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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小姐要出家 第90節(jié)

    王永奇頭戴枷鎖坐在桌案后,手腳均上著粗沉的鐐銬,整個人狼狽不堪,偏又從骨子里透著股冷森。

    與之相反,崔慕禮坐在五丈外的靠背椅上,神容出眾,宛若天人。

    獄卒退下,此間獨剩他們二人。

    王永奇的目光猶如蛇信,危險游離在他臉龐處,“崔賢侄,數(shù)月不見,爾真當(dāng)令本官刮目相看?!?/br>
    崔慕禮道:“大人謬贊,下官不過盡忠職守,做好分內(nèi)之事?!?/br>
    “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惺惺作態(tài)?倒不如與我打開天窗說亮話?!蓖跤榔娌恍嫉?。

    崔慕禮問:“便依大人所愿,您想從何說起?”

    王永奇眼神閃爍,難掩復(fù)雜,“從你如何得知是我轉(zhuǎn)移走災(zāi)銀開始說起?!?/br>
    崔慕禮笑回:“不瞞大人,我有神仙相助?!?/br>
    神仙?我呸!

    王永奇只當(dāng)他在戲弄自己,忿然撐桌站起,鐐銬頓時嘩嘩作響,“你這狂妄小兒,莫非以為本官被捕,你便高枕無憂了不成?”

    崔慕禮便道:“下官當(dāng)然知道大人權(quán)勢滔天,不僅牢牢把持兵部,背后更有人保駕護航,然而這一回,大人確定他保得住你嗎?”

    王永奇聞言反倒找回理智,面無表情地坐了回去,“本官不明白你在說什么?!?/br>
    崔慕禮道:“大人能咬死不知,但您的叔父王科易,王府尹呢?聽說他在牢里受盡折磨,已然胡言亂語,叫嚷著,災(zāi)銀明明該出現(xiàn)在……其他地方?!?/br>
    王永奇臉上閃過一道諷意,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崔賢侄果真是裝模作樣的好手,之前是本官看走了眼,竟以為你是可造之材。如今看來,你與羅必禹那老家伙是一路貨色,鼠目寸光,無可救藥?!?/br>
    崔慕禮面色自若,拱手道:“能得大人如此評價,下官深感榮幸。”

    獄卒敲門,進來在崔慕禮耳邊說了一句話,便又退離。

    崔慕禮望向王永奇,“王科易死了?!?/br>
    王永奇忽而放聲大笑,道:“來人啊,本官要畫押認(rèn)罪,不過是一死,有何所懼?十八年后,本官又是一條好漢。”

    崔慕禮早已預(yù)料到結(jié)果,王永奇能坐到兵部尚書的位子,心性堅韌非常人所能比,想由他入手掰倒張家,幾無可能。

    王永奇笑完,陰惻惻地盯著他,“崔家小兒,從今以后,你最好要加倍小心,否則行錯一步……呵呵……”

    “下官謹(jǐn)記大人當(dāng)初教誨?!贝弈蕉Y收袖而立,輕描淡寫道:“棄暗而投康莊大道,下官定會每日三省吾身,莫步大人后塵。”

    *

    從詔獄出來,崔慕禮登上馬車回府,不料途徑西市時,有兩頭瘋牛沖破柵欄,在街頭橫沖直撞,頂傷無數(shù)路人。

    官差還未到場,無人主持秩序,百姓們抱頭四處尖叫亂竄,場面登時亂成一鍋沸粥。

    崔慕禮掀開簾絡(luò),快速打量后,低聲吩咐沉楊領(lǐng)人去制服瘋牛。無獨有偶,沉楊的背影剛消失,崔慕禮的座駕忽然發(fā)狂,舉頸長嘶著,同樣在人群里撒起野來。

    車夫驚恐地喊:“公子,馬發(fā)瘋了,您趕緊跳窗!”

