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們是怕了！”

    ……

    這你吵一句，我駁一句，頓時，好好一個仙境變成了凡間菜市場，那銀樹仿佛都變得庸俗起來。

    順帝支著腦袋，就著小元一口一口地喂酒，似乎看得興致勃勃，也沒有制止的意思，但是藏在旒冕下的冷意卻讓周圍的妃嬪心驚rou跳。

    今日除夕大宴，再好的興致也沒有了。

    皇貴妃見此立刻給景王使了一個眼色，景王思慮片刻忽然起身道：“好了，諸位，莫要爭吵，今日除夕，只談風(fēng)月，不談國事，還是消停些吧?！?/br>
    “國儲乃重中之重，六弟難道不想嗎？”端王看著他。

    景王笑了笑道：“我只知道父皇高興比什么都重要，若是王兄對此志在必得，那弟弟也無話可說?！闭f著，他恭敬對順帝行禮道，“父皇，端王兄居長，有新政之功，又有賢明，德才兼?zhèn)?，受群臣愛戴，兒臣難以望其項背，是以推舉他為太子，請父皇恩準(zhǔn)?！?/br>
    第132章 粉墨

    此言一出，宴席瞬間安靜下來，誰都意外景王居然就這么退了，反而跟著舉薦端王。

    而他這么一說，就是之前極力反對的大臣也緘口不言，有的甚至跟著景王推舉端王，用詞也是百官擁護，眾望所歸。聽著沒問題，但是多了就刺耳了。

    場面一瞬間便往一處倒了，端王本該是高興的，可是不知為何有種驚心的感覺，他不由地望向景王，后者還抬起手中的酒杯，笑著敬了敬，其中的不懷好意，并未掩藏。

    直到他的目光對上順帝，那冰涼刺骨，令他如墜冰窖，也在此，他忽然明白景王的用意，這是要將他架在火上烤?。?/br>
    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起身請罪的時候，這時首輔之位，楊慎行出列道：“皇上，老臣反對。”

    這一聲端王本該是要怪罪的，可是此刻，卻如同天籟一般，讓他不由地望向了傴僂脊背的楊慎行，充滿了希望，而景王卻冷冷地看了一眼楊慎行，心里暗罵一聲老匹夫。

    “這可稀奇了，楊愛卿不是最擁護端王的嗎？”順帝不冷不熱地問。

    楊慎行彎腰拱手道：“皇上，臣并非支持端王，只是因為新政共事才多有接觸，微臣以為新政不過剛開始，并不足以稱為功績，當(dāng)三五年之后，天下百姓生活安樂，無餓殍之地，才真的算是為國為民之好策，是以，冊立太子還為時過早?！?/br>
    順帝聽著玩味地望向其余眾臣，“楊愛卿所言，諸位可同意？”

    此刻之前跳得最高的官員似乎也察覺到這異樣的氛圍，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xù)參奏支持，是以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端王，想得到一個指示。

    然而順帝卻盯著這個兒子，讓端王不敢動作，除夕冬夜，額頭生生沁出了冷汗。

    正在此時，一個一身疾行寒衣的士兵由遠及近匆匆跑來，口中高喊：“急報——急報——”路上所遇士兵紛紛給他讓路，一直到達帝王面前，單膝跪地呈上信封道，“皇上，云州百姓暴動，知府請求派兵鎮(zhèn)壓！”

    暴動？百姓暴動？

    這個消息讓眾人覺得自己都幻聽的。

    前面端王還在歌頌四海升平，這頭云州暴動的急報卻傳了過來，可謂諷刺十足。

    而且……

    看著秦海將那份急報一步步呈上給帝王，端王此刻不僅額頭汗津津，就是背后都生出了涼意，恨不得當(dāng)場就暈厥過去。

    云州他讓人壓了，可為什么急報卻在這個時候傳過來？

    他再一次望向了景王，后者正笑著看他，惡意滿滿。

    端王畢竟做不到只手遮天，以景王手中的權(quán)力完全可以在背后捅他這么一刀。

    順帝很快就將這份急報看完了，然后他看向端王，竟帶著笑道：“老二，急著當(dāng)太子，也該把屁股給朕擦干凈吧？”

    “父，父皇……”端王嚇得再也坐不住，走出席位，然后噗通一聲跪下來，“兒臣知罪，兒臣知罪！”

    “楊愛卿！”

    “臣在！”

    “不是說息苗法利國利民嗎？這又是怎么回事！”順帝沒再管端王，而是直接將那份急報扔在了楊慎行的腳下，厲聲責(zé)問，“你們?nèi)緱l例司究竟在干什么！”

