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說？”

    “他對治療疫病不感興趣，反倒對疫病本身十分癡迷，據(jù)聞，他會將患病者用的衣服保存下來，放到動物窩里，看動物們是否也會感染上瘟病?！?/br>
    “瘋子，一個個的都是瘋子！”周念南罵完，又問：“可有線索證明他和李泓業(yè)來往？”

    “禹州暴雨的第八天，張賢宗曾在汝州待過幾天，湊巧的是，那名游醫(yī)的老家便是汝州?！?/br>
    周念南倏地起身，雙手撐著桌面，“那名游醫(yī)可還活著？！”

    “活著，但渝州疫病鬧大后，他便立刻收拾東西搬遷，眼下不知身在何處?！?/br>
    游醫(yī)是至關(guān)重要的證人，找到他便能撕破李泓業(yè)的虛偽：此等急功冒進、陰險狡詐之徒，何為儲君，何擔社稷？

    他握著拳道：“哪怕翻遍大齊，我也要找出這名游醫(yī)?！?/br>
    “放心?！贝弈蕉Y道：“我已有了他的蹤跡，不日便能抓他回京?！?/br>
    聞言，周念南心情復雜，崔二的優(yōu)秀有目共睹，能得他支持，九皇子何愁坐不穩(wěn)皇位？

    他咽下苦澀，正色道：“張家可有察覺？”

    “暫未?！贝弈蕉Y道：“張家正在苦惱，該怎么對付皇后與九皇子。”

    周念南忽道：“九皇子該病了?！?/br>
    崔慕禮不點自通，“我也正有此意?！?/br>
    步步緊逼，反而會使張家狗急跳墻，倒不如“自斷其臂”，換取敵人松懈后，再爭取致命一擊。

    *

    聊完正事，二人該有許多話要說，但誰都沒有開口。

    周念南起身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br>
    崔慕禮輕斂長眸，目送他離開。

    待上了馬車，左青問：“公子，接下來去哪里？”

    周念南有一瞬沉默，道：“寶樗閣?！?/br>
    第143章

    寶樗閣內(nèi), 謝渺正陪著崔夕寧挑選珠寶首飾。

    春闈時，孫慎元沒有辜負佳人與恩師的期望，在會試與殿試中都表現(xiàn)出色，一舉奪得了狀元之位。

    打前宋開始, 每到科舉放榜時, 便有無數(shù)人摩拳擦掌, 守在榜下等待捉婿——捉得當然是金榜題名又出身貧寒的那些個年輕男子。孫慎元身為狀元郎, 哪怕躲在家中不出，門前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試問誰不想做金科狀元郎的岳父？！

    崔大老爺崔士達也沒有例外，他一改之前的嫌棄不滿, 親自領(lǐng)人趕到孫家，當著無數(shù)人的面，喜氣洋洋宣布孫慎元已與愛女定親的消息, 又對孫家人噓寒問暖，恨不得明日便讓兩人成親。

    幸虧崔大夫人沒有昏頭，按著規(guī)矩跟孫家祖母商量，將婚期定在了當年九月, 也就是下個月。

    苦苦熬了兩年，崔夕寧與孫慎元終于能修成正果，其中喜悅非旁人所能體會。尤其七月初, 孫慎元已前往翰林院任職，崔夕寧一嫁過去，便是正經(jīng)的官家夫人。

    崔夕寧在喜極而泣后，便積極主動地準備起婚事, 而謝渺也感嘆這兩人的不易, 里里外外地幫著忙活。

    三樓雅間, 崔夕寧在挑東西的空檔跟她閑聊, “阿渺，夕珺那邊來信了嗎？可有說什么時候能趕回來？”

    崔夕珺自去年八月回滎陽探親后，便一直留在了外祖家，只有時不時的信件傳回京城。她在信里多次提及想回京城，均被崔慕禮拒絕，連崔夕寧大婚都不肯松口。

    謝渺能理解崔慕禮的想法，但凡張家一日不倒，以崔夕珺冒失沖動的性格，都可能為崔家惹上麻煩，倒不如先留在滎陽。

    “我聽崔慕禮說，外祖母恰逢身體不適，夕珺正在身邊侍疾盡孝，恐怕趕不回來了。”謝渺揀起一堆水滴形金嵌紅瑪瑙耳墜，放在她耳邊比劃，“這對不錯，適合大婚時戴?！?/br>
    崔夕寧接過耳墜，歡喜它的精致，又遺憾姐妹的缺席，“是嗎？那就沒辦法了，只可惜她不能為我送嫁?！?/br>
    “人生哪能處處圓滿？”謝渺道：“多想想開心的事情吧?！?/br>
    崔夕寧點頭，掃了眼滿桌的珠寶，對一旁侯立的小六道：“這些都包起來?！?/br>
    謝渺打趣，“果然是官家夫人，出手闊綽的很?！?/br>
    崔夕寧解釋道：“這是我母親的意思，希望我風風光光嫁進孫家，今后不被人欺負?！?/br>
    “你能嫁給孫慎元，是他兩世修來的福氣，莫說欺負你，疼你都來不及呢。”

    崔夕寧紅著臉道：“能遇上慎郎，亦是我兩世修來的福氣。”

