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之前跟劉珂同處一車近兩個月，從沒有任何不自在，這會兒竟有些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放，總覺得身邊之人太有存在感，離得太近，影響著他全身的毛孔豎起來。

    劉珂舔了舔唇道：“凌凌，你別多想，哥只是希望你能順利地到達(dá)沙門關(guān)，不會因為路途顛簸再生病。”

    方瑾凌輕輕地點頭，苦笑道：“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回報殿下?！?/br>
    “傻瓜，回報什么，平平安安的到達(dá)就比什么都好了?！?/br>
    劉珂看似隨意地靠在車廂上，實則內(nèi)心比誰都緊張，但是想想，這大概是最后一次這么靠近方瑾凌，就希望更近一些。

    至于他想要的，方瑾凌給不了，他也不舍得去要，只是希望自己小心給出去的，不會讓人為難。

    “那咱們試試這車？”

    方瑾凌“嗯”了一聲。

    于是劉珂敲了敲車廂壁。

    小團(tuán)子在外頭看著，雖然啥都沒說，但是心中暗暗給自家主子使了一把勁，聽到這聲音，立刻對著車夫囑咐道：“你一定要駕穩(wěn)了，萬萬別顛簸！”

    這個要求似乎有點困難了，車夫是特意選的老把式，原本十拿九穩(wěn)如今在小團(tuán)子瞪圓的眼睛下，也不由地緊張起來，“這……小的盡量。”

    小團(tuán)子聽到這個回答不由得憂心忡忡。

    噠噠的馬蹄聲由緩漸快，馬車微微一晃，開始往前進(jìn)。

    劉珂有些擔(dān)心，生怕折騰來折騰去，結(jié)果該顛還是顛，那就白整了。

    這一路上，一點抖動都讓他緊張，眼睛往方瑾凌那兒看，見人蹙著眉頭，心就提了提，一圈下來，他都不知道這算是有用還是沒用。

    “殿下，小少爺?！?/br>
    外頭響起小團(tuán)子的聲音。

    “到了？這么快？”劉珂覺得自己都沒細(xì)細(xì)感受，似乎是穩(wěn)了許多，但是城內(nèi)地面平整，貌似也說不上來，“凌凌，你覺得怎么樣？”

    方瑾凌說：“似乎起伏有了點緩沖?！睘榱瞬蛔屪约汉紒y想，方瑾凌是細(xì)細(xì)地感受過了，“改動哪兒了，不會是下面裝了彈簧吧?！?/br>
    方瑾凌隨口一句，劉珂驚訝地看著他：“彈簧？你是說繞了兩圈的鐵條嗎？你怎么知道？”

    “真有?。　狈借枇⒖虒⒅暗募m結(jié)拋在腦后，驚奇地想要下去看看。

    他彎著腰，看到車廂底下的橫軸上，的確安置了兩圈黑色的金屬片，比較粗，看得出來以現(xiàn)在的工藝想要有較強(qiáng)的彈性和韌性比較不容易。

    但是古人的智慧真不是隨便說說的。

    “想要找到這樣的鐵片不容易吧？”

    小團(tuán)子湊上來說：“工匠有了這個想法之后，王爺覺得可行，但是這樣有韌性的鋼鐵極難得，就命人四處找，好不容易在張家的庫房里找到了兩塊黑黝的鐵料子，聽說是打算打造兩把好劍的，正好合適?！?/br>
    劉珂不說，但是小團(tuán)子覺得有必要讓方瑾凌知道主子為此的付出。

    果然，方瑾凌頓時說不出話來，欲言又止地看著劉珂：“殿下……”他何德何能啊？

    劉珂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故作淡定道：“嗨，都是讓人去辦的，哥哪有時間找這些，你坐的舒服就值了，別想那么多?！?/br>
    可是能不想多嗎？