    原本等著邀功的三司條例司官員聞言嚇得面如土色，楊慎行一步步走出來，彎下腰將地上的急報撿起，用手輕輕撣去上面的灰，然后跪在了端王的身邊，說：“臣有負皇恩，愿即可前往云州，平息此事?！?/br>
    順帝寒涼地說：“準(zhǔn)了！解決不好，楊卿，你也就不用回來了。”

    楊慎行的額頭碰觸冰冷的地面上，“臣……領(lǐng)命。”

    順帝接著看向周圍靜若寒蟬的大臣，大聲道：“朕要是的千秋萬代，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故意粉飾的太平，若是有人打著為朕為國的名義，中飽私囊，欺壓百姓，朕絕不輕饒他！”他威嚴(yán)銳利的眼睛盯著伏地的端王。

    端王之前說的話有多漂亮，現(xiàn)在就有多可笑。

    “兒臣，兒臣謹(jǐn)遵父皇教誨……”

    順帝此刻的心情惡劣至極，一一掃過群臣，看端王的眼神尤為不善，“好好的要一個仙境盛宴，就這么被毀了?！焙笳咝⌒囊硪恚B個大氣都不敢再喘，順帝深吐一氣，起身道，“回……”

    然而宮字未出，深邃的黑夜星空中突然竄上一束金光，接著在一息的平靜之后，伴隨著重重的轟雷聲猛然炸開巨大而璀璨的煙花，又如流星拖尾四散而下！

    在這煙火之后，更多五顏六色的光束飛上天空，雷聲轟轟中，以黑夜為幕，炸出一派絢爛繁華的煙火盛宴。

    回宮二字含在順帝的口中再也說不出來，原本了無興致的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了驚訝，望著頭頂煙花驚嘆，皇貴妃看得清楚，對著兒子肯定地點了點頭，景王微勾唇角，自得不已。

    端王費盡心機，拉攏朝官，仗著那點鏡花水月的功績逼帝王立儲，只看到野心勃勃，卻手段拙劣。

    帝王嘴上說著江山社稷，實則根本不當(dāng)回事，想要太子之位，這種方法最為下乘……想到這里，景王的目光不禁落在順帝身邊的清秀大太監(jiān)上。

    執(zhí)筆太監(jiān)，那可是僅次于掌印太監(jiān)的地位，進宮不過一年，不過因為伺候好了皇帝，竺元風(fēng)就能踩下宮中其他的大太監(jiān)，一舉成為眾人巴結(jié)的對象，連秦海都得忌憚的人物！雖然不屑，可不得不承認(rèn)，只要討了帝王歡心，太子之位就能唾手可得，有沒有能力，就不重要了。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已經(jīng)不敢多言的端王，心中不由地感謝這位的成全，有端王的襯托，今夜就該是他大放光彩。

    終于轟鳴聲漸弱，璀璨的煙花接近尾聲，正當(dāng)人們垂下脖頸，收回視線之時，景王在心中默念計數(shù)，然后幾聲更加轟烈的聲響徹云霄，仿佛要將人的耳朵振聾，接著一條巨龍蜿蜒虛浮在空中！

    他看到順帝驚詫怔然的目光逐漸變得火熱興奮，似乎難以抑制的激動，然后適時大呼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妾恭喜皇上感悟上天，得神龍降世！”皇貴妃和景王的驚呼讓周圍紛紛意識過來，接二連三地跪地恭維，“神龍降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字，可謂將順帝激動的心情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管這巨龍是人為還是湊巧，作為真龍?zhí)熳?，能于天空得親見神龍，這等神跡，在這除夕之夜，可謂是對他最高的贊譽。

    他看著景王，后者帶著孺慕的眼神也深深地回望著他。

    順帝瞬間想到了這個孩子從小到大的可愛貼心之處，越看越順眼。自從端王把持著新政一直提拔自己的擁躉，可這孩子卻從無怨言，順帝突然生出了彌補他的心思。

    端王一心想要太子之位，那么……

    他思忖片刻，道：“景王孝心有加，尊貴賢德……”

    一聽到這話，不管是皇貴妃還是景王，心中頓時如同擂鼓一般，口干舌燥，仿佛所有的喧囂熱鬧都逐漸遠去，睜大眼睛望著地面，只想聽到那可望不可即的兩個字。

    為他人做了嫁衣的端王還跟百官一起跪在地上，兩側(cè)的手緊緊握緊，垂下的臉上，面容扭曲，接著猙獰地笑起來。

    景王壞了他的好事，難道以為他沒有后手嗎？一切都高興地太早了！

    “特此，封為……”

