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委的單身樓，陳太忠還是知道的，就是蓋于五十年代的一棟老舊的筒子樓，帶有明顯的蘇聯(lián)風(fēng)格，樓層高過道寬，一層是用來做門面出租，二三四層住人。

    單身樓里面住著的有單身集體戶，但更多是一間一戶的家庭——很多結(jié)了婚的為了有個住處，甚至還沒單dúì戶。

    這要是一動，起碼要有四五十號職工受到影響，想到這個，陳太忠怎么可能不頭大？偷用公家的電是不對的，可是已經(jīng)形成慣例了啊。

    當(dāng)然，他可以下強(qiáng)制xìng的命令，可是，文海放縱出來的結(jié)果，要哥們兒當(dāng)惡人？這簡直太劃不來了。

    見他眉毛微皺，梁志剛眼珠一轉(zhuǎn)，悄悄地扯了他到一邊，低聲嘀咕，“陳主任，不用頭疼這事兒，咱們職工的素質(zhì)……還是挺高的，你說不讓用，就沒人敢再偷電了。”

    嘖，還是這家伙明白啊，被梁主任一指點(diǎn)，陳太忠登時恍然大悟，科委的人本來就好個面子，而且相對都比較逆來順受，哥們兒要下行政命令的話，那估計(jì)真的引不起什么風(fēng)波——這也就是科委特sè了。

    不過，這個命令，還得文海來下，他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這么一來，他不但免了得罪職工，還算是jǐng告文主任一下，你那些糊糊事兒，自己理順了。

    姓文的你想貪屬于你的那片兒，那貪去吧，我管不著你也不想管你，可是因?yàn)樽约旱哪且黄ü墒?，惹得相關(guān)人等來找我麻煩的話，信不信……哥們兒讓你履行諾言？

    “我出去打個電話，”陳太忠沉著臉走了出去，尋個沒人處，撥通了文海的電話。

    文海也是聰明人，一聽吳秋水來要錢就明白了，“這個沒問題，我馬上把電費(fèi)控制下來，嗯，給我?guī)滋鞎r間，十天內(nèi)保證控制下來?！?/br>
    嗯？這個家伙今天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會不會有什么問題？陳太忠的腦瓜一轉(zhuǎn)，就想到了某種可能，蒙校長剛接手十中的時候，曾經(jīng)念叨過，說是學(xué)校周圍有人偷電，偷得還滿厲害的。

    “呃……”他想點(diǎn)一下文海，想了想，算了，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在官場里，翻舊賬終究是一種很讓人反感的行為，“文主任，你姑娘最近身體好點(diǎn)了嗎？”

    這下，該輪到文海郁悶了，“她最近身體不錯，不過還在養(yǎng)病，我打算抽個時間，把她送到素波先檢查一下?！?/br>
    “哦，那這個電費(fèi)，盡快控制住啊，”陳太忠掛了電話，心說哥們兒這暗示，不算太隱晦，文海應(yīng)該是聽得明白的吧？

    文主任何止聽明白？他都嗅出別的味兒了，看來，陳主任現(xiàn)在要我踐約的yù望不強(qiáng)烈，人家說了，要看我的表現(xiàn)呢。

    小陳這暗示手法……不怎么到家啊，這才是文海的評價！

    文主任自認(rèn)，換了自己來說這話，絕對不會在幾句中就泄露出這么多信息，這廝說話的順序就顛倒了嘛——應(yīng)該先談控制電費(fèi)，再隨便提一下小娜的病情，足矣！

    當(dāng)然，小看歸小看，可文海卻不敢不把這事兒擱到一邊，抬手就開始撥電話……科委這邊，陳太忠好不容易理出點(diǎn)頭緒了，卻是又被鐘韻秋纏住了，她要陳某人想辦法幫忙要錢，“昨天晚上，你可是答應(yīng)好我的?！?/br>
    不知道是有意無意，她這聲音略微地大了一點(diǎn)，小會議室時的七八個人齊刷刷地轉(zhuǎn)頭望向了二人。

    我靠，你怎么說話呢？陳太忠登時就惱了，他看一下在場的同事們，尷尬地咳嗽一聲，才待解釋一下“昨天我是跟她吃飯來的”，誰想那些同事在一瞬間就低頭的低頭，扭頭的扭頭，更有甚者，背轉(zhuǎn)了身子，肩膀卻是抖動個不停。

    你知道不知道，你很過分啊？陳太忠冷冷地看她一眼，才要出言呵斥，卻一不留神發(fā)現(xiàn)，她的嘴角，有個極其隱秘的、微微的翹起。

    “吃完飯之后，我就聯(lián)系人了，”他哼一聲，心說不給這廝一個交待，丫還不定說出什么話來誤導(dǎo)大家呢，“不過，我沒必要事事向你匯報(bào)吧？該來的人……大概就是這三兩天的事兒?！?/br>
    鐘韻秋見他變臉了，也不敢再亂開玩笑了，總算是她知道具體時間了，一時也不著急了，于是幫著他撇清起來了，“那我代我們呂主任邀請，晚上一定賞光吃個便飯，陳主任？”

