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音音挺理解這小伙子這樣的, 跟嫂子單獨出門, 多少有點犯忌諱。她識了些字, 可是還沒到能看書的地步, 只好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這車廂里頭。

    火車?yán)锏娜瞬簧?，什么人都有。有幾個穿著喇叭褲的小青年自我感覺良好地高談闊論, 恨不得把每一個字都使勁兒塞到車廂里每個人的耳朵里。

    還有帶孩子的大嫂，手上飛快打毛衣的小媳婦，冠冕堂皇帶著一絲自豪談?wù)摗白吆箝T”的幾個中年眼鏡。最唬人的是車廂門koujiao流氣功的大爺, 一人一個奇怪姿勢, 站在那“發(fā)功”。

    滿地的垃圾，花生皮瓜子皮，各種各樣的包裝紙，趙音音小心翼翼用腳撥出一塊干凈地方，認(rèn)真看人家打毛衣。

    賣雜志賣盒飯零食的推著小車過來了：“看書了！看書了！坐車沒事, 消愁解悶！請看兩姐妹，jiejie被殺，妹夫和姐夫好了！還有丈母娘和姑爺同居！1”

    喊了一遍，他開始喊別的：“腳都收一收！我說這位大姐，你這腳丫子再伸車廂都裝不下你了！”

    他吆喝的內(nèi)容惹得趙音音滿臉通紅，她也不看人家打毛衣了，從包里取出幾塊碎布頭，一心一意地開始繡花。

    她繡的是那個音符標(biāo)志，準(zhǔn)備回頭縫在褥子上當(dāng)牌子。周群芳知道趙音音還沒識那么多字，怕她在火車上無聊，特地建議她帶上的。

    她考慮來考慮去，最后決定只繡一個音符就行，顏色也只用黑白兩色，不過技法上就要有所取舍了。

    等她繡好了幾塊碎布，火車也終于到了省城。下車的人流又多又?jǐn)D，趙音音緊緊抱住包袱跟在劉世宇身后。

    “走過去就行了?！?/br>
    出了火車站，又下了公交車，劉世宇先小跑去問了路，回來喊趙音音：“前面拐個彎直走就到了，先到小區(qū)，再打聽打聽那家人。”

    莎莎的原家姓白，住在天星湖小區(qū)，兩個人趕到門口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是個門口有保安的高級小區(qū)。

    劉世宇去保安那詢問了一會兒，人家說什么就是不讓進(jìn)。他講了半天，對方才答應(yīng)等到白家人出來的時候告訴他一聲。

    “嫂子，只能先在這等等了。要不然你去那邊國營飯店坐一會兒，我在這邊等？”

    這事情本來就是自家事，趙音音哪好意思自己去等著？

    “咱一起等，”她又順口袋里摸出一個車上沒舍得吃的白煮蛋，“小劉吃個雞蛋?！?/br>
    劉世宇是個有點傲氣的人?？墒?，本來覺得手拿把攥的一件事辦得不妥，他這會兒也不像是在火車上一樣傲氣了。

    一把接過煮雞蛋，他發(fā)泄似地往旁邊馬路牙子上猛嗑了兩記，這才開始扒皮。

    “沒事，咱等一等，這富貴人家難進(jìn)門都是正常的，”趙音音安慰他，“要不小劉你先去轉(zhuǎn)兩圈，我在這等也一樣。”

    “那可不行，”劉世宇這回話多了點，“我哥把你還有這事情都托給我了，我得在這等著。今天能見上最好，要是見不上，我就去找找朋友，總有能搭上線的?！?/br>
    “行?！?/br>
    兩人相對無言，坐在天星湖小區(qū)門口的柳樹下，看著汽車來來往往。

    過了快一個小時，門衛(wèi)才朝這邊喊：“人呢？”

    兩人趕緊站起來，快步往過趕：“這呢！這呢！”

    被攔下的是一輛吉普，車上駕駛位坐著的青年一頭時髦的分頭，迎風(fēng)不亂。他取下臉上的墨鏡，帶著點心不在焉道：“什么事兒啊？”

    白茂今天心情不錯，他那老爹終于松口、答應(yīng)給他活動個位置了。之前說形勢緊張，壓著他在基層鍛煉，一鍛煉就是這么多年！

    “這位同志，我們能找個地方說說嗎？”

