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看得很清楚，在這種地獄般的地方，從來沒有所謂的“飼育監(jiān)”，只有“鬼”和“食用兒童”。飼育監(jiān)身處在食用人類的延長線上，只不過是食物的另一種叫法。一班四十多個飼育監(jiān)候選人里，有將近一半的人會在高壓下精神崩潰，意識渙散并嘗試自殺，剩下的人大多觸犯規(guī)則而被淘汰，能成為“sister”的只有一個人，從十二歲到三十二歲，她已經(jīng)見多了被端上餐桌的同僚，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能逃脫這種命運。結(jié)局遲早會來，不過或早或晚，就算拼盡全力，只不過是多活了一年、幾個月，甚至幾天而已。

    但是，現(xiàn)在，這一切都結(jié)束了。

    閉上眼睛，伊莎貝拉想起的，是不久前艾瑪?shù)脑捳Z，她說，不可能用母親看著心愛的孩子被吃掉而不憤怒。是的，她很憤怒，每一次將孩子交給鬼的時候她都很憤怒，但是憤怒沒有任何用處。這就是大人和孩子的不同，孩子們還懷揣著愛和夢想，大人的世界只有蠅營狗茍。

    杰克扶了扶禮帽，依然是那副笑容：“想不想救你的孩子？”

    “嗯？”

    “別誤會，我是說諾曼，不是雷。你想不想救諾曼？不讓他被鬼吃掉，起碼安靜健康地在農(nóng)場里長到十二歲？”

    “我想還是不想不重要，我左右不了諾曼的生死?！?/br>
    “我只問你想還是不想？”

    伊莎貝拉沉默片刻：“想?！?/br>
    “這不就行了?！苯芸俗隽藗€手勢，“把上面下達的通知單給我?！?/br>
    伊莎貝拉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從口袋里掏出疊好的通知單，遞給杰克。杰克連展開細看的興趣都沒有，很隨意地扯著紙張，將那張紙撕成兩半，然后又疊起來，再撕一次。最后，他將那四張參差不齊的紙片丟給伊莎貝拉，對她說：“明天，去對鬼說，‘杰克·拉托里先生不同意這次出貨，獻給祂的祭品是和平的基石’。他們會理解的?！?/br>
    伊莎貝拉捧著那堆廢紙，愣了一會兒，才喃喃地說：“您到底是誰……”

    拉托里家族不可能有命令鬼的能力。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伊莎貝拉，你生了個好兒子，他救了你們所有人。即使你是不合格的母親，他也想救你。”杰克背對著她，筆挺的黑色禮服讓他看上去像一只燕子，“別害怕，你以后都不會生活在鬼的陰影下，Grace?Field農(nóng)場會被出貨的只有雷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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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月的時間轉(zhuǎn)眼過去。

    “馬上就要出貨了，感覺怎么樣？”杰克坐在長桌盡頭，端著一杯花茶，晃蕩著兩條修長的腿。

    按照規(guī)定，雷被出貨的日子應該是他的生日，但他向總部打了申請報告，提前一天出貨?，F(xiàn)在是清晨，早上六點十五分，孩子們在溫暖的床上沉睡，孤兒院中幾聲寥落的鳥鳴。還有一天就滿十二歲的雷穿上了整齊的小禮服，帶上圓形闊檐禮帽，看上去像個年幼的貴族孩子。見他不答，杰克了無意趣地搖了搖頭：“不跟你的同伴們告別？”

    “要是想的話，就不至于提前一天走了?！崩滋崞鸾锹淅锏钠は湔f道。

    “不要我?guī)湍懔嘞渥訂?？?/br>
    “不用，里面沒有貴重的東西。反正什么也帶不出去?！?/br>
    “你的朋友們，還認為我們的交易已經(jīng)終止了，拼命地想逃出去。一個月前，我看見他們登上了高墻。然后，冬和吉爾達在儲存食物，制作繩子。他們這么努力，這樣真的好嗎？”杰克一邊說著，一邊從椅子上跳下來，握住了雷的手。這兩個月來，雷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超過了他的同伴們，他將自己孤立在眾人之外，提前一天出貨的消息甚至沒有都告訴伊莎貝拉，所以沒有一個人來送行。

    “墻壁外面是懸崖，就算再怎么訓練，也有失敗的風險。我仍然不能認同把所有孩子們帶走的想法，但如果真的想要做到，就只有跟你走這一個辦法?！崩孜樟宋账氖郑爸灰阈攀爻兄Z?！?/br>
    杰克笑了笑，牽著他的手走出孤兒院的門。已經(jīng)是深秋了，在搖擺的枯葉和裹挾著花香的微風中，雷抬起頭，他的眼睛中倒映著杰克的影子：“杰克你……是鬼吧？”

    “為什么這么說？”

    “這種時候還有否認的必要嗎？”雷反問，“你的英語發(fā)音是百年前才用的，有些詞匯已經(jīng)被拋棄在故紙堆里了，諾曼在你房間里找到的信，是別人寫給你的，而不是你的報告。你吃古老的菜肴，禮服也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制式，如果你不是突然穿越過來的，那么你就是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古董。你模仿的是數(shù)個世紀以前的人類，而且從來沒有改進過。我們不可能有這么長的壽命，所以你是鬼——而且是王公貴族級別的鬼！所以你才能權(quán)力打回諾曼的出貨命令，甚至連女王都不敢駁你的面子?！?/br>
    杰克笑著點了根煙，嘆息一聲：“聰明的孩子，你猜對了，我確實是鬼?！?/br>
    在雷的注視下，他微微張開嘴，身體仿佛變成了橡皮泥，能夠隨意的變形和拉長，他將整個下頜像蛇一樣吐出去，牙床上遍布著參差交錯的鋒利牙齒，簡直像是吃人魚的牙一樣。但是下一個瞬間，下頜的形狀變了回去，他重新做回了人類，誰也看不出那張平和正常的英國人的臉下藏著鬼的靈魂。

    “我偶爾會到農(nóng)場里來，只是想看你們而已。我對他們提出了跟你一樣的選擇題，也不是沒有人看穿我的身份，但是幾乎無一例外的，這些孩子們都選擇了犧牲自己。他們的表情跟你一樣，悲傷、愧疚、不甘心，又很驕傲。我喜歡他們的表情，人類會為了活下去而把別人踩死，也會為了別人能活而犧牲自己，卑劣的、貪婪地、不吃廉恥的，和高貴的、剛強的……都是人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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