    “沒時間，”陳太忠頭也不轉(zhuǎn)地就拒絕了，正好李健這時走進(jìn)來，他皺著抬手就招呼，“李主任，怎么買個手機(jī)還要你去？”

    “要是商家送貨上門的話，可能會暫緩付款，不過價錢就壓不下來了，”李健笑嘻嘻地解釋，“對上咱們這種單位用戶，他們不會讓步太多?！?/br>
    “這話說得，不是團(tuán)購便宜嗎？”陳太忠有點(diǎn)奇怪，在他印象中，“他們應(yīng)該很熱心做咱們這種單位戶的吧？”

    “直接拿錢去買，最便宜，”李健又笑一下，卻是不再說什么了。

    算算，由你吧，當(dāng)著這么多人，陳太忠也懶得再問了，話題一轉(zhuǎn)說起了別的，“那個檢測標(biāo)準(zhǔn)，做出來沒有？”

    “上午剛出來，”李健看他一眼，有點(diǎn)奇怪，“這件事馬上要cāo作嗎？”

    明天段衛(wèi)華就回來了呢，陳太忠心里笑笑，省zhèngfǔ辦公廳的文件很快就要下來了，沒準(zhǔn)明天就真能著手cāo作了，很讓人期待啊……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二天他期待到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段市長今天是回國，不是回鳳凰，他在機(jī)場還要接受中視記者的采訪，就算腳不沾地兒地轉(zhuǎn)機(jī)，回鳳凰最早也是明天凌晨的事兒了。

    好消息沒有，壞消息倒是有一個，他期待到了鳳凰供電局湖西分局的停電通知：湖西分局線嚴(yán)重老化，故障迭出，科委所在的供電所，最近要進(jìn)行線檢修，可能在“部分時段”臨時停電。

    李健接到這個通知，馬上匯報(bào)給了陳太忠，這個時候，陳主任正接受《天南rì報(bào)》的記者專訪呢。

    雷蕾有采訪任務(wù)，這次沒來，來的是她同室愛開玩笑的男編輯，他一見陳太忠，第一句話就是，“呵呵，久仰大名了，這可不是我搶雷蕾的素材，我也是趕鴨子上架?！?/br>
    陳太忠挺滿意這個解釋，他曾經(jīng)聽雷蕾說過，按省報(bào)的規(guī)矩，一般比較惹眼的被采訪對象，通常都有對口的記者來負(fù)責(zé)——領(lǐng)導(dǎo)們通常都是事務(wù)纏身的，沒太多時間跟記者廢話，來采訪的是熟人的話，也省得某些話一遍一邊地重復(fù)說。

    從潛規(guī)則角度上講，這些大人物，也會成為專訪記者手里的資源，遇事行個方便也比較容易，同事來撬的話，未免就有點(diǎn)不上，會遭到同行的唾棄。

    看來，哥們兒也算得上一號人物了??！對這男記者有了好感，陳太忠說話就自在多了，兩人正在林肯車?yán)锵沽哪?，沒想到李健就走了過來，敲敲窗戶，“陳主任，有件事情，要向你匯報(bào)一下。”

    陳太忠觸目那張通知單，登時就火冒三丈了，抬手給文海打個電話，“文主任，忙什么呢？你這……手段不錯啊?！?/br>
    “陳主任，我正開車呢，馬上就到單位了，”文海在電話里苦笑，“這不關(guān)我的事兒……唉，咱們見面再說吧。”

    陳太忠皺皺眉頭，收起電話，見那男記者也鉆出車來，少不得打開駕駛室的雜物箱，從里面摸個小盒子出來，“一點(diǎn)小意，那個……吳記者，馬上有事兒要辦了，不好意啊。”

    吳記者一眼就看出，那是一支派克筆，八百多的那種，雷蕾也有，還向他炫耀過呢，正是一千元以下的禮物，在不用上交的邊緣。

    “呵呵，這你見外了，”他假惺惺地推脫一下，順勢收了起來，“陳主任，你這是遇到什么事兒了？要我們媒體在場嗎？”

    “這個……”陳太忠猶豫一下，還是笑著搖搖頭，沒辦法，人家供電局并沒有拿欠電費(fèi)說事，就說要線檢修和整改，誰能說什么？

    這個吳秋水，還真不是個東西！他拍拍吳記者肩頭，大家都姓吳，做人的差距，咋就這么大呢？“謝謝你了，呵呵，不過，有的事情……說不清楚的。”

    省黨報(bào)的，又有幾個招子不亮的？吳記者聞言，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采訪一下這位同志……”說著，他就把李健拽過去了，“請問，你對陳太忠同志這么年輕，就做了科委的副主任，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