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家這孩子不錯，”老師出來道，“送來得也早，我這不少孩子都吃了基礎(chǔ)不牢的虧，你家這小孩正好可以好好打打基礎(chǔ)?！?/br>
    胖大姐在一邊幫腔：“可不是么，我兒子這就是基礎(chǔ)差太多了。歐老師可厲害！我兒子以前自己畫了兩年水彩，咋練也沒進(jìn)步，歐老師壓著他學(xué)了半年素描，這水平蹭蹭的就上去了！”

    按照劉世宇的話，歐老師是個有本事的，他微微昂起頭接受了這個表揚，這才繼續(xù)說：“現(xiàn)在外頭天還太冷，小姑娘也不容易，等天暖和點了，一個禮拜來兩趟。要準(zhǔn)備啥東西，我等會兒就給列個表格出來?！?/br>
    “老師您盡管列表，用什么書什么紙筆的，我們回去就準(zhǔn)備。”

    歐老師確實是個好老師，只讓買了基本的鉛筆，書和紙都用他的。伊伊被老師夸獎了“有靈氣”，一路高高興興地蹦蹦跳跳。

    趙音音跟許云海商量：“這老師啥也不收，回頭咱給送點什么東西吧?！?/br>
    “行，”許云海道，“我觀察了，這歐老師不抽煙、但是喝點小酒，咱看看給弄點rou送去，也當(dāng)是出個心意給他下酒了?！?/br>
    歐老師家離著微微有點遠(yuǎn)，將來伊伊要是過來，還得大人接送。好在一周兩次，倒也不算頻繁。

    “分房子的話，是不是就跟歐老師家一樣的樓房？”

    歐老師家多虧是一層，不然許云海今天也沒這么容易進(jìn)去。趙音音對今天胖大姐給的消息很在意，要是能分個筒子樓，可比現(xiàn)在好太多了。

    “也不一定，還得看看具體啥樣，”許云海其實也收到過這個消息，他倒是不擔(dān)心，有這個勞模的身份在，肯定能分到房，“估摸著廠里頭這次能解決三分之一的住房問題吧。”

    “就三分之一？”趙音音這下懂那胖大姐為什么叫他們抓緊走動了，“那可不得打起來……”

    光是趙音音住的這個家屬院里頭，盼著分房的人可就不止一戶兩戶了。家家都是一樣的東西兩間房加上堂屋，多的甚至住了十幾口子人！再不分房，那可真得去大院中間搭帳篷了。

    “肯定得打起來，”許云海跟她說，“這回有消息了，你回去就跟李巧周群芳她們賣個好，韓梅那邊就別說了，她婆婆是個大喇叭。”

    “齊姐那邊呢，不用說了嗎？”

    許云海笑道：“張組長可是咱們廠子唯一的八級工，不給誰分都不能不給他分！當(dāng)初要不是他自己堅持，也分不到咱們家屬院來，估計跟廠長一樣住小樓了?！?/br>
    趙音音想起來平時張組長在家屬院的待遇，確實是獨一份的。

    兩人聊了一路，要到家屬院門口的時候，一直跟著的伊伊突然開口了。

    “嬸嬸，是不是過段時間阿姨忙完了，就要把莎莎接走了？”

    這段時間里，伊伊既擔(dān)心莎莎被送走，又擔(dān)心莎莎不會被送走。過完年又等了幾天，跟著叔叔嬸嬸單獨出來，她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對，莎莎的mama最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等到忙完了，就會來接莎莎了?！?/br>
    到時候她也得跑一趟省城，跟白家交涉一番，把白睿接回來。

    看著伊伊低下頭去，趙音音伸手在她頭頂摩挲：“伊伊是舍不得meimei嗎？”

    伊伊點點頭。

    她知道m(xù)eimei應(yīng)該回到自己的家里去，可是……一想到以后可能就看不見meimei了，她還是覺得非常難過。

    “沒事，meimei到時候只是去省城，又不是去天涯海角，”趙音音給她描述，“去省城只要坐五個小時的火車就行了，嬸嬸可以領(lǐng)你去看meimei。”

    “五個小時的火車就行了嗎？”

    伊伊抬起頭看嬸嬸，她只想著meimei被帶走了以后就見不到了，卻沒想到居然這么簡單就能再看見meimei。

    “對！”趙音音刮了刮她的鼻梁，“你啊，有事兒就直接問叔叔嬸嬸，別什么事情都悶在心里頭。”

    伊伊不好意思地低頭：“我知道了?！?/br>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似乎很久都沒想過mama了，在小趙村的日子像是上輩子那么遙遠(yuǎn)，跟現(xiàn)在完全是兩個世界。