    崔慕禮輕咳兩聲,捂住左肩,掀開車簾跳窗而出。

    甫一站穩(wěn),便見那馬兒正直直沖著一名幼童背后而去,周遭逃影紛亂,無人在意這抹小身影的哭鬧恐懼。

    崔慕禮瞳孔一縮,顧不得身上有傷,強行提氣躍至幼童身旁,長臂一攬將他護在懷里,再翻身一滾,險險躲開馬蹄踐踏。

    塵土揮揚中,他正松了口氣,卻見那孩童露出詭異笑容,隨即傷處一陣劇痛——

    “崔二公子?!薄昂⑼币砸环N與稚嫩面孔截然相反的蒼老聲音說道:“要得無事,最好少管閑事?!?/br>
    *

    崔慕禮受傷的消息火速傳遍整個崔府,兩刻鐘內(nèi),太醫(yī)院的林太醫(yī)攜其他兩名年輕太醫(yī)匆匆趕來,在明嵐苑待了足足兩個時辰,才精疲力盡地出來。

    院中央站著一名銀發(fā)老者,回過身來,“林太醫(yī)?!?/br>
    林太醫(yī)打起精神,朝他恭敬行禮,“崔太傅?!?/br>
    崔老太傅面沉如水,問道:“慕禮情況如何?”

    林太醫(yī)用帕子抹去額際汗水,“崔郎中右肩胛本就舊傷未愈,如今再受一刃,便是傷上加傷……好在匕首無毒,下官替崔郎中處理了傷口,只要悉心照料,不出兩月便能痊愈?!?/br>
    崔太傅眉頭稍松,馬上又?jǐn)n得更深,“可會影響到他日后行動?”

    “雖傷及筋骨,好在治療得當(dāng),無礙也?!绷痔t(yī)道。

    崔太傅道:“便有勞幾位太醫(yī)?!?/br>
    寒暄幾句后,白管家?guī)еt(yī)到廳內(nèi)休憩。崔太傅在院中靜立片刻,招來沉楊問話。

    “那名侏儒人在何處?”

    “回太傅,侏儒刺傷公子后便立刻服毒自盡?!背翖钹弁ㄒ宦暪虻乖诘?,將事情經(jīng)過如實到來,言罷,重重磕頭道:“怪屬下未曾警戒,請?zhí)岛莺葚?zé)罰!”

    崔太傅沉默不語,眺望遠(yuǎn)處高墻,墻外天空遼闊,濃云堆積,風(fēng)雨欲來。

    “山高路遠(yuǎn),既修其身,便承其難啊……”崔太傅神態(tài)滄桑,卻有著與崔慕禮如出一轍的淡篤。

    崔太傅傳了話,在崔慕禮傷未好轉(zhuǎn)之前,誰都不許進明嵐苑探望。即便是中秋佳節(jié),崔慕禮都待在房中養(yǎng)傷,未曾參加崔府家宴。

    崔府沉浸在一片陰霾中。

    在第八次被喬木拒絕進苑探望后,崔夕珺怒了。

    “我是他同父同母的親meimei,進去看看又如何,還能害他不成!”

    喬木為難道:“三小姐,奴才不是這個意思,但公子這會仍昏沉……早上老夫人都只在門口說了幾句話呢。”

    崔夕珺道:“祖母年紀(jì)大了,不好沾染病氣,我精神好,不怕這些,你快放我進去?!?/br>
    正是因為您精神太好,才不能讓您進去打擾公子養(yǎng)傷。

    喬木腹誹完,立刻推脫道:“老太爺親口下的令,奴才不敢違抗啊……要不您去問問老太爺?”

    崔夕珺磨磨后槽牙,還用問嗎,祖父肯定不答應(yīng)啊!

    她眼珠子骨碌碌亂轉(zhuǎn),正考慮是否要硬闖時,一名丫鬟跑來跟她說了兩句話。

    “盼雁來了?”崔夕珺訝異挑眉,高興起來,“這丫頭,總算轉(zhuǎn)過彎來了,不就是解除婚約嗎?天底下好男兒那么多,再找個就是。”

    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來,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

    喬木打心底謝了蘇小姐一句,難免又漫想:這樣優(yōu)秀的小姐,也不知溫家公子發(fā)得什么瘋,硬要退了親事……

    一抹月白色裙擺顯現(xiàn),喬木精神一震,殷勤喊道:“表小姐,您來了?”

