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嗡嗡嗡地抱怨起來，這位勞動服務公司的丁經(jīng)理開始分配任務，每四個人分成一個小組，負責一塊衛(wèi)生。趙音音跟幾位大嫂分在一起，負責拖地。

    大掃除的時候，大部分人其實都是喜歡拖地這個活兒的。不像掃地似的弄得一身灰，又不用爬高爬低。趙音音覺著這位林經(jīng)理似乎在照顧自己，她心里按按記住這個人，準備回頭去問問許云海。

    接下來的幾天，就是不停地煮綠豆水凍冰棍，活兒倒是不累，吃一根兩根冰棍丁經(jīng)理也跟什么都沒看見似的。

    還有人帶了保溫飯盒來，一飯盒一飯盒地往回拎，趙音音沒占這個便宜、但是也沒特別清高。跟伊伊兩個人保持著每天吃兩根冰棍的頻率。

    不過，廠子的食堂實在是便宜，最便宜的蝦皮炒白菜才一分錢，豬rou燉粉條看著幾乎沒有rou末，可一大份只要三分錢，就相當便宜了。

    幾個孩子在育紅班吃飯，她和伊伊在廠子食堂吃，幾天這么吃下來，明顯比一天三頓在家吃省事兒不少。趙音音開始有點理解齊大嫂說的“福利”了。

    “快點吃，吃完輪到咱去送冰棍了?！?/br>
    去廠子里給工人送冰棍算是個累活，不過丁經(jīng)理安排得很公平，整個勞動服務公司的人都輪流去的。趙音音正排到今天，聽見同組的皮大嫂提醒她，趕緊三口兩口把飯吃完，又一口氣喝光了清水似的蛋花湯。

    伊伊也抓緊吃完，乖乖跟嬸嬸一起洗完飯缸。趙音音囑咐她：“嬸嬸去送冰棍就不帶著你了，你老老實實在辦公室待著?！?/br>
    “嬸嬸你放心吧，我就在這坐著?！?/br>
    趙音音又囑咐了她兩句，這才跟著皮大嫂每人推著手推車往車間去了。

    “皮嫂子，你教教我，這活兒得怎么干吶？”

    皮大嫂干這活好幾年了，也不當個事兒：“還能怎么干，到那你就喊人，然后他們出來領冰棍，咱倆給發(fā)到手就行了?！?/br>
    “那不會有人冒領多領嗎？”

    “肯定有，”皮大嫂不當回事，這年頭工人們在面對一個廠的工人們占點公家便宜都是很寬容的，“所以每回都多做點，實在領不到的那就自認倒霉唄。這一根冰棍雖然是福利，但是也沒有人因為沒吃著冰棍就鬧的?！?/br>
    趙音音覺著有點忐忑，不過她是跟著皮大嫂出來干活的，也不好說太多。

    一共有四個車間，一車間的人一哄而上，還擠翻了一個保溫桶。干活的工人們都熱得滿臉淌汗，也沒人計較，一擁而上把撒出來的冰棍也都搶光了。

    每個車間定量是兩箱冰棍，本來還應該剩下二十來支，可是后面的還有好些沒擠進來的小工人沒吃到冰棍。皮大嫂不耐煩地揮著手：“行了！沒了！”

    到底第二個車間，趙音音深吸一口氣，攔住了直接要喊的皮大嫂：“皮嫂子，咱試試讓工人排個隊吧，排個隊反而比鬧哄哄地搶更快。好不好？”

    她看著皮大嫂不太想同意的樣子，給了她點甜頭：“等下您在里頭維持隊伍，我在外面大太陽底下發(fā)冰棍，行不行？”

    已經(jīng)是六月初了，饒是陽山市地處北方，也還是很炎熱的。這廠子里頭連棵樹都沒有，更是曬得人一陣陣發(fā)暈。

    “行，那就按你說的來?！?/br>
    到了二車間，趙音音氣沉丹田，喊了一嗓子：“二車間的同志們，來排隊領冰棍勒！甜滋滋解暑的綠豆冰棍！大家在正門排隊，領完冰棍再從側(cè)門回去！”