    弟弟不像以前那么兇，甚至還會好聲好氣地叫她jiejie跟她說對不起。每天有熱被窩睡，有好吃的飯菜，晚上嬸嬸給每個人洗腳，早上起來有干凈又溫暖的被子睡。

    她悄悄地伸出手抓住嬸嬸的手，被嬸嬸一把塞進(jìn)口袋里：“凍手了吧？是不是這個手悶子太薄了？回去嬸嬸跟你韓阿姨學(xué)會了打毛衣，給外頭再加一層?！?/br>
    “不冷！”

    伊伊使勁兒搖頭，身子貼得跟趙音音更近一點。她真喜歡當(dāng)嬸嬸的小孩兒，一想到以后都能跟嬸嬸一起，就覺得又高興又溫暖。

    在她的小世界里，唯一值得惆悵的就是meimei要離開這件事，可是在嬸嬸的口中，這件事就變成了不值一提的小時。

    只要坐五個小時的火車就能看見meimei了！

    她來到叔叔身邊，坐了好幾天的火車呢。五個小時的火車，哪怕她天天坐都沒問題。

    趙音音感覺到小侄女像個小動物似的緊緊貼在她身上，腳步都放輕了。

    “伊伊累了嗎？要不嬸嬸背你一會兒？”

    “我不累！”伊伊不好意思地從嬸嬸身上起開，“嬸嬸，我……我可喜歡你了?！?/br>
    比起有話直說的莎莎，伊伊是個內(nèi)斂的小姑娘，一定要心里非常確定的事情，才會說出來。

    “好！嬸嬸也特別特別喜歡你?！?/br>
    趙音音摸了摸小姑娘的臉還不算太冰：“快走兩步，馬上就到了！”

    許云海道：“這次發(fā)的工業(yè)券，回頭買個自行車吧，出門也方便一點?！?/br>
    上次表彰大會給許云海發(fā)了三十張工業(yè)券，趙音音也才想起來：“一共發(fā)了三十張工業(yè)券，買自行車用幾張？”

    “自行車得用十六張，咱們廠子里有些優(yōu)惠，錢上還能便宜一點，”許云海算著，“然后買皮鞋也得用，一雙皮鞋要用兩張工業(yè)券，你去買兩雙吧？”

    “到時候再看看，”趙音音有點心動，她現(xiàn)在手里有錢了，又穿了新的羊絨衫，明天還要去打耳朵眼，“先看看自行車?！?/br>
    一行人回到了家屬院門口，趙音音看見門口有個熟悉的背影正在徘徊，她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下，看著對方的貂皮大衣和高跟鞋，一下就認(rèn)出來這是宋致然！

    “宋……宋姐？你來了？”

    第40章 一更

    聽見趙音音叫自己, 宋致然趕緊轉(zhuǎn)過身來：“真巧！我正準(zhǔn)備進(jìn)去呢？”

    家屬院門口的雪地已經(jīng)被她踩光一塊了，趙音音也沒戳穿她，先叫伊伊進(jìn)去：“伊伊, 你先回家，叔叔嬸嬸跟宋阿姨說會兒話。”

    許云海轉(zhuǎn)動輪椅過去：“您就是宋致然女士？”

    宋致然點點頭。

    “實在是對不起……”許云海也知道了白茂的惡毒算計, 不過, 他大嫂的罪行仍然推卸不了, “我現(xiàn)在還沒找到李春萍, 找到了就報警。莎莎的事情……我們也愿意給賠償。”

    “賠償就不用說了，”說起正事，宋致然冷靜了不少，“我原來看《王子與貧兒》的時候就想，這種事情怎么可能會發(fā)生呢？現(xiàn)在真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我就懂了, 必是有內(nèi)鬼?！?/br>
    她看向許云海, 伸手：“許同志, 別的都是其次的, 現(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怎么在不傷害兩個孩子的情況下，來挽回當(dāng)年的錯誤?！?/br>
    趙音音有點關(guān)心她的處境：“你愛人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別提什么愛人！”宋致然在家也是個大小姐脾氣, 不過是愛錯了人渣才忍氣吞聲了這么久，“他連他自個親生閨女都不愛，他還是個人？愛人倆字竟然一個都不占！”

    宋致然深吸一口氣, 跟趙音音道了句歉, 這才繼續(xù)說：“我那邊處理得差不多了，只是老爺子那邊還得費點功夫?，F(xiàn)在離婚太難了，不是成分立場的問題，很難判決?！?/br>
    她冷笑一聲：“白茂那個畜生，早就把我家里財產(chǎn)都當(dāng)成他一個人的了?！?/br>
    深吸一口氣, 宋致然把心里頭的煩躁強行壓下去：“許同志，您放心，我一定保證白睿順利回到家里來。我今天實在是忍不住……想先來看看孩子……”