    白茂下意識就想拒絕，這兩個人穿得都破破爛爛的，男的上衣袖口都磨損了，女的穿的明顯是手工棉襖，連件羽絨服都沒有。

    可是……這女人的氣質(zhì)看起來，可不像是沒什么背景的。

    他是家里頭最不受寵的老四，幸虧娶了個好媳婦才能稍受重視，這么多年下來早就練就了一身看人臉色的本事。

    “行吧，”白四少把車停在一邊，下車領(lǐng)著兩人到了一邊的涼亭坐下，“有什么事情就直說吧?！?/br>
    大冬天的，這涼亭也沒什么人，四周也光禿禿的，是個能放心說話的地方。

    劉世宇先問了一句：“您好，我想問一下，您妻子七五年八月份，是不是在小趙村生下了一個孩子？”

    他問完這句話，白茂沒有馬上回答，可是一直緊緊盯著他的趙音音卻發(fā)現(xiàn)了一絲不對。

    劉世宇問完這句話，白茂一直悠閑地放在膝蓋上敲打的手指，突然漏了一拍！

    他臉上戴著墨鏡，看不出表情：“哦？是有這么回事，怎么了？”

    趙音音本能地覺得這事情有蹊蹺，如果僅僅是奇怪這個問題，那剛剛他手指動作直接停下就好了。繼續(xù)敲擊，反而有種強(qiáng)行掩飾的感覺。

    她先試探了一句：“不知道您有沒有察覺點什么問題？比方說……”

    “我能察覺什么？”白茂的聲音越發(fā)煩躁，“有事兒就趕緊說！沒事別在這耽誤我時間！”

    這反應(yīng)不對，正常人如果聽見這樣的事情，肯定是要問一問的。事關(guān)子嗣，哪有人連點好奇心都沒有？

    趙音音垂下眼簾，看著白茂腳下不安地頻繁改變姿勢，慢慢道：“我嫂子當(dāng)時幫著夫人接生，許是太慌張，不小心把孩子抱錯了……”

    白茂立馬站起來：“抱錯了？開什么玩笑！我當(dāng)時可是在場的，我們白家的小少爺也是你們這幫土老帽能惦記的？”

    他氣急敗壞走出涼亭，趙音音聽著他大聲地朝著門衛(wèi)吆喝：“怎么什么人都放？趕緊把這兩個騙子趕走！”

    被他吆喝了幾句，門衛(wèi)臉色也不好，趕緊過來：“快走快走！再在這，我就去報警了！”

    他是看著劉世宇說得誠懇，這才幫著留意。白家這個老四平時脾氣最不好，萬一被這兩個人拖累了被告一狀，他這份工作說不定都沒了！

    趙音音跟門衛(wèi)道歉：“大哥，對不起，我們剛剛跟他說話急了些，吵起來了。我們這就走?！?/br>
    劉世宇一臉厭惡，不過許云海托他照顧趙音音，他強(qiáng)撐著反過來安慰她。

    “嫂子，你別急，這種事情一般人都不容易相信的。說不定回頭他琢磨琢磨，就來找咱們了。我這就去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我那些朋友，總有人認(rèn)識他的！”

    “他相信了。”

    趙音音沒那么容易被白茂這點小表現(xiàn)蒙騙過去，她在宮里頭看的最多的就是人：“正常人，就算是不相信，好歹也要盤問兩句。覺得我們是騙子的話，你看這大少爺剛剛的表現(xiàn)，別說罵兩句，動手都是很正常的吧？”

    可是他的表現(xiàn)，卻更接近是心虛。

    劉世宇看了一眼已經(jīng)開車走人的白茂，心里微動。

    他覺得這個嫂子的分析是對的。

    一開始，劉世宇沒覺得趙音音跟著自己進(jìn)省城能有什么幫助。他也聽說過趙音音曾經(jīng)是丟在鄉(xiāng)下的傻姑娘，趙蕓蕓逃婚了，趙老狐貍這才忙三火四地把大女兒弄回來代嫁。

    許云海跟他說讓他有事跟趙音音商量，他沒放在心上，這會兒才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嫂子實在是有智慧的人。

    不愧是趙老狐貍的女兒！

    “嫂子，那照您看，這事該怎么辦？”

    不知不覺，劉世宇跟趙音音說話的方式，已經(jīng)不僅僅是商量，更接近于請教了，連稱呼也恭敬了許多。

    “你去打聽打聽這白家的事情，越詳細(xì)越好。我在這附近守株待兔，看看能不能有機(jī)會看一眼那孩子到底如何，或者看看能不能接近孩子mama。”

    照著白茂的這個樣子，趙音音不得不承認(rèn)，恐怕很難把莎莎送回去了。對方知情的情況下還能容下一個別人的孩子，這里面就肯定有讓他這么做的原因。

    要是半小時之前，劉世宇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趙音音能混進(jìn)去看人的?？墒乾F(xiàn)在，他對趙音音的這個安排反而絲毫沒有懷疑。

