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就導(dǎo)致，當(dāng)從王城傳出的消息在這座小城里流傳時，正巧傳進了羅穆爾的耳朵。

    我跟你說件事，是剛從城主大人的侍衛(wèi)那里聽到的，你絕對想不到。

    什么，不會是哪家貴族老爺又出幺蛾子了吧。

    比那事大得多！就在兩天前，王女攻打王宮，陛那位逃出城下落不明，阿赫特也就落在王女手里了。

    ??？！

    這還不止，王城那邊說是那位謀害先王，又把罪行推給先王后，才會咳咳，你明白的。這消息剛送到城主手上，估計馬上就會貼出告示了。

    坐在附近這兩名食客的對話還在繼續(xù)，可羅穆爾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他看著霍斯特。

    怎么，難道你真的信艾琉伊爾編造的那些荒謬蠢話？霍斯特壓低聲音，表情嚴(yán)厲，用附近食客聽不到的音量駁斥兒子的動搖。

    隨后他的語氣稍有緩和：她再怎么編造，都只不過是為了標(biāo)榜自己，美化她謀逆的行徑，多么可惡，竟然不惜用堂兄的事污蔑我！

    羅穆爾，我的兒子。你從小被我教導(dǎo)著長大，難道還不知道你父親是什么樣的人嗎？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正直可靠。

    羅穆爾沉默片刻，不由得為剛才的動搖感到愧疚：我當(dāng)然相信您。

    霍斯特點頭，心里緩緩放下一塊石頭。

    艾琉伊爾知道他曾經(jīng)做過的事剛聽到這一消息時，霍斯特確實咯噔了一下，心想必然是他沒帶上的哪個心腹透露的。

    但他并不慌亂，畢竟當(dāng)年沒留下任何物證，就算有人說出去，即便是制香人投奔艾琉伊爾，僅靠那點人證又能說明什么？完全可以說是逼供，屈打成招。

    唯一的不妥，就是王陵里的空棺。

    但艾琉伊爾又怎么會發(fā)現(xiàn)呢？

    霍斯特借喝水的動作擋住扭曲的嘴角，將話題移到另一個方向：接下來，我們要往南方去，你伯父在那里。

    在霍斯特成為索蘭王之前，他的同胞兄長繼承了他們父親的位置，是一座中等城池的城主。

    霍斯特剛上位，就把兄長調(diào)到南部的海邊重城，他手上掌握的兵力不輸西北邊境軍團，甚至還更勝一籌。

    兄長是必然會支持他的。

    他們所在的支脈，榮辱與共，休戚相關(guān)。

    要知道兄長的領(lǐng)兵作戰(zhàn)能力不容小覷，霍斯特知道，艾琉伊爾眼下最重要的是穩(wěn)住王城，不會第一時間對付兄長，而當(dāng)她能騰出手來，南方就已經(jīng)是他們的地盤了。