    為了保證渣男不察覺她的手段，宋致然不僅要每天依舊笑面對人，還要瞞住自己娘家那邊。今天實在是忍不住，臨時起意跑過來看孩子。

    “對不住，小趙，本來應(yīng)該我那邊的事情都弄好，兩邊一起來……可是我、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許云海和趙音音都理解她的心思，而且，這件事說到底還是許家理虧在先。不是李春萍先動了心思，憑是白茂想算計宋致然，還能去她家硬搶剛出生的小孩？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大晚上地跑過來看孩子，宋致然明顯是不夠冷靜，趙音音忍不住提醒她，“你打算現(xiàn)在就告訴孩子，你是她親媽？告訴之后呢？你回去處理你家那一堆亂事，然后把她繼續(xù)放在這？”

    “我……”宋致然確實沒有深入地想這個問題，上午跟白茂那個渣男過招一上午，她滿腦子都是一定要看看自己親閨女，中午坐了火車就直接過來，“我，我就這么看看她？”

    許云海也提醒她：“莎莎是個特別聰明的小姑娘，如果你現(xiàn)在看了她什么都沒說，以后再把她認(rèn)回來的時候，她難免會多想?！?/br>
    莎莎又聰明脾氣又大，已經(jīng)是全家上下的通識了。家長硬管教是不行的，必須得好好說道理，說通了才可以。

    宋致然轉(zhuǎn)臉看著院子里頭已經(jīng)點亮了燈的窗，扶著大雜院的門柱，過了半晌才下決心：“我想跟莎莎說開，她在你們家住了這么久……突然接走也不是那么能適應(yīng)的吧？我……想看看孩子?！?/br>
    “你想好了就行，”畢竟是人家的親生女兒，又是李春萍換的孩子，趙音音沒多勸她，“東西我?guī)湍懔嘀?，走吧?！?/br>
    伊伊仿佛猜到了些什么，趙音音一進(jìn)屋，就看見她拉著莎莎的手在說話，剝了橘子一瓣一瓣地喂給meimei吃。

    歐老師當(dāng)時給屋子里分橘子吃，大家每人拿了一個，也不好意思多拿。趙音音就看見伊伊吃了一口，沒想到是拿回來給了meimei。

    “這個橘子我吃了一口，可甜了！”

    莎莎推jiejie的手：“姐，你吃吧?！?/br>
    伊伊說：“我在老師家吃了好幾個呢！”

    莎莎撇嘴：“我才不信呢，要是好幾個，你肯定都拿回來了?！?/br>
    她伸手搶過伊伊的橘子：“一人一半！你快點吃！”

    宋致然像是被電住了一樣，站在原地發(fā)不出聲音。

    這是她女兒！這一定是她女兒！跟她小時候照片一模一樣！

    “莎莎啊，你來，叔叔嬸嬸有話跟你說。”

    莎莎把橘子瓣小心地放在炕沿上，跟她姐說：“姐，你都吃了。只準(zhǔn)給小寶一瓣！”

    小寶在炕上小聲嘆氣：“我哪敢吃啊……”

    她拍了拍手，往東廂房走，走了兩步看趙音音沒動，還奇怪地回頭：“嬸嬸，咋不走??？”

    趙音音心里頭涌出強烈的不舍來，可是別說她不是個真嬸嬸，就是真嬸嬸，也沒有攔著人家親媽認(rèn)孩子的道理。

    “走走，”趙音音又叫錢老太太，怕等下莎莎萬一生氣難過幾個人一起安撫也好著點，“姑姥，走，咱一塊去。”

    錢老太太看著幾乎跟莎莎長得一模一樣的宋致然，也一瞬間就猜到了什么情況。

    她嘆口氣，跟在后面進(jìn)了東廂房。

    “都坐下，”趙音音又搬進(jìn)來兩把椅子，自己跟姑姥坐在地上，讓宋致然和莎莎一起坐在炕沿上，“莎莎……”

    她猶豫了一瞬間，不知道要怎么更好地描述這件事，宋致然忍不住了。她連眼淚都飆出來，低頭去看莎莎：“莎莎，是mama啊！我是mama，mama來接你了！”

    莎莎看了看宋致然，又看了看叔叔嬸嬸和姑太姥，沒出聲。

    許云海開口：“莎莎，當(dāng)初李春萍拿自己的親生兒子去換了你過來，就是看你親媽家里頭富貴，所以想讓她自己的兒子去享受富貴，把你換到了咱們家來。”

    他一點也不想隱瞞這件事，這些天面對著蹦蹦跳跳的莎莎，許云海每天都在想，如果沒有李春萍當(dāng)初做的孽，莎莎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公主吧？

    “這個就是你親媽……她是來帶你回家的?！?/br>
    宋致然看著莎莎面無表情，忍不住開始掏炕上的包：“莎莎，你看，這是mama給你買的洋娃娃！小裙子！還有這個……還有小皮鞋！你喜不喜歡？”

    莎莎扭臉看著宋致然掏出來的精致漂亮的衣服玩具，問出了一個在場大人們都沒有想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