    “好，嫂子，我們先找個旅店。到時候做完各自的事情也好有個匯合的地方?！?/br>
    兩人拿上介紹信去找店住的時候，白茂正心跳砰砰地開車疾馳。

    雖然是工作日，可是他不去也沒什么。他一路開到遠(yuǎn)離市中心的一處房產(chǎn)，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妖冶的女人，整個身子像沒骨頭一樣纏在他身上：“怎么才來啊，可想死我了！”

    “松開松開，今天沒興趣喂你，給我倒點水，爺有事兒。”

    白茂的確是知道那孩子不是親生的，當(dāng)初那個蠢婦居然以為自己能隨隨便便就換了孩子沒人發(fā)現(xiàn)，可笑！

    如果不是他料理清了手尾，又花錢和關(guān)系封了產(chǎn)婆的嘴，誰敢把他家的女兒換出去？

    他三個哥哥家里頭，生的全是閨女，要不是靠著這一個“孫子”，他哪來的能耐讓老爺子高看一眼？不管親生的還是野種，現(xiàn)在能讓老爺子帶在身邊親自教養(yǎng)，那就是他的好兒子！

    閨女這東西，親生不親生的管什么用？

    何況……他還有更深的謀劃。

    “四少，今兒怎么心情這么差？宋致然那女人又給你臉色了？”

    白茂眼底一道陰沉閃過，人人都知道他妻子背景深厚，他難道還要受一輩子苦！

    他是個色盲，這事兒他親媽跟他一起瞞住了老頭子，也瞞住了前妻生的三個哥哥。為的就是讓老頭子給他弄進(jìn)軍隊。

    雖然最后沒成功，可是這事如今還有另一個用處，他的兒子如果不是色盲，那就絕不是親生的！將來只要他揭開這點，就能名正言順給宋致然扣個亂搞的名聲。

    老宋家可就宋致然這么一個孩子！等他把宋家的資源都搞到手、吃了絕戶財，再用這個理由把宋致然甩了，多一個不是親生的兒子又能如何呢？

    他伸手撫上旁邊女人的肚子，這個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種。宋致然那女人的女兒，這輩子都別想回白家！

    想到白天那兩個找上門的，白茂又有點煩躁。他的計劃可謂是天衣無縫，哪來這么兩個攪局的？為了把侄子要回去？

    “怎么，事情有問題嗎？”

    白茂把心中的煩躁說出來，女人嬌笑著安慰他：“你怕什么，只要你咬住了，那兩個鄉(xiāng)巴佬還能進(jìn)門找到宋致然頭上去？”

    “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就跟宋致然吵一架，她媽不是身體不好嗎？吵一架把她趕回娘家去，難不成那兩個鄉(xiāng)巴佬還有錢在省城蹲這么久？”

    “你說得對！”

    白茂心頭煩悶盡去，狠狠拍了她臀部一記：“照顧好我親兒子，我回去尋個由頭跟宋致然吵一架！回頭你再幫我演一場戲?！?/br>
    光把宋致然趕走也不保險，他還得叫那兩個鄉(xiāng)巴佬死了心，乖乖地回到鄉(xiāng)下去。

    第30章 一更

    劉世宇在省城還是頗認(rèn)識幾個人的, 很快就打聽了不少消息回來。

    “要是這樣的話，這個白茂的地位不都是依靠他妻子來的嗎？”

    “對，”劉世宇打聽了一圈, 大家也都這么說，“而且這人還在外面養(yǎng)了個小的, 聽說都懷孕了。”

    “他妻子知不知道？”

    “那就不好說了, ”劉世宇覺得這事兒還得找到莎莎的親媽才行, “咱們?nèi)フ宜沃氯唬俊?/br>
    “還得找到莎莎親媽才行, ”趙音音做了決定，“最好還得繞開莎莎的爸爸，這人不對勁。你能聯(lián)系到對方嗎？”

    “我找朋友遞了條子過去，留了這小旅店的地址，對方如果想見會找過來的?！?/br>
    趙音音謝謝他：“小劉, 多虧你了。要不是跟你一起來, 我肯定是打聽不到這么多消息的。”

    “嫂子, 別說這么見外的話, 我跟許哥可是過命的交情，一起上過批·斗臺的?！?/br>
    他嘆口氣：“我本來以為, 這次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匕阎蹲宇I(lǐng)回去，沒想到還有這么多事兒?！?/br>
    “哪有那么容易的，”趙音音安慰他, “抱錯孩子這事兒本身就離奇, 人家家里頭也算是有點跟腳的，就讓個外人這么就把孩子給換了？要不是里面有點事，哪能這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