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要出家 第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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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渺端著凳子往前挪。 崔慕禮:“初時,我喝不下藥,沉楊好不容易喂進點,我馬上如數(shù)吐出……” 謝渺干脆將凳子往床邊一放,崔慕禮便停止賣慘,笑道:“多謝表妹來看我?!?/br> 謝渺明知故問:“表哥,兵部尚書王永奇被抓, 莫非也與災銀案有關(guān)?” 崔慕禮道:“八年前, 王永奇與大理寺卿于俊峰一同奉命去隴西查案, 他暗中查到此事乃鄒將軍所為, 卻未上報朝廷, 反而轉(zhuǎn)移災銀到杭州府, 與其叔父王科易一同霸占了巨款?!?/br> 謝渺又問:“那皇上讓人抄了兵部尚書府, 是否意味著此案塵埃落定,王尚書與王科易要認罪伏誅?” 崔慕禮道:“我遇襲那日,王永奇稱有話要與我說,等我到了詔獄不久,王科易便在獄中自盡,王永奇畫押認罪,而我在回府途中遭遇暗算?!?/br> 謝渺認真地說了句廢話,“崔表哥,你被人盯上了?!?/br> 崔慕禮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積土成山,非斯須之作。王永奇之前在兵部一手遮天,想要消弭他的勢力,唯有循序漸進?!?/br> 謝渺問:“你不怕嗎?” 崔慕禮反問:“怕便能退出后路嗎?” ……不能,崔府和定遠侯府若退,便只有家府傾倒、妻離子散的后果。 她凝眸望著他,哪怕容顏憔悴,他依舊磨而不磷,氣節(jié)如松,正是這樣的堅韌,才能扛起崔府百年不滅的風骨。 她由衷敬佩,道:“表哥,今后你要加倍小心?!?/br> 崔慕禮正為她眼中的擔憂而欣悅,便聽她道:“你打算何時向圣上稟明曲子銘那人渣的惡行?” 崔慕禮瞥了受傷的臂膀一眼,苦笑道:“我需派人去搜集曲子銘的罪證,找到確切證據(jù),萬事俱備后,再呈到御前,爭取將他一擊必倒?!?/br> 謝渺道:“大概要多久能查清?” 崔慕禮道:“曲子銘與其走狗已死,查案難度倍增,類似的案子,耗上七八年也是有的。” 謝渺難掩失望,“要那么久嗎?” “嗯。”崔慕禮道:“好在災銀找回,圣上會松懈對鄒夫人及齊兒的追捕,他們暫時無憂。” 謝渺嘆了口氣,罷了,也算是有好消息。 “放心,我既答應了你,無論如何都會做到?!?/br> 崔慕禮說完,便止不住喉中癢意,連聲低咳起來。謝渺聽著,真怕肺都快被他咳出胸膛。 “我去找人來……” 她欲起身,被他伸手拉住衣袖,邊咳邊道:“我……咳咳,無礙……咳咳……你再,再陪我坐會?!?/br> 謝渺只得坐下,默默看他咳得死去活來,卻無半分撫慰的意思。 當真是心如磐石。 崔慕禮輕落長睫,自嘲想道,竟全是他自找的苦受。 謝渺往回扯了扯衣裳,“表哥?!?/br> 他充耳不聞,牽著衣角不肯松手。 “……” 謝渺甚至認為面前是個三歲頑童,而非那位早慧敏睿的崔二公子。 兩人一左一右地拉扯,誰都不肯松手,場面一時陷入僵局。 咚咚咚。 有人在外敲門,“公子,到換藥的時間了?!?/br> 謝渺趁機拽回衣袖,“我就不打擾表哥換藥了,改日再與姑母一道來探望你。” 崔慕禮動了動手指,終是吐出一個字,“好?!?/br> 謝渺理著裙擺起身,沉楊剛好掀簾進來,見到她后倍感訝異,“表小姐,您也在呢?” 謝渺道:“正要走?!?/br> “您慢走。”沉楊點點頭,端著水盆走近,冷不防對上崔慕禮深晦如海的丹鳳眸。 ……咦?他怎么覺得公子在生氣? “公子,屬下來給您換藥?!彼麘?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 崔慕禮緊抿唇角,淡望著他。 “太、太醫(yī)說,每日要換兩次藥,有助于傷口愈合?!彼涿畹慕Y(jié)巴起來。 謝渺的腳步已跨出內(nèi)室,崔慕禮眸光倏然冷下,渾身散發(fā)出一股厭世氣息。 沉楊背后發(fā)涼,忽然就腦門開竅,提高嗓音道:“雖然屬下手藝不精,每回都將傷口弄出血來,但眼下無其他靠譜之人可用,公子您就暫且忍忍吧。” 