    方瑾凌這一路的蹭車，得劉珂的照顧，他是覺得對方舉手之勞，彼此有眼緣，并不過分。不管是給劉珂出主意，還是自己背后的尚家支持，都足以讓他坦然接受。

    既然認(rèn)作了兄弟，稍微親近一些，也沒什么。

    但是這一次，方瑾凌非常清楚，劉為他付出的已經(jīng)不單單是兄弟就能解釋的清，隱藏在背后的情誼，和挖空心思的討好，讓方瑾凌不知道自己用什么去還？

    而且該不該還。

    *

    第二天清早，尚家的車馬整裝待發(fā)。

    那輛改裝的馬車就停在車隊的中間，方瑾凌最終沒有拒絕，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劉珂出來相送，跟尚初晴她們七姐妹一一話別，“多謝諸位相助，一路順風(fēng)?！?/br>
    “殿下客氣了。”尚初晴她們抱拳回禮。

    “尚夫人，請代本王向西陵侯問好，若有機(jī)會，定親自拜會他老人家?！?/br>
    如今的彬彬有禮，實在難以看出兩個月前還是個貓憎狗嫌的七皇子，尚輕容欠了欠身，“寧王殿下放心，一定傳達(dá)。”

    接著劉珂的目光看向了尚輕容身邊的方瑾凌，喚了一聲：“凌凌?！?/br>
    “娘。”

    “去吧。”尚輕容點了點頭，帶著丫鬟先行離開。

    劉珂看著從昨晚回來就有些不自在的方瑾凌，說：“到了沙門關(guān)，別忘了給哥來信報平安?！?/br>
    方瑾凌嗯了一聲，“一定?！?/br>
    “之前說好了，你要是不習(xí)慣那邊就來雍涼，哥將知州府改建一下，住著應(yīng)當(dāng)會比較舒服，你隨時都能來?！?/br>
    聞言方瑾凌回頭看了看往這邊瞧的尚家姐妹，淡淡笑著：“這話可不能讓jiejie們聽到。”

    “我的聲音不大，她們聽不見?！?/br>
    方瑾凌說：“好，我記下了?！?/br>
    接著便是相顧無言。

    似乎看著一切都正常，可是劉珂發(fā)現(xiàn)方瑾凌在躲著他，眼神從頭至尾就沒看他，舔了舔唇，劉珂忽然道：“你別躲了，下次我不會這么做了?！?/br>
    方瑾凌驚訝地抬頭，只見后者苦笑道：“我本意是希望你高興，而不是讓你困擾。凌凌，從小到大我沒對誰好過，若是方法不得當(dāng)，你就……原諒我吧。”

    這話簡直卑微極了，沖入方瑾凌的心里醞釀起又酸又澀的滋味，他忽然覺得自己很過分。

    劉珂這么做也都是為了他，人掏心掏肺的對待，自己卻還矯情，算什么？

    想到這里，方瑾凌吸了吸鼻子，臉上化開了一個笑容，真誠笑道：“對不起，是我的問題，七哥哥，這輛車我很喜歡，謝謝你為我著想，我一定好好珍惜。”

    毫無陰霾，明媚如日的笑容讓劉珂忐忑的內(nèi)心頓時放下來，“你喜歡就好，一路保重?！?/br>
    “保重。”

    方瑾凌走向了馬車，回頭看到劉珂還看著他，不由地?fù)]了揮手。

    劉珂下意識地也抬手揮動著，目光追著那身影一直到鉆進(jìn)了馬車?yán)锊乓酪啦簧岬厥樟嘶貋怼?/br>
    “出發(fā)！”

    歷時兩個月，終于分開了。

    小團(tuán)子看著站在門口久久望著的劉珂，不由一嘆：“殿下，回吧，小少爺走了?！?/br>
    劉珂內(nèi)心無比惆悵，感慨道：“爺要不是寧王就好了，也能跟著走。”

    小團(tuán)子幽幽說：“您就是跟著走，也進(jìn)不去尚家大門，一定會被打出來的。”

    劉珂回頭看了他一眼，“胡說什么呢？”

    小團(tuán)子艱難而復(fù)雜地望著自家主子，“您剛才與小少爺難舍難分，怕是沒看見，幾位尚將軍看您的目光都……特別有深意，奴才看得膽戰(zhàn)心驚?！?/br>
    劉珂吃了一驚，“不會吧？爺很克制了?！?/br>
    “奴才就算讀書不多，也知道這兩個字跟您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br>
    劉珂：“……亂說?！?/br>
    “真的，只要是個人，長了雙眼睛，都看得出您對小少爺……圖謀不軌。”小團(tuán)子如今想來都心有余悸，“幸好分開了，不然尖鋒營該進(jìn)城了?！?/br>
    他，他有這么明顯嗎？