    最壞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索蘭契亞自此分為南北兩邊。

    霍斯特向兒子解說自己的構(gòu)想，仍沒忘了控制音量，免得引起附近他人的注意。

    羅穆爾安分地聽著，并不插話，依然在擔(dān)心王城的母親。

    只是

    心里到底是就此留下一條懷疑的裂隙，或許永遠(yuǎn)都不會擴大，又或許會延展成巨大的坑洞，直到將所有信任都崩碎。

    午后的阿赫特，云層遮住日光，天氣顯得有些陰沉。

    距離王宮易主已經(jīng)過去了兩天，城門出入仍然被嚴(yán)格把控，貴族大臣謹(jǐn)言慎行，沒人愿意在這種時候鬧出事來。

    但很多民眾的緊張感已經(jīng)消退大半。

    王位上換人了嘛，不奇怪，十年前就換過一次，雖然這回聽起來更復(fù)雜，但說到底對他們的日子沒什么影響。

    于是，此時的王城表面風(fēng)平浪靜。

    只是對艾琉伊爾來說，要處理的事情遠(yuǎn)比看起來多，原本已經(jīng)半固定的睡眠時間都因此有所縮減，要么坐在書房批公文，要么待在王廷召見人。

    這天也是一樣，艾琉伊爾正批著公文，就有一名親衛(wèi)在門外高聲道：陛下，拉文審訊官來見您，說是關(guān)于制香人房間里的信，他們問出來了。

    艾琉伊爾：讓他進來。

    同時停下筆，神色端肅。

    制香人房間的信，說是信件，其實是一張寫著廢稿的紙條，是在裝垃圾的廢紙簍里發(fā)現(xiàn)的，上面沾了已經(jīng)干涸的不明藥液。

    大概因為這個，它才會被揉成一團丟進紙簍。

    紙條上的內(nèi)容只寫了一半，但卻十分令人重視上面寫著霍斯特對制香人的指令，背面畫了個奇異的符號，有點像奇形怪狀的獸頭。

    既然廢紙在這里，寫好的那張自然早就被送出去了。

    艾琉伊爾將這件事交給可以信任的審訊官查問，現(xiàn)在看來，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

    陛下。審訊官行禮。

    怎么回事？

    我們從一個負(fù)責(zé)照料他起居的女侍嘴里問出，她經(jīng)常為這人送信，但不清楚具體送給誰，只知道是要埋在露天劇場外的一棵樹下面。

    審訊官停了停，補充：而且，還會定期去那里看是否有回信。

    艾琉伊爾若有所思：露天劇場？

    在這一瞬間，某個名字跳出腦海。

    阿思露。

    那個能模仿真正洛荼斯神態(tài)的歌舞劇演員。

    艾琉伊爾倏地站起身，對站在一旁的勒娜毫不遲疑道：去劇院，現(xiàn)在。

    一路上，艾琉伊爾思緒一刻不停地運轉(zhuǎn)。

    阿思露或許會與神靈有關(guān)，她曾因此派人注意對方的動向，但沒什么發(fā)現(xiàn)，似乎就只是一個正常的、頗有聲名的女演員。

    過去三年，艾琉伊爾很少去看阿思露的表演，除非其他權(quán)貴將邀約地點定在劇院，正好趕上對方的演出。

    即便如此，她也不會怎么細(xì)看。

    沒錯，阿思露表演的河流女神是在模仿洛荼斯，但在艾琉伊爾看來，哪里都不對。

    平時對著洛荼斯送的東西睹物思神也就罷了，睹人思神？艾琉伊爾著實沒這個興趣。

    她有珍藏的回憶，就足以度過每晚入睡前難捱的時間。

    至于阿思露說真的，艾琉伊爾曾經(jīng)猜測她會不會是哪個索蘭神系神靈的化身，但洛荼斯說她沒有神力，因此對方的身份也就撲朔迷離，難以猜測。

    可面對制香人傳往露天劇場的密信，艾琉伊爾忽然意識到，神系并不只有索蘭契亞一支。

    制香人是獸神的信徒，調(diào)查的結(jié)果這么說，他臨死前也這么說。

    可是，假如他信仰的并非索蘭契亞的獸神呢？

    索蘭契亞是有獸神的，那是大地女神的屬神之一，也是一位頗為重要的神明，根據(jù)調(diào)查，制香人的家鄉(xiāng)的確建有獸神神廟。

    但還有一個國家，神靈體系中也有獸神，他們認(rèn)為動物是獸，植物是靜止的獸，掌握動物與植物的神祇被稱為生靈之神，獸類的主人，也有獸神的簡化說法。

    如果是這樣，就能說得通了。

    而若是阿思露和喀斯涅神系有關(guān)，那她對洛荼斯的模仿，又意味著什么？

    正思索間，露天劇場到了。

    考慮到對方可能擁有人力所不能及的能力，艾琉伊爾帶了不少人，將劇場包圍起來，以最快速度控制住劇場之內(nèi)的人群，卻沒有找到阿思露。

    今天晚上有她的演出，應(yīng)該是在妝室才對

    劇院負(fù)責(zé)人都快哭了，打死他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王室親衛(wèi)拿長矛指著。

