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懸在半空中的手頓住了，他轉(zhuǎn)頭看著雷，這個不滿十一歲的男孩，身形痩而矮小，他緊緊抿著嘴唇，門牙隱秘的咬著唇間的rou，好像疼痛就能給他力量似的。毫無疑問，剖白內(nèi)心這件事讓他痛苦不已，所以他不自然地偏著頭，看向地板上的一塊污漬。

    這是被詛咒的一生。他心想。

    患有超憶癥，擁有嬰兒時代的記憶，雷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里并不是孤兒院，而是農(nóng)場，他們不是孤兒，是食物。

    但他什么都改變不了。

    小的時候他就一夜又一夜的做噩夢，睡眠時間被不斷擠壓、拉長，半夢半醒間只有變形的鬼的臉孔，如魘咒似的緊緊相隨。那個時候，只有朋友和母親勉強可以慰藉，伊莎貝拉被他的尖叫聲驚醒，溫柔的坐在床邊哄他睡去，母親的懷抱、撫摸和輕聲細語都那么溫柔，燭光下的伊莎貝拉像抱著耶穌的瑪利亞。

    伊莎貝拉是他的母親。孤兒院里所有人都喊她mama，可只有他知道伊莎貝拉是他的親生mama。他承認伊莎貝拉曾經(jīng)給他虛幻的安慰，如果沒有那些真心實意的溫柔，雷不可能精神正常的度過童年，大腦也不可能健康正常的發(fā)育。但是這些慰藉在他六歲那年就消散了，像是mama一直扶著他的手離開了，他孤獨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知道那時他才真正意識到，現(xiàn)實的引力原來是這么沉重的。

    ——“mama，我知道了孤兒院的真相，你為什么要生下我？”

    ——“為了我能活下來啊……雷。”

    那個時候，伊莎貝拉她沒有站在雷這一邊。

    即使雷是她的親生兒子。

    在地獄中掙扎，放棄尊嚴(yán)，出賣朋友，連血親都舍棄了，只為了活下去。

    為了讓諾曼和艾瑪活下去。

    杰克看著他，饒有趣味地挑了挑眉：“即使這樣，你也想讓伊莎貝拉跟他們?nèi)ト祟愂澜?？?/br>
    “不想?！崩渍f，“但這是艾瑪?shù)脑竿?，而且艾瑪和諾曼很難照顧所有孩子，這就需要mama跟他們一起離開”

    “那你自己的愿望呢？”

    “我沒有什么愿望?！?/br>
    “我看不是‘沒有愿望’，是你沒想活下去?！?/br>
    雷沉默片刻：“是又怎么樣?！?/br>
    杰克聽完這話，沒有做什么評價，只是嘆息一聲，抬起頭環(huán)視房間，最后視線停留在房間一側(cè)的衣柜上，他拍了拍手，對那個衣柜說：“行了，你們都聽到了，出來吧?！?/br>
    雷還沒來得及驚訝，緊閉的柜門就被人從內(nèi)部推開，從里面跳出了他最熟悉的兩個人。諾曼和艾瑪，他們就擠在一堆亂糟糟的衣物中間，因為空間太小，他們不得不緊緊貼在一起，手腳交纏，頭發(fā)都亂得不成樣子。艾瑪從柜子角落里蹦出來，一下?lián)涞嚼咨砩?。她還沒開口，雷就帶著小秘密被戳破的羞恥，氣急敗壞地開口：“杰克！你不保守秘密！”

    杰克慢悠悠地端起一杯花茶：“沒有，他們只是付了一點價錢，要求躲在柜子里一段時間而已。我確實很喜歡英雄，但既然是朋友就一起承擔(dān)，當(dāng)孤膽英雄這種事只會讓人惡心。”

    第127章

    入夜。

    伊莎貝拉坐在桌前,?正在上交今天的飼育日志。按照上級下達的命令來得太快，讓伊莎貝拉也有些措手不及，本來,?按照三個人的年齡大小,?最早被出貨的是雷才對,?諾曼是這件孤兒院里成績最好的孩子,?作為最美味的大腦，他應(yīng)該在孤兒院中生活到滿十二歲。沒想到明天一早就要被出貨了。

    忽而，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有人敲了敲門。伊莎貝拉按了按太陽xue，說：“請進。”

    杰克打開門,?走了進來：“這么晚還不睡嗎？”

    “您不必敲門的?！?/br>
    “這樣的深夜，走進女士的房間已經(jīng)很失禮了,?如果再不敲門,?倒像是要做什么禽獸行徑。”杰克聳了聳肩，這樣晚了,?他還穿著整齊的黑色禮服。

    “您來這里有什么事嗎？”

    杰克笑著擺了擺手，眼睛微微瞇起,?金色的眼瞳仿佛鬼火燃燒：“我聽說了一件趣事,?特地來找你問問——雷是你的親生兒子嗎？”

    伊莎貝拉愣了好一會兒,?最后低下頭去,?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紫色的眼睛。像是卸下了重擔(dān)一樣,?她曾經(jīng)堅強得像鐵壁,?此刻卻展現(xiàn)出了母親的柔弱,?像沾著晨露的百合花：“這種致命的秘密,?還是暴露了呢……我早就猜到有今天,?食用兒童只有這種命運,?不論爬的多高，有多聰明，做得有多好，最后都逃不過被鬼吃掉?！?/br>
    “有興趣聊聊你的故事嗎？”

    “我沒有什么故事，只是曾經(jīng)有個喜歡的男孩，他出貨了，我以為他還活著，責(zé)備他為什么不給我寫信，然后我想去外面找他，登上高墻才發(fā)現(xiàn)另一面是懸崖，我們是被豢養(yǎng)的籠中鳥?！币辽惱贿呎f著，一邊縫補衣物，“沒有任何辦法，我只能回到農(nóng)場，繼續(xù)在夢幻島里生活。為了活下去，我成為了飼育監(jiān)，生下了雷。就是這樣?！?/br>
    “你愛他們，對吧？”

    “在這種地方，愛和不愛，有什么區(qū)別？”

    都結(jié)束了。伊莎貝拉心想。

    按照農(nóng)場的規(guī)定，為了消除隱患，食用兒童一旦發(fā)現(xiàn)真相，不論他們的品質(zhì)有多好，飼育監(jiān)都要將他們立即出貨。伊莎貝拉沒能遵守規(guī)則，她是個有污點的飼育監(jiān)，最后的命運只有跟她的孩子們一起被出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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