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嘉譽沒回答，他似乎對謝行之會這樣直截了當(dāng)?shù)攸c明有些意外，但他也沒反駁，說明謝行之的猜測**不離十。

    謝行之用手指摩挲了幾下杯壁，不輕不重地嘆了一口氣。

    我?guī)椭?，只是因為我想幫助你而已。他望向夏嘉譽的雙眸，我今天獨自一人來這里，信任你，也僅僅因為你是夏嘉譽。

    對座青年的眼睫一顫。

    我不是什么慈善家，也沒有愛心泛濫，更不會隨便看到一個人受欺負(fù)就上去幫他。

    這番話他好像也對謝安珩講過，謝行之眼底露出回憶的神色。

    我在德國幫你時不知道你的身份，也從來沒想過我這樣做是圖你的什么回報。

    每天在酒吧里靠賣唱演奏為生的年輕人那么多，我要是同情弱者，恐怕就已經(jīng)成當(dāng)?shù)刈畲蟮臐?jì)世菩薩了。

    夏嘉譽想想當(dāng)時的情況，不禁噗地一聲被逗笑。

    謝行之眉目間也更加柔和：你如果硬要問我究竟為什么，我只能說或許是你彈琴時專注認(rèn)真又充滿熱愛的樣子吸引了我吧。

    夏嘉譽是真的很喜歡音樂和繪畫，就像他喜歡安靜一樣，這是與生俱來的熱愛，他望著琴的眼神根本藏不住。

    彈琴時的他也因此非常耀眼。

    謝行之抿了一口茶：假如你真的像我以為的那樣天真單純不諳世事，我只會擔(dān)心你玩不過許家的老頭，如今你沒了你外婆和母親的庇護(hù)，我怕你在他手上吃虧。

    這也是他今天無論怎樣都必須來一趟的根源之一。

    但現(xiàn)在知道你有充足的能力自保，還反過來擺了許家家主一道謝行之把杯子放回去，仍然含著笑看著他道，我只覺得松了一口氣，也不用再為你的境遇擔(dān)憂了。更何況許家還是我的敵人，我感謝你都來不及，又為什么會失望呢？

    夏嘉譽反復(fù)張了張嘴：我謝先生

    他好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忽然轉(zhuǎn)過椅子背過身，似乎用力深深呼吸。

    短時間內(nèi)家族親人都遭到重大變故，謝行之明白夏嘉譽的心情，體諒地沒再講話，留時間給他處理好情緒。

    幾分鐘后，夏嘉譽重新轉(zhuǎn)過身，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一貫的微笑。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樣小物件：謝先生最擔(dān)心的東西，我今天帶來了。

    u盤！

    謝行之眉頭皺起：它究竟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夏嘉譽絕對沒有害他的心思，從頭到尾都沒有，甚至在這樣的關(guān)頭還不忘記幫他解決他最后一個敵人。

    但u盤到底是什么時候以什么樣的方式到他手里，謝行之還真是想不通。

    本來不在我手上。夏嘉譽將桌上不遠(yuǎn)處的煙灰缸拉過來，將u盤丟進(jìn)去，原本是夏景輝的，但可惜他瘋了。

    他又撕了一些紙屑丟進(jìn)去，當(dāng)著謝行之的面掏出打火機(jī)將它們點燃。

    夏嘉譽看了幾眼緩緩燃燒起來的u盤，轉(zhuǎn)頭對他道：從一個瘋子手里得到一樣?xùn)|西很簡單。

    他說完補充：至于他是怎么瘋的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是想了解，或許可以去問問謝安珩。

    謝行之搖頭：不用了，他有他的行事準(zhǔn)則，這些事如果他不想講，我也沒必要問。

    他對夏景輝這個人以致他的一切都毫無興趣，甚至感到惡心。

    如果不是夏景輝自私自利，謝安珩跟他根本不會經(jīng)歷那么多糟糕的事，這個結(jié)局對他來說已經(jīng)算好了。謝行之也無意繼續(xù)報復(fù)一個瘋子，這樣做除了浪費他自己的時間影響他的心情沒有任何好處。