    謝渺朝他頷首,“姑母燉了紅參雞湯給表哥?!?/br>
    喬木暗暗嘆息,表小姐每日到此,都是奉二夫人之命來送補湯,沒有哪回是自己意愿。但即便這樣,公子最記掛的仍是她,表小姐今日可來了?表小姐說了什么話?問完后公子便一聲不吭,看似無動于衷,實則落寞縈繞。

    喬木不由反復(fù)端量起表小姐,當(dāng)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昔日追人的愛搭不理,被追的那個倒是情難自禁……

    謝渺完成任務(wù)后照例要走,喬木思忖片刻,突發(fā)奇想道:“表小姐,您不想進去看看公子嗎?”

    謝渺愣了愣,“祖父不是說了,不許人進苑探望,打攪表哥養(yǎng)傷嗎?”

    喬木道:“公子在慢慢好轉(zhuǎn),成日對著我們幾個也煩悶的很,您若是能進去陪他說說話便再好不過?!?/br>
    若是崔夕珺聽到這番話,肯定會冷笑一聲:呵呵,一個小廝還有兩副面孔,能耐了哈?

    當(dāng)然,喬木是萬萬不會讓三小姐知曉的。

    謝渺略有遲疑。

    一方面,她很想知道災(zāi)銀案進展如何,一方面,她又不愿跟崔慕禮有過多牽扯。

    但這本就自相矛盾,她利用先知優(yōu)勢,暗中驅(qū)使崔慕禮消災(zāi)滅禍,導(dǎo)致他過早暴露在敵人視線中,接二連三遇襲。

    回顧前世,即便被陰謀環(huán)繞,他也能化險為夷,身體未受過任何損傷。

    而今卻……

    喬木適時地唉聲嘆氣,“公子在杭州府便受了傷,這回的歹人下手狠毒,竟往舊傷口又深深捅了一刀,林太醫(yī)說,公子的左臂差點就廢了……”

    那樣驚險嚴(yán)重嗎?!

    謝渺心底一顫,愧疚破土而出,像個小人兒般掐著腰,老氣橫秋地碎碎念:謝渺,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用完就扔吶——

    她脫口道:“行,我進去看看表哥。”

    喬木將人領(lǐng)到后院主屋外,按捺著興奮敲門道:“公子,有人來探望您?!?/br>
    屋內(nèi)傳出崔慕禮淡漠的聲音,“誰?”

    喬木道:“是表小姐?!?/br>
    ……空氣消寂。

    就在喬木懷疑自己好心辦錯事時,崔慕禮道:“進來吧?!?/br>
    喬木推開門,將謝渺請進去后,知趣地帶門離開。

    謝渺踏進臥房,熟悉的擺設(shè)撞進眼簾,她略感窒息,彷徨四顧后,匆匆掀開竹青色簾帳,望向床榻上靠坐的那人。

    他穿著素紋長袍,手執(zhí)書卷,俊容蒼白,深眸波瀾不驚,閑適中透著股病弱。

    見到她時,唇邊綻開一抹淡笑,“阿渺?!?/br>
    第81章

    謝渺從未見過他這般氣虛無力的樣子, 愣沉后問:“你,你好些了嗎?”

    “無礙,小傷而已?!贝弈蕉Y道:“阿渺, 你坐下聊。”

    若是小傷, 何須三名太醫(yī)急救兩個時辰?

    謝渺無意戳破他,搬來凳子,坐到離床畔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 視線劃落時一呆。

    ……

    “表哥?!彼溃骸澳銜玫沽?。”

    “哦。”崔慕禮將書倒回來,神色自若, “好了。”

    謝渺正襟危坐,在思考怎么能不著痕跡地打探時,崔慕禮道:“你能否坐近點?我受了傷,視力有些下降?!?/br>
    謝渺狐疑地抬眸,有這說法嗎?

    崔慕禮道:“我足足昏迷了三日才醒, 又花了三日才能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