    謝渺佯裝不悅，“行了行了，知曉你們二人情深義重，趕緊成親嫁去孫府，少在我面前晃悠?！?/br>
    崔夕寧嬉笑著撲進她懷里，“那可不行，我會經(jīng)常約你出來玩，你這輩子都甩不開我?！?/br>
    過了會，她想起個人來，“阿渺，芝若最近很忙嗎？許久未見她了?！?/br>
    因謝渺與巧姑的關(guān)系，崔夕寧與方芝若也成了朋友，偶爾會一同約出來玩。

    “她忙著研造新紙呢，好不容易有了進展，成天關(guān)在紙坊廢寢忘食。”

    “你得提醒她，千萬別忘了我成親的日子?！?/br>
    “放心，忘不了?！?/br>
    “對了?！贝尴幒闷妫骸爸ト艚衲暌膊恍×耍€沒有成親的打算嗎？”

    “目前沒有，不過嘛……”

    謝渺附在崔夕寧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崔夕寧瞪眼，“什么，那蔡又暢追到了京城？”

    “嗯，正以丟了銀錢為由，請芝若收留他在紙坊做工。”

    “阿渺，你覺得他們能不能成？”

    “那得看芝若，她喜歡就成，不喜歡就不成。”

    “依你之見，芝若是什么意思？”

    “她啊，榆木腦袋一個，滿心鉆在造紙上，我看蔡又暢還有的磨。”

    “也好，看看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姐妹敘話間，小六將東西打包好，交給了崔家奴仆。見她們說笑著往外走，小六遲疑了片刻，輕喊：“崔二少夫人，請您留步，小的有話想跟您說?！?/br>
    謝渺回頭，疑惑地望著他。

    小六鼓足勇氣地道：“您還記得我的兄弟，小七嗎？”

    謝渺想了下，是那名在門口犯癲癇，被鄒夫人救了的少年。

    “記得，他還好嗎？”

    “您有所不知，當初小七犯病后，便被親人帶回了老家，因怕他犯病嚇到旁人，只能成天關(guān)在屋里，連日光都見不到，病情更是越來越重?！?/br>
    謝渺問：“可是需要我?guī)兔Γ俊?/br>
    小六連連擺手，“不，您誤會了，您已經(jīng)幫了小七天大的忙?！?/br>
    謝渺與崔夕寧對看一眼，均不明所以。

    小六道：“去年的時候，崔二公子曾問過小的關(guān)于小七的事，小的照實說了，崔二公子便給了小的一筆銀子，叫小的送小七去看大夫，如今小七已恢復的七七八八，在老家學做木工?！?/br>
    謝渺道：“既是如此，你該向我夫君道謝。”

    “小的謝了，但崔二公子說之所以幫助小七，是因為您對小七有惻隱之心，所以您才是小七的救命恩人?！彼f著從懷里掏出一個木雕，是枚栩栩如生的虎仔，正應(yīng)了虎年的好兆頭，“這是小七親手雕得虎仔，囑咐小的一定要轉(zhuǎn)交給您，您若是不嫌棄……”

    面對小六殷切的目光，謝渺說不出拒絕，親手接下了禮物。

    小六眼眸發(fā)亮，深深向她鞠躬，“崔二夫人，小的替兄弟謝謝您！”

    插曲過后，謝渺與崔夕寧緩緩下樓，后者忍不住道：“阿渺，二哥待你真的極好，我看著都羨慕呢。”

    外人或許不知，崔夕寧卻對謝渺的夫妻關(guān)系了若指掌。早在去年，夫妻二人便分了房睡，無論二哥怎么努力，阿渺都無動于衷，不肯給他進一步的機會。

    唉，二哥這苦日子，也不知什么時候才是頭。

    謝渺聽聞這話，神色閃過無奈。原以為分房后，崔慕禮能幡然醒悟，適可而止，哪知他一頭鉆進了牛角尖，犟到死都不肯回頭。

    真是冥頑不靈的家伙！

    她腦中在胡思亂想，沒留意樓梯殘留水漬，鞋底陡然一滑，整個人往下摔落——

    “阿渺！”

    “夫人！”

    眾人驚呼間，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橫空出現(xiàn)，牢牢扶住了她。

    待謝渺站穩(wěn)，驚魂未定地抬眸時，卻當場愣在原地。

    不僅是她，連崔夕寧與拂綠都大吃一驚，蓋因來人俊美非凡，竟是許久未在人前露面的周念南。

    他他他，他還扶著謝渺的手呢！

    拂綠不假思索地沖上前，正要隔開二人，卻見他更快一步地松手，規(guī)矩喊道：“崔二少夫人，好久不見?！?/br>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

    她站得稍高，微垂長睫，帶些許茫然地低望。

    而他輕仰脖頸，星眸深沉，眼中唯容納得下一人。

    從前他喊她謝渺，或喜或怒，或悲或祈求。而今他稱呼她為崔二少夫人，如他巨變的性格，穩(wěn)重而內(nèi)斂。

    長大了呢。

    謝渺微不可見地笑了笑，禮貌地回：“周三公子，好久不見。”

    *

    崔夕寧在旁看得膽戰(zhàn)心驚，明明他們只是客套寒暄，她卻能讀出平靜下的波濤洶涌。周三公子喜歡阿渺，過去很喜歡，至于現(xiàn)在……

    她擠出笑容，扶著腦袋道：“阿渺，我有些頭疼，想快些回去休息?！?/br>
    謝渺道：“好?！?/br>
    擦肩而過時，她的裙擺碰到他的衣袍，淡橘色撞上墨色，轉(zhuǎn)瞬即逝。

    腳步聲漸行漸遠，周念南捏緊藏在袖中的拳，行若無事地道：“回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