    似乎對他的回答沒多意外，夏嘉譽道：許家、夏景輝和我外婆原本是一條船上的人，但夏景輝并不信任我外婆，他們兩人斗了大半輩子，比起她，他寧愿信任許家這個外人。

    所以真正的u盤原本應(yīng)該交到許家手里？他講到這，謝行之已經(jīng)能把所有的線索聯(lián)系起來了，但你從你外婆口中得知了u盤，在我發(fā)生車禍之后，你想辦法把它拿到了手里。

    對。u盤燃燒中發(fā)出輕微的爆裂聲，夏嘉譽稍稍往后躲了躲，這是夏景輝當(dāng)年自保的最后一塊籌碼，里面的東西我看過，不僅能毀掉謝安珩，也能毀了你。

    謝行之動作一頓。

    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它落到許家手里，我也慶幸我當(dāng)時做出了這個選擇。夏嘉譽輕輕道。

    等u盤徹底開始融化，他轉(zhuǎn)過身：現(xiàn)在最后的籌碼也毀了，往后不會再有人能傷害你了，謝行之。

    那你呢？謝行之聽了也沒太多喜悅，你還有什么要求，不妨一起提吧。

    夏嘉譽很聰明，他最在乎的無非是他的家人，想到這里，謝行之又有點頭大。

    但他沒料到對方竟然無所謂地聳聳肩：你是想問我外婆嗎？我去見過她一面，她一直瘋瘋癲癲地喊我外公的名字，說要去找他。

    謝行之：那你

    我當(dāng)然不會提這么無理的要求，她做了這么多惡，或許這個結(jié)局對她來說也不是個壞事。

    她整日沉浸在愧疚里才更讓我難過煎熬，因為我知道她也很痛苦?，F(xiàn)在總算愿意放下執(zhí)念，和外公相逢，她應(yīng)該也是高興的。

    對施老夫人的為人，謝行之不想多做評價，幾次試圖要他跟謝安珩的性命，假如夏嘉譽今天真的求他放過她，于情于理，謝行之還真沒辦法答應(yīng)。

    他的剔透明事理出乎他意料。

    除了這個之外呢？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謝行之在心里長嘆。

    實際上夏嘉譽跟謝安珩一樣，都是自出生以來就因為自己的身世不得不背上枷鎖。

    我想請你放了我的母親施瑤。夏嘉譽總算收斂起笑容，轉(zhuǎn)頭認(rèn)認(rèn)真真看著他，我保證我會和她一起離開，再也不會回到國內(nèi)，不會回倒?jié)M北市，更不會再插足和家族有關(guān)的任何事，也不會對你們造成任何威脅。

    他放在身側(cè)的手收緊，一眨不眨，不愿錯過謝行之的任何一個表情變化。

    可再度出乎他意料，謝行之坦然地笑了：這算什么要求？

    后面那些保證根本不需要，他當(dāng)然相信夏嘉譽不會涉足家族事務(wù)，更不會來威脅他和謝安珩。

    至于前面的施瑤

    你母親那天去醫(yī)院也只是想要保護(hù)你，她被施老夫人利用了，以為我們跟你們施家最終必須鬧個你死我活，所以想來個魚死網(wǎng)破。

    夏嘉譽連忙道：我會向她解釋清楚的，她耳根子很軟，我跟她說說，她就會知道謝先生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我不是想說這個。謝行之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

    設(shè)計陷害他跟現(xiàn)安珩，施瑤也不過是一枚棋子，實質(zhì)上沒過多參與，也怪不到她頭上。

    我不追究她做的這件事。謝行之總算說出夏嘉譽最渴望聽到的這句話，還沒等他高興，他繼續(xù)補充，你們施家留下來的財產(chǎn)，我會轉(zhuǎn)交給信托公司，供給你在國外繼續(xù)你的學(xué)業(yè)和生活。