    立刻有工人沖了出來。

    這年頭的工人們，往往是很講紀律的，紀律好到萬一有事兒直接編隊就能上戰(zhàn)場。畢竟，機器可不跟不講紀律的人講道理，一個不按照幾率cao作，下場很可能就是傷殘。

    一車間之所以亂哄哄的，因為根本沒人組織幾率，有個人這么喊一嗓子，大家就慢悠悠地出來排隊了。

    趙音音又甜甜地沖著皮大嫂笑了笑：“皮嫂子，您到門里頭看著點隊伍！正好還能看見側(cè)門領完冰棍回去的，又曬不著您！”

    皮大嫂本來還覺得趙音音有點出風頭，可是這車是推不上車間門口的臺階的。趙音音自己站在大太陽底下發(fā)冰棍，把站在里面看隊伍的好活給了她，又曬不著又能有點威風，她也不好意思說什么了。

    “行啊小趙，辛苦你了?！?/br>
    皮大嫂進去監(jiān)督隊伍的時候，趙音音就開始給這工人隊伍發(fā)冰棍了。她本來就是宮女出身，雙手把冰棍遞給工人，姿勢又漂亮臉上又微微噙著一抹笑，叫工人們心里頭最后那一點點要排隊的不痛快也消失了。

    “不錯啊，今天這么發(fā)冰棍，估計沒人再磨嘰有人多吃了?！?/br>
    “謝謝了同志！”

    “不用謝，為人民服務。”

    趙音音這句語錄還是跟周群芳學來了，她也只會這一句，好在這個場合反復說也不錯。

    工人們依次領了冰棍，雖然要多走幾步從側(cè)門回去，可是嘴里頭喊著冰涼清甜的綠豆冰棍，就算是多走這幾步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隊伍漸漸過半，后面的隊伍反而有點安靜——因為這里頭混進了兩個人。

    陽山市雖然不是省會，可是在全省甚至于全國，都是十分重要的重工業(yè)基地。上頭決定搞新項目，省里派人來視察，哪也沒通知，偷偷地就撲過來了。

    林書記陪著這位代表來視察廠子里的生產(chǎn)狀況，心里頭還有點不托底——這位代表誰也沒通知，連提前布置的時間都沒有。

    要是平時工作也就罷了，他有信心，陽機二廠的工作紀律絕不會比任何一個廠子差！偏偏是挑了午休時間來視察，最近廠子里開始發(fā)冰棍了，他不止一次看見亂哄哄的搶冰棍，還沒等騰出手來治理這一塊，突然殺過來一個代表！

    他皺著眉頭陪著代表視察到了二車間，卻突然聽見有個甜美的聲音喊起了排隊。

    代表笑呵呵地對林書記道：“你們這廠子福利做得不錯！夏天嘛，工人們的著裝都很到位，但是熱也是難免的，發(fā)個冰棍吃，很好！”

    林書記道：“這是我們廠子的傳統(tǒng)了，夏天有冰棍，冬天有熱湯熱茶，工人們要艱苦奮斗為國爭光是真的，但是能制造好條件就更好了?！?/br>
    “對，你說得對，”代表很高興地前后看了看，“這隊伍也排得規(guī)整，說明你們廠子平時紀律就抓得嚴格??！來，我沒趕上試試你們的食堂，來嘗個冰棍也不錯。”

    林書記微微松了一口氣。

    兩個人一路排到了門口，看著趙音音笑吟吟地雙手給每位工人奉上冰棍，代表轉(zhuǎn)身道：“要不是我今天臨時起意過來，我就要懷疑你們提前收到通風報信了！”