    艾琉伊爾神色沉凝，忽然抬首。

    只見劇院篷頂，有人緩步走到邊緣，低頭帶笑地看過來。

    是阿思露，準(zhǔn)確的說，是戴著銀色長假發(fā)、做神話戲劇里伊祿河女神裝扮的阿思露。

    劇院負(fù)責(zé)人嚇破了膽，高叫：你先下來，這是發(fā)生了什么？有話好好說啊！

    阿思露沒看他，只意味深長地盯著艾琉伊爾，半晌微微一笑。

    她的聲音很有穿透力，情緒或許不帶藝術(shù)效果的表現(xiàn)力，卻莫名能穿過鼓膜，直擊大腦。

    王女殿下。阿思露輕笑，她不在這里，有多久了？

    艾琉伊爾眼神一凝，突然取下弓箭。

    她動作很快，但阿思露更快。

    畢竟阿思露所要做的，僅僅是向前一步。

    歌舞劇演員的身體從高空墜落，四肢扭曲地橫在劇院舞臺上，離得近的親衛(wèi)躲閃不及，身上濺了一點血。

    阿思露沒有死，她轉(zhuǎn)動眼珠，朝向艾琉伊爾的方位，表情竟然還是帶笑的。

    鮮血從眼角、鼻腔和嘴邊溢出，沾染在銀色假發(fā)上。

    她張開口，似乎在說什么。

    然后才安然閉上眼睛。

    一名親衛(wèi)警惕地上前一探，回頭報告：沒有氣了。

    艾琉伊爾俯視地上扭曲的人形，面色冰冷。

    *

    作者有話要說：

    前文其實出現(xiàn)過索蘭契亞獸神噠，倒霉的威克使者跟著王女旅游（？）的時候還沒倒戈，用信鴿向王城傳信，就說過獸神保佑。

    兩國都有獸神，所以制香人之前天天肆無忌憚?wù)f獸神，才沒人懷疑。

    兩章之內(nèi)，洛荼斯應(yīng)該就會醒了，這會兒她還在和堪比熬夜寫論文的困意搏斗_(:з)_

    第124章 喀斯涅神系

    鮮血從死者身底溢出, 從地勢高處蜿蜒流淌向低處，淌下舞臺，在艾琉伊爾腳尖之前凝滯, 積成一灘小小的血洼。

    好在此時是午后，劇場的休息時間, 舞臺前沒有大批觀眾, 只有數(shù)名劇場的工作人員被士兵押著，毫無心理準(zhǔn)備地目睹了這一幕。

    一陣如死的沉默后, 尖叫和抽氣聲打破了停滯的時間，劇場負(fù)責(zé)人險些當(dāng)場厥過去，嘴里只嘟囔著別殺我。

    這是個意外事件。

    誰也沒想到，阿思露會死得如此輕易。作為抓捕的總執(zhí)行者，勒娜在來時的路上就認(rèn)真考慮過, 假如對方身懷絕技且試圖魚死網(wǎng)破，他們該怎么應(yīng)對然而這些事前準(zhǔn)備都已經(jīng)派不上用場了。

    歌舞劇演員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性命，仿佛早有預(yù)料般從容不迫, 只看她的表情和表現(xiàn)，似乎還有點愜意。

    這個形容很古怪，但又很貼切。

    艾琉伊爾神情莫測, 讓人看不出所思所想。

    片刻后, 她簡短道：收拾了, 帶走。

    阿思露身死，反而留下了更多疑團, 劇場的人也需要帶回去審問，判斷他們是否與此事有關(guān), 知道什么, 知道多少除此之外, 阿思露過去的經(jīng)歷和來歷也要徹查。

    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制香人到阿思露這條線隨著演員之死徹底斷掉。

    對于消息最終傳遞去了哪里，艾琉伊爾心中是有些猜測，但猜測不能代表現(xiàn)實。

    而如果她猜測的方向無誤

    只要阿思露還會作出抵抗，不論戰(zhàn)況多棘手，艾琉伊爾都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心有疑慮。

