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叢林深處，靛青的湖像是柔軟的天鵝絨，將一顆淺色的寶石托起，杰克吐出一口寒冷的空氣，在樹冠的間隙中，他看見了湖水在昏黃的暮色中閃爍的波紋。

    他沒有穿莫里亞蒂或者致命玩笑，而是穿上了蒼白騎士套裝，一身一塵不染的雪白西服，胸前戴著一朵金色的胸花，像一只白色的水鳥。他坐在湖邊的長椅上，夜色已經(jīng)降臨，路燈依次亮起。四周無人，他獨自坐了很久，直到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這才驚醒了一樣抬起頭，嘆息一聲，掏出個透明的碗狀圓盤，倒扣在自己的口鼻上。

    他閉上眼睛，一片令人心安的黑暗中，逐漸浮起了熟稔的檸檬海鹽香水的味道，像是某種命運的暗示，或縈繞而來的詛咒，杰克睜開眼睛，小丑的幻影已經(jīng)坐在他身邊。

    在微風(fēng)中，小丑兩手交疊，平視前方，彎曲的鬈發(fā)垂落，干燥的發(fā)梢徐徐籠罩著脖頸。他轉(zhuǎn)過頭，瞇著酸綠色的眼睛，笑道：“恐懼毒氣？”

    “你不回應(yīng)我，我只能出此下策?！苯芸烁麑σ暎拔以趬衾锖澳?，你故意不出現(xiàn)，把我一個人留在那。以前你可沒有這么安靜過?！?/br>
    小丑回以一聲冷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以為我是什么？我不是某個東西，你需要的時候拿出來用用，不需要就把我丟進腦子的角落，我是個人，我有脾氣?！?/br>
    “你曾說你愛我?！?/br>
    小丑流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他微微偏過身體，用細長、蒼白而冰冷的手，捧起杰克的臉，用溫柔得能滴出水的聲音說：“沒錯，我愛你，所以我忍受著你的憤怒、污蔑，你的淺薄，你的不信任和索取無度，你空洞的心。我敢說，要是我沒有幫你，你會被吞噬得干干凈凈，根本來不及向這世界瞥一眼。但你從來不感激，你毫無證據(jù)的懷疑我，攻擊我，指責(zé)我是一切不幸的源頭，當(dāng)你遇到問題時，你立刻向那只蝙蝠尋求幫助，當(dāng)他解決不了了，你才開始滿世界找我，你永遠把我放在最后一位，這不公平——聽著，這！不！公！平！”

    在小丑的注視下，杰克耷拉下兩只眼睛，長而濃密的睫毛垂落下來，顯出一種微妙的、僵硬的哀求。小丑的心中生出不祥的預(yù)感，他略微往后靠了靠，喊道：“哦不……你不能這樣。你作弊！”

    杰克低著頭，輕聲說：“我認輸，求求你幫我?！?/br>
    “你應(yīng)該先說好聽話讓我消氣，然后再提出這個要求?！?/br>
    “說甜言蜜語太麻煩，我懶得想。你就當(dāng)我們已經(jīng)度過了美好的一晚，我在第二天早上向你這么問?！?/br>
    小丑被他氣笑了。他從長椅上站起來，困獸一樣背著手轉(zhuǎn)圈，像只得了狂犬病的獅子：“我已經(jīng)受夠你了，自從你出現(xiàn)之后就再也沒有好事，你奪走了我的自由、人格和尊嚴(yán)，你不知感激，對我頤指氣使，還用精神藥物把我的身體搞得一團糟，然后蝙蝠打算讓你睡覺，把養(yǎng)傷的爛攤子甩給我。憑什么？我們本該是一個身體里的敵人，沒有你我會過得更好。你為什么這么敷衍我，還覺得我一定會幫你？”

    杰克坐在椅子上，雙手合十，語氣平靜。他口中的詞語像彈匣中的子彈，擊中了小丑泵動的心臟：“因為你愛我，你不能沒有我?！?/br>
    小丑忽然站住了。

    他石像般定了很久，蜷曲的發(fā)絲在晚風(fēng)中微微晃動，一瞬間他像個普通男人一樣落寞。他轉(zhuǎn)過身，兩雙金色和綠色的眼睛對視著，他們琥珀般的瞳孔中分別倒映著對方小小的影子，最后小丑認輸?shù)乜嘈α艘宦?，那是杰克第一次聽見他苦笑：“杰克，你越來越聰明了，讓我受不了?？纯茨悻F(xiàn)在，你都懂得要挾我了。但你說的沒錯，我不能沒有你?！?/br>
    杰克沉默。小丑重新坐回他身旁，嘆息著說：“想問什么就問吧，你都向我求饒了，我對你又能有什么辦法？”

    杰克低垂著頭，擺弄著細長的手指，籠著蕾絲的袖口忽然出現(xiàn)了一點金屬的閃光，那是一把灰黑色的左/輪/手/槍，槍托和槍身上全是繁復(fù)的金色薔薇花紋：“小丑，如果我是你的人格，那你為什么要創(chuàng)造我？如你所說，我出現(xiàn)對你而言不是好事。”

    小丑的幻影點了根煙，深吸一口，吐出灰白色的煙霧，仔細看他抽煙的神態(tài)和動作，跟杰克一模一樣：“其實沒有什么目的，只是你誕生了，我有點興趣，才把你救起來，讓你逐漸成長，最后能獨立存在。那時我覺得這個世界毫無意義，英雄們就是推石頭的西西佛斯，然后我忽然想到，如果讓無惡不作的瘋子當(dāng)打破這個見鬼的麥比烏斯環(huán)的希望，那該有多搞笑。也許他會站在臺前競選市長，也許他會成為哥譚希望的象征，也許他能光明正大地進出蝙蝠洞，也許他會被授予新的代號，‘神諭’、‘先知’、‘蝠翼’……隨便什么跟什么，反正他會成為蝙蝠家族的一員！但是他還是會被我吞噬的，這才是滑稽表演的壓軸部分，那個最最最最滑稽的笑點，我將在最后一幕戲中扣題——一切都毫無意義。因為希望是虛假的，黑暗永遠都會回來?！?/br>
    “你不怕我在這之前就先殺了你，就算要跟你同歸于盡？”杰克握緊了手里的左/輪/手/槍。

    “你想在這里成為英雄？”

    “誰知道呢？”

    杰克輕飄飄地說著，他將那把□□翻過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自己的下巴，冰冷堅硬的質(zhì)感抵著下頜骨，帶來刺鼻的槍油味。他想起以前看過的故事，吞槍是最高效無痛的自殺方法，子彈強勁的動能會在一瞬間摧毀腦組織，不會帶來任何疼痛，不會在垂死時掙扎，也不會留給自殺者悔恨的時間。他閉上雙眼，手指抵上扳機，他本以為自己會顫抖，然而沒有，似乎過了很久又或是一瞬，周遭的寂靜讓他以為小丑的幻影已經(jīng)消失了，所以他舔了舔嘴唇，輕聲問道：“不勸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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