    林書記笑道：“您也說是臨時起意了，我們廠的勞動服務公司可是非常有職業(yè)精神的。工人們只要好好干活，我們這些當領導的，就一定要給他們解決好一切后顧之憂，用更好的業(yè)績、更多的外匯，給祖國獻禮！”

    他看著代表也過去領了一支冰棒，滿意地點點頭，心里頭的石頭徹底地落了地了。

    這個小姑娘不錯！有眼力見，會做事，一定要提拔！必須提拔！

    第56章 二合一

    趙音音剛來上班沒幾天, 還不認識林書記，但這兩人一看就不是普通工人。再加上皮大嫂還在后面不停地打眼色，她遞冰棍的手法就更穩(wěn)了些。

    代表領完冰棍, 突然想起來：“小姑娘，你們這冰棍是按照工人的人數(shù)做的嗎？”

    他一時興起過來領冰棍, 如果害得某個工人領不到, 那可就不好了。

    “您放心, ”趙音音給他看一個運輸過程中碎掉了的冰棍, “這東西也是會損耗的，都會多做幾個出來，就算是多兩個人出來也不要緊的。碎了的我們也會帶回去，絕不會浪費?！?/br>
    “很好很好，”代表又問她, “小姑娘, 看出來我不是工人了？”

    兩個人雖然穿著工作服, 但是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倆人不是工人。工人哪有看起來這么養(yǎng)尊處優(yōu)的？

    “您開玩笑了, ”趙音音大大方方地笑，“您和后面這位, 一看就不是普通工人。普通工人哪有這么沉穩(wěn)？再說您這手，這繭子是拿筆摸出來的吧？”

    代表看了看自己的手，啞然失笑。

    林書記也領了冰棍, 特地問了一下趙音音的名字：“你是新來的？叫什么？”

    “對, 我是新來咱們勞動服務公司的，才入職，叫趙音音?！?/br>
    “哦哦，我知道了，是許云海的妻子是不是？”

    林書記表示記住了趙音音, 又跟代表介紹了一下：“這位是我們廠子的勞模許云海的妻子，為廠子保住了數(shù)百萬美金的數(shù)控機床，但是自己卻被砸傷了腿?！?/br>
    “所以我們就給她安排了一個工作，在勞動服務公司?！?/br>
    “很好，”代表點頭，“這樣的英雄，是必須要去安撫的。你們廠子給工人的福利待遇做得非常好！”

    兩個人后面再說什么，趙音音就聽不見了。她給二車間發(fā)完了冰棍，這才招呼上皮大嫂，繼續(xù)往三車間走。

    “剛剛那可是林書記！”皮大嫂忍不住跟趙音音道，“哎呀，不是我說，小趙你這點子可真正！”

    正得她都有點妒忌了！

    換個方式發(fā)冰棍，這不算是什么大事兒。皮大嫂覺得，她自己也能做到。可是看看人家小趙這點子，做事兒做到了林書記眼皮子底下，這活干得才值呢。

    趙音音笑笑：“嫂子，就算那是林書記，咱這冰棍該繼續(xù)發(fā)還得繼續(xù)發(fā)。”

    在領導面前表現(xiàn)得好固然是好事兒，可這湊巧卻不是回回都能碰上的。踏踏實實干活才是第一位。

    聽著話音，這皮大嫂雖然不至于羨慕嫉妒，但心里頭肯定是不太舒服的。趙音音抓緊把話題扯開，擺開架勢等著皮大嫂來一起推車。

    皮大嫂在心里“嘖嘖”了兩聲，跟趙音音一起使勁兒往三車間推車。

    三車間跟四車間很近，趙音音喊了兩嗓子，干脆叫兩個車間的人一起排隊。皮大嫂話都沒說一句，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那監(jiān)督排隊，趙音音瞥了她一眼，繼續(xù)發(fā)冰棍。