    第86章 歸家

    本還算輕車簡行的尚家車馬如今多拉了近十輛馬車前行，整出個浩浩蕩蕩的陣勢，引起沿路百姓圍觀。

    方瑾凌之前光顧著胡思亂想，倒沒有好好看過這輛車，雖然車身被改小，馬匹也從一驅(qū)四改為了二驅(qū)，但是里面的東西卻很周全。

    車廂角落里安置著一個五斗小柜，一打開，都是方瑾凌用得上的小件，還有一些零嘴小食，細(xì)看居然都是這幾天他喜歡吃的東西，他從里面捏了一顆葡萄干送進(jìn)了嘴里，甜甜的滋味讓他不由地翹起了嘴角。

    五斗柜最下面一層，放著的是幾本書，都是話本和雜記，看著不累，供路上打發(fā)時間。

    地方有限，爐子倒是沒有了，西北路難走，怕顛簸時候倒翻，而手爐正在他的懷里。

    小幾四面用軟墊包裹起來，釘在車廂底下，不怕磕上，再有舒適的被褥疊在身后，能當(dāng)軟靠，又能攤開當(dāng)被子蓋，總之很周全也細(xì)心。

    方瑾凌一邊看，手指一邊劃過每一樣?xùn)|西，心中五味雜陳，眼前浮現(xiàn)的是劉珂的笑，還有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送他離開的眼神。

    不知為什么，明明不在眼前，但那眼神卻變得格外清晰，方瑾凌告誡自己不要去細(xì)想其中蘊(yùn)含的情意，然而思緒難控，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雍涼……

    忽然馬車一停，接著車廂門打開了，只見錢多金鉆了進(jìn)來。

    方瑾凌回過神，驚訝道：“三姐夫？”

    “哎，老早就想試試這輛馬車了，剛寧王送行，我都不好意思上來，如今咱們出了城，凌凌，不介意姐夫蹭個車吧？”

    錢多金雖然詢問著，可是人已經(jīng)往里面鉆了，然后一屁股坐在小幾的另一頭，雙腿一伸，道了一聲：“舒坦！”

    方瑾凌哭笑不得道：“當(dāng)然不介意，只要姐夫別嫌擠就好?！?/br>
    錢多金沒當(dāng)回事，他環(huán)顧周圍，嘖嘖嘴巴道：“寧王殿下還真舍得，那么大那么好的車就這么給拆了?！瘪R車重新動起來，他感受了一下，有些奇怪，“話說還挺舒服，怎么都沒感覺顛屁股？”

    “下面裝了彈簧，有緩沖之力。”

    “怪不得！”錢多金也不去管彈簧是什么，只說，“這一般人可真想不到這些，你姐還說咱們粗心大意，人寧王日理萬機(jī)都不忘擔(dān)心你路上顛著難受，瞧把你照顧的周周面面，我們這些做jiejie姐夫的實在慚愧！”

    錢多金本來被尚未雪趕上車還很為難，覺得她們瞎想，等目光一一看過車廂里的擺設(shè)，再感受這天差地別的舒適程度之后，頓時覺得她們沒想錯，是自己心大。

    他跟尚未雪成親幾年了，彼此一心一意，都比不上寧王這股上心勁！

    這若是沒那種意思，他敢發(fā)誓一輩子當(dāng)不了爹！

    方瑾凌聞言扯了扯嘴角，然后輕聲說：“就是我娘，都沒有他這么細(xì)心?！?/br>
    “是說?。　卞X多金一拍小幾，然后驚訝地看著方瑾凌，“你也感覺不對勁了？”

    方瑾凌點了點頭，他又不是傻子，被人掏心掏肺地對待，怎么會沒感覺到？

    除非裝傻。

    錢多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也……”

    方瑾凌搖頭，然后一捧臉，露出愁緒來，“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