶,缺點就是結(jié)果有點晚,沙棘跟白刺果差不多,旺果期要短一些。

    這倆并不是李青文最在意的,他想種的是能在這里生長的牧草,種植牧草當(dāng)年就可以采割,用來喂養(yǎng)豬牛羊,賣掉賺錢一樣可以養(yǎng)家。

    李青文把自己的想法說給秦林,秦林撫掌喊好,那兩個縣令則一臉的不豫,但他們卻沒有開口。

    大梁向來都重農(nóng)耕,田地就是百姓的命根子,也是江山的根本,把田種草喂牲畜,這樣的事情前所未聞,如果被人告發(fā),他們可能會跟著吃瓜落,不過這事若是知府大人做的決定,那與他們都沒有干系了。

    秦林跟著朱純做了多少年的地方官,很清楚田地意味著什么,但是他更想要百姓活下去,與其讓田這樣擱置,還不如試試。

    但是,種子還在邊城,即便現(xiàn)在就派人去取,來回也要好幾個月,今年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不過,李青文拉去京城不少種子,從這里去京城,快馬加鞭的話,倒是可以一試。

    秦林說話雖然慢條斯理,但是做事可是絲毫不拖泥帶水,當(dāng)即就跟李青文回府衙,讓朱純立刻派人去京城。

    李青文順便也往京城少了幾封信。

    人都走了,朱純細(xì)細(xì)琢磨李青文的法子,越想越覺得好,黝黑的臉上露出了暢快的笑意。

    雖然種子還沒回來,但是李青文要做的事情可不少,跟著秦林走訪各個村子,記錄戶口、人口、歲數(shù)、稅賦、秋收以及柴禾、水井等事情,李青文到底沒忍住把自己的錢袋子掏了出來。

    在吃水難的村子打井,給窮的叮當(dāng)響的人家買雞崽,讓他們好好把雞養(yǎng)大,不管是賣雞還是賣蛋,起碼能貼補家用,還托商隊去外地買枸杞樹苗……

    秦林不單把自己的俸祿都用在了貧苦百姓的身上,他每年收到李茂賢送來的東西,也大都賣了銀錢,一樣散了出去,他和朱純一直這般清貧,但是他并不想李青文這般花銀子,這個世道的過苦日子的人太多了,這不過是杯水車薪。

    這個道理李青文也明白,他把每筆花銷都記錄下來,只等以后讓朱純給他蓋官印,送到戶部,湊夠數(shù)目,換個御筆親書的匾額也好。

    李青文知道沒錢的難處,但他并不守財如命,也不喜歡揮霍,吃喝用度普普通通,有田有產(chǎn)業(yè)有一大堆金銀財寶,有個能干的心上人……

    就在李青文在并州忙碌時,邊城向北調(diào)兵遣將,一江之隔的羅車國人率先發(fā)動了攻擊,他們有最好的船,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活著登岸,一擊之下,死傷無數(shù)。

    挽著強弓的江淙將這道江河變成了天塹,無數(shù)羅車國士兵中箭落水,再也沒有爬上來。

    鮮血染紅了江畔,殘陽之下的這片土地不再平靜。

    第256章

    李青文在并州東部種草栽樹時, 京城出了一件大事,朝野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