    就怕她不抵抗，視生死于無物。

    因為這或許意味著，真正的阿思露還好端端地存在于某個地方。

    空氣中仿佛流動著危險的前兆氣息，輕輕淡淡，似一縷不起眼的風(fēng)，從索蘭契亞的西南方緩緩飄來，暗藏殺機。

    隨王女前來的士兵忙著清點劇場人員，分列搜尋可能存在的物證；劇場人員心有惶惶，不敢多看舞臺上的尸身。

    前者認(rèn)真盡責(zé)，后者害怕惶惑，但他們都不知道，發(fā)生在眼前的這件事也許存在更深不見底的牽扯。

    或許連艾琉伊爾也沒有明確地認(rèn)識到。

    艾琉伊爾最后看了阿思露一眼。

    眸光有如劍刃鋒冷。

    她想，接下來的安排，大概有必要變一下了。

    阿思露斷氣的同一瞬間，跨越廣袤的索蘭土地，更加遙遠(yuǎn)的界線之外，的確有什么變動發(fā)生了。

    喀斯涅，位于索蘭契亞西南方位的鄰國。

    從天空俯瞰，它地處大陸版塊的邊沿，形狀好像一只拖帶著兩串葡萄的陶瓶。

    喀斯涅的領(lǐng)土以大陸西南面積龐大的半島和眾多近岸島嶼為主，多山多海，它的北部隔著數(shù)個小國與薩努爾族所在的高地草原相望，往東北則是索蘭契亞地界，其他方位都臨著海洋，算是半島國。

    喀斯涅國比索蘭契亞建立稍晚，兩國之間打過仗，也建過交，時而劍拔弩張，時而互稱友好。

    作為同一塊大陸上面積接近的國家，摩擦和合作都是難免的。

    最近數(shù)十年，局面也在悄然變動。

    由人世籌謀引動的風(fēng)雨欲來，同樣顯現(xiàn)在神靈體系之間。

    阿思露于萬里之外身死的同時，一座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于世的島嶼上，神祇睜開了眼。

    這是一位呈現(xiàn)出女性外觀的神明。

    她坐在一根方形石柱上，雙腿懸空在外，淡金色長發(fā)如瀑布般垂下，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人類頭發(fā)所能達(dá)到的極限，幾乎要從柱頂垂落到地面。

    女神頭頂戴著輕薄如煙霧的冠飾，睜開眼，虹膜是夜幕的深藍(lán)，深得接近黑紫。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微笑。

    我的影子死了。

    女神笑著說，聲音不算有力，卻極具詭怪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穿過耳膜。

    對面的方柱上，一尊頂著珊瑚冠的男性神明扭過頭，奇怪道：我記得你幾百年前就把影子放出去了，怎么現(xiàn)在才死。

    又一根方柱上的獸頭冠神明接話：你不知道嗎？珀爾路瑟的影子已經(jīng)換了好幾輪，這次的影子還很年輕，應(yīng)該不到死的時候

    最后半句話不算肯定，他看向女神珀爾路瑟。

    不會是被人類殺死了吧。

    最后一根方柱上的神明皺著眉，頭頂?shù)纳窆谛稳缟皆馈?/br>
    島嶼中央，只有這四根方柱安靜地聳立。

    在喀斯涅，神靈多如牛毛，幾乎每一件有名字的事物，都有一位對應(yīng)的神。

    當(dāng)然，并不是所有的神靈都能被喀斯涅人記住，一般人能說得上十來個名字，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而在這個復(fù)雜而散亂的體系里，有四尊神祇構(gòu)成了神系的主干。

    海洋之神，山川之神，生靈之神，心靈女神祂們分別掌管海域、山川、動物與植物，以及人類的心感與靈魂。

    這四尊神祇是喀斯涅神話中支撐天地與人間的存在，祂們常年待在一座海上島嶼，那是神話之島，虛無之島，與人世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