    這次冰棍發(fā)完，還剩下大半箱，趙音音道：“走吧，咱回去?！?/br>
    她伸手遞給了皮大嫂一根：“空車我自己推著就行了，嫂子你甜甜嘴兒?！?/br>
    皮大嫂剛開始心里頭可是些微有點酸的，但是趙音音又叫她做輕省活，又做出這樣的態(tài)度，她也跳不出錯來。

    趙音音長得漂亮，而且還是那種中國傳統(tǒng)的古典風格的漂亮。鵝蛋臉大眼睛，笑起來的時候誰對著這樣一張臉也發(fā)不出脾氣來。

    “小趙，”皮大嫂斟酌了一下，選擇先痛快痛快嘴，“今天也就是你跟我搭班，不然啊，你可是得罪人了。”

    這事兒趙音音比她明白，可是她不在乎得罪人。不遭人妒是庸才，要是在這么個國營廠的小三產(chǎn)公司也怕得罪人的話，那她以后也不用做什么事兒了。

    “嫂子你說得是，”趙音音又輕飄飄地捧了皮大嫂一把，“這不是看著跟你搭班，我這才痛痛快快想做什么做什么嘛，對不對？您可是這三產(chǎn)里頭少有的正派人了！”

    吃著冰棍，不用推車，皮大嫂叫趙音音拍得舒服！仿佛一身汗都盡去了。

    兩人一路回了勞動服務公司，丁經(jīng)理人不見蹤影，伊伊搬了個板凳坐在公司門口，開心地跑過來：“嬸嬸，我?guī)湍阃栖?！?/br>
    “哪用得著你個小孩兒推?！?/br>
    這手推車的把手高，伊伊的兩個小辮子才跟把手一樣高呢！

    趙音音雙手架在伊伊腋下，一把拎她起來，伊伊尖叫一聲，發(fā)現(xiàn)自己被嬸嬸整個人放在推車上了。

    “走吧！”

    趙音音笑瞇瞇地連車帶人一起推進去車間，又開始卸冰棍箱：“今天剩不少冰棍呢，我看著正好夠一人一根，大家也來涼快涼快。”

    勞動服務公司做的冰棍，可是下了本錢的好東西。反正報上去有公家報銷，綠豆都是挑好的，甜味不是糖精而是白花花的白糖。有趙音音這一句，大家都圍過來吃冰棍，她特地加了一句一人一根，幾個本來拎著保溫桶想裝回去的也不好意思了。

    不過，趙音音也不打算為了公司的這點公物得罪人，沖著幾個拎著保溫桶的大嫂喊：“嫂子，這有不少碎冰塊呢，來裝上！”

    工人們排隊領冰棍的速度反而比一哄而上快多了，過去回來這些碎冰塊已經(jīng)化了，可今天都還凍得好好的。

    趙音音這一趟，上上下下每個人都挺滿意，皮大嫂心里頭有點遺憾：這么能干的小姑娘咋就結(jié)婚了？她兒媳婦要是有趙音音一半能干會說話，她就舒服了！

    伊伊坐在趙音音身后，吃著趙音音給她挑得最好的一根冰棍：嬸嬸可真厲害??！這么多人都聽她的話。

    “嬸嬸，這個冰棍比外頭買的好吃，要是能帶回去給meimei吃就好了?！?/br>
    趙音音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涼的吃太多也不好，尤其是小姑娘。明天早上嬸嬸給熬綠豆粥喝，好不好？”

    伊伊咬了一口冰棍，沒空說話，大動作地上下點頭。

    把車間擦洗干凈就能下班了，勞動服務公司都是臨時工，也沒什么獎金，遲到早退都是常事。趙音音領著伊伊洗干凈小手，現(xiàn)在才下午兩點鐘，離育紅班放學的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

    “嬸嬸，我們?nèi)ヌ崆敖拥艿躮eimei嗎？”

    “先不去，叫她們在育紅班跟小朋友玩吧，”趙音音很喜歡這幾個孩子，但是不得不說，一個人帶四個孩子還是挺累的，“嬸嬸領你去周阿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