    景王再也抑制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來，可是——

    “轟隆隆……”一聲巨響傳來。

    笑容瞬間凝固在他的臉上，他驀地抬起頭，望向了聲源之地，接著他瞪大了眼睛，“不——”

    順帝封太子的旨意還未說完，那不遠處雕刻著火樹銀花，引流出氤氳仙霧溫泉的那座人工打造出來的湯山正在傾塌！

    煙塵四起，渾濁難聞的氣味彌漫開來，仙境撥開云霧，打落現(xiàn)實，只剩下腐朽的泥潭，一片狼藉！

    所有人望著那坍塌的山坡，流出來的渾濁泥水，久久無聲。

    景王已經(jīng)顧不得順帝的臉色，急匆匆地奔跑過去，然而被兩旁的侍衛(wèi)一把拉住，“殿下危險！”

    “滾開！”

    景王大吼著，一把將侍衛(wèi)推開。

    他已經(jīng)將端王踩在了腳下，借著這塊墊腳石即將勾到那個夢寐以求的位置，可是這一切就在這做坍塌的湯山下化為了烏有！

    不甘心，他想知道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

    端王慢騰騰地站起來，臉上面無表情，看著景王發(fā)瘋似的模樣，嘴角一扯。

    他得不到的位置，誰也別想得到。

    忽然有人打了一個噴嚏，接著捂住口鼻，“咦，這是什么味道，怎么那么臭？”

    “感覺像是什么東西腐壞了……”話未說完，便禁了聲。

    順帝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難看來形容，那是在震怒的邊緣，“去，看看究竟！”

    “是?！鼻睾ｎI(lǐng)命，新任禁軍統(tǒng)領(lǐng)立刻帶著一隊侍衛(wèi)趕了過去。

    火把被點燃，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方才天上煙花有多絢爛，此刻地上的火光就有多慘白，伴隨著硫磺混著腐朽的味道，有種鬼氣森森的陰涼。

    不一會兒，秦海便回來了，他面露為難地看了一眼皇貴妃道：“皇上，湯池中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br>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紛紛露出驚愕之色，面面相覷，之后才竊竊私語起來。

    “怎么會有尸體？”

    “是誰的？”

    “誰的重要嗎？那湯山可是給皇上泡溫泉用的！如今有個死人……”

    “除夕之夜，這也太不吉利了?！?/br>
    ……

    順帝此刻周身散發(fā)出來的氣息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皇貴妃二話不說便跪下來道：“皇上，這一定有人從中作梗，熙和園是瑯兒從頭盯到尾，里頭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親自把關(guān)的，就是為了讓皇上盡興，為此，他幾天幾夜不曾合眼。湯山如此重要，里頭若有尸體藏著，早就腐爛出臭，又怎么會在今夜突然出現(xiàn)，定有人別有用心，請皇上明察！給瑯兒一個公道！”

    之前有多高興，現(xiàn)在就有多惶恐，失魂落魄的景王也跪在地上，他如今太子之位是不要想了，但是尸體這件事絕對不能認(rèn)下。

    他憤怒的目光看向默默不言的端王，后者學(xué)著他之前的神情，同樣給了一個惡意滿滿的笑。

    頓時一口氣悶上心頭，讓景王失去了理智，直接指著端王道：“端王兄，你苛政于下，失德于父皇，與弟弟何干，為何這般陷害于我？”

    此言一出，眾臣紛紛望向端王，其實這里多數(shù)人也是這般的想法。

    今夜這一出一出，好似粉墨大戲，借著這瓊樓玉宇，你來我往，高潮迭起，煙花璀璨之中，刀光劍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事到如今，端王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想法，反而坦然起來，見景王指責(zé)，不禁失笑搖頭。

    “六弟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熙和園一直是你的人經(jīng)手，今日這仙境也好，煙花也罷，為兄也是第一次見，驚訝不已。六弟之前捂得死死的，生怕體現(xiàn)泄露了驚喜，我如何得知，又如何安排此事？”

    “瞞得再好，也瞞不過六哥的耳目神通！”景王拳頭捏得出響。

    端王不冷不熱地回答：“彼此彼此，事到如今，六弟與其指責(zé)旁人，不如好好查查這山為何突然倒塌了，尸體從何而來，別是工匠不小心死在里頭，疏忽了吧?！?/br>
    景王敢肯定就是端王搞的鬼，“你……”

    “瑯兒！”皇貴妃朝他搖了搖頭，這種沒有證據(jù)的無端指責(zé)只會讓皇帝以為無理取鬧，甚至更加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