謝渺的腳步變緩。 沉楊佯裝不知,繼續(xù)夸張道:“不過是流點血,擦干就成,總比潰爛發(fā)膿要好,太醫(yī)說了,您這傷口太深,若處理不當再引發(fā)高燒,便有危及生命的可能?!?/br> 謝渺掀簾的手頓住,忍不住回頭看向沉楊。 沉楊將長巾甩到肩上,以一副搓澡工的派頭,粗魯?shù)刈酱惭?,開扒起衣裳,“誰讓您身邊沒個心靈手巧的丫鬟,只能用屬下湊合湊合了……” 崔慕禮低垂著頭,像個虛弱的娃娃,任由旁人擺布。 “……”謝渺的眼皮在瘋狂跳動,“沉楊?!?/br> 沉楊茫然抬頭,“表小姐,怎么了?” 謝渺蹙眉,“你動作細致些。” 沉楊立刻表演一個壯漢為難,“表小姐,屬下平日里舞刀弄槍,不知細致為何物……” 說話時手勁過猛,拉得崔慕禮劇烈搖晃,額頭差點撞上床柱。 謝渺:…… 崔慕禮:…… 沉楊:……公子,這都是為了您的幸福,您可不能秋后算賬。 謝渺看得心驚rou跳,行動先于理智地出聲,“你放下東西。” 沉楊勾起抹竊笑,隨即強行壓下,“我放下東西?那誰給公子換藥?” 謝渺憋出一句,“我來?!?/br> “您來替公子換藥?這樣好嗎?” “總比你弄死你家公子要好?!敝x渺耐不住火氣,走到他面前攤開手心,“給我?!?/br> 沉楊將東西如數(shù)交給她,心底不住喊冤:天知道,他平時換藥有多細致,連打得結(jié)都特意向繡苑里的小娘子們請教過。唉,他這番舍己為公子,當真是犧牲極大。 他交代完換藥步驟,有眼色地快速退離。 謝渺走到桌前,將長巾浸到溫水中,背著身道:“你要是不愿意,我便去姑母院里找個——” “愿意。”他輕聲搶答:“除了你,我誰都信不過?!?/br> 謝渺懂他的意思,他已成了無數(shù)人的眼中釘,rou中刺,任何人都有可能加害于他。 她擦凈手,擰好長巾掛在盆沿,走到床畔,是詢問也是敘述,“我來解衣裳?!?/br> 他端正坐好,“好。” 她先理平被沉楊扯歪的領(lǐng)口,再細慢地挑開衣帶,依次褪下外衣,里襯,露出肩胛處厚厚的染血繃帶,手指頓時微滯。 過了片晌,她握著小剪子,慎之又慎地剪開繃帶,一圈圈地解繞。 她離得那樣近,秋瞳翦水,眉尖蹙著憂思,美得猶如一只落單的雁,孤勇飛入他的空域。 ……想留住她,叫她永遠無法飛離。 他內(nèi)心在瘋狂叫囂,面上卻風平浪靜。 繃帶被完全拆下,猙獰的傷口暴露在視野當中,謝渺倒吸一口冷氣,惘然失語。 麻密針腳爬滿紅腫的傷口,好似丑陋可怖的千足蜈蚣,牢牢攀附在他修挺的肩胛處。 前世他沒有遇到如此兇險的追殺,也未曾受過如此嚴重的傷。 由于她的介入,一切都發(fā)生了改變。 他看出她的驚怵,安慰道:“不礙事?!?/br> 謝渺別開臉,語調(diào)澀然,“你忍著些。” 她用帕子擦拭血污藥漬,重復數(shù)遍后,以指腹揉開透明藥膏,輕柔地涂抹到傷處。 過程中難免會牽出痛楚,蕩到心懷,卻成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 他想,或許此番受傷,并不算是壞事。 換好繃帶,謝渺額際亦沁出粒粒汗珠,崔慕禮不待她反應,極為自然地用帕子替她按去。 謝渺下意識地退后幾步,揉著酸痛的手腕,道:“好了。” 他再無留住她的理由,只能眼睜睜看她消失在簾后。 * 喬木送謝渺出院,笑道:“表小姐,您以后要是有空,不妨多來看看公子?!?/br> 謝渺避而不答,道:“你待會去同仁醫(yī)館請個老大夫來,好好教沉楊怎么給傷口換藥?!?/br> 喬木聞言一頭霧水:嗯?沉楊藥換得沒毛病啊,認認真真跟太醫(yī)們學了好幾天,連林太醫(yī)都夸他粗中有細呢! 謝渺懷揣著心事,沒有直接回?;ㄔ?,茫無目的地逛到了尚清湖邊。 昨夜的一場疾雨過后,天氣陡然轉(zhuǎn)涼,楓葉落滿小徑,秋意席卷宇內(nèi)。 拂綠見她穿得有些少,說道:“小姐,您若是還想站會,奴婢便去給您拿件披風?!?/br> 謝渺道:“好?!?/br> 她只臨湖遠望,不再憑欄而坐。去年落水的情景歷歷在目,那時她剛重生回來,便在崔慕禮與周念南面前出盡洋相,他們忌憚她耍心眼,誰都不肯下湖救她。 四季眨眼而過,他們都變了,唯剩她沒有變,不肯變,也不會變。 身后有人走近,她疲憊道:“拂綠,我乏了,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