    夏嘉譽愣住。

    謝行之：不用推脫，這些本就是你的。

    他原本覺得謝安珩也有權(quán)利繼承這些，若是想要，他不會這么輕易拱手讓人。

    可現(xiàn)在他知道謝安珩除了他之外什么都不想要，當(dāng)初會那么努力爭奪也只不過為了達(dá)成他走時留下的一句話。

    施家這比讓人爭的頭破血流的財產(chǎn)他就更不感興趣了，物歸原主，也省得他勞心勞力去打理，還平白遭人眼紅。

    你喜歡音樂，喜歡畫畫，就繼續(xù)去攻讀吧。謝行之拉起他的手，笑道，就像你喜歡爬到樹上安安靜靜看風(fēng)景一樣，我只希望你遠(yuǎn)離這些紛爭，永遠(yuǎn)無憂無慮，追求你最喜歡的事物。

    現(xiàn)在想來，他對夏嘉譽感到親近也不是沒有道理，謝行之自己也是個純粹的人，他同樣對能拋下一切追求所愛的人有與生俱來的喜愛。

    對夏嘉譽是，對岑向陽也是，對謝安珩更是。

    夏嘉譽站起身，反復(fù)用力抿了抿嘴唇，還是沒憋住眼眶發(fā)紅：我會的。

    謝行之，你可以再給我一個擁抱嗎？

    謝行之張開雙臂：當(dāng)然可以。

    夏嘉譽用力撲進(jìn)他懷里，在他肩頭抹了一把眼睛。

    這個懷抱一如他們第一次相遇，他剛到德國，舉目無親，酒吧散場后坐在小巷子里數(shù)那幾張少得可憐的打賞，差點被幾個小混混搶走。

    謝行之把人趕跑，也是這樣毫無芥蒂地向他展開雙臂。

    懷抱里干凈又溫暖，是記憶中的味道。

    數(shù)秒后，他從回憶中抽離思緒，夏嘉譽吸了吸鼻子，輕聲在他耳畔道：再見了，謝行之。

    而后不再留戀，干脆利落地起身，拉開房門大步離去。

    房間安靜下來，只剩下謝行之一個人。

    茶涼了，煙灰缸里的u盤也燒得只剩最后一點零星的碎片。

    謝行之看了一眼，把剩下的茶水澆上去撲滅火焰。

    幾分鐘后，包間外的走廊里兵荒馬亂。

    謝先生，謝先生，您不能進(jìn)去，今天這里被另一位先生包場了，現(xiàn)在還沒開放，您真的不能進(jìn)去！

    讓開！

    帶頭的是謝安珩，他面色沉沉，身后領(lǐng)著一大票保鏢。

    剛沖進(jìn)走廊，謝安珩看見包間的門敞開著。

    沒幾秒后，謝行之安然無恙走了出來。

    兩人視線相對，他似乎還有點驚訝，而驚訝中又夾雜著欣喜：安珩？怎么沒多睡一會兒，我剛準(zhǔn)備回去。

    可謝安珩的反應(yīng)截然相反。

    他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緊緊繃著臉。

    倏地，他風(fēng)一樣沖過去用力一把將謝行之抱進(jìn)懷里。

    謝行之先是一愣，隨后無奈拍拍他的后背安慰：我沒事，什么事都沒有，不是跟你講了我能解決這件事嗎？喏，我好端端在這站著呢。

    謝安珩埋頭在他頸窩，上下在他身上摸索的手這才停下來。

    他現(xiàn)在超過一米九的個子，謝行之還真經(jīng)不起他這樣掛在自己身上：但你要是再用力一點，我可要站不住了。

    往日里謝安珩如果聽見這種話，肯定會立刻松開他，然后把他扶到椅子上坐著。

    但今天

    謝安珩更加大了手臂的力道，皺眉埋頭在他頸子上用力嗅了嗅。

    跟個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狼似的。

    做什么別在這種場合謝行之左右看一眼其他人，伸手推他，后半句話被謝安珩的眼神打斷。

    后者松開他，唇角落得很低，眼皮也耷拉著，似乎委屈又不敢說。

    好半天，他才道：你身上是誰的香薰味？

    第72章

    走廊里不方便說話, 兩人重新回到包廂。

    這就是那個u盤。謝行之把裝了殘渣的煙灰缸挪到謝安珩面前，已經(jīng)全部燒毀了，往后也不可能再有人能拿這個威脅你。

    他說著側(cè)過頭, 身后的人還跟個大型抱枕似的環(huán)抱著他，下把擱在他肩窩。

    聽了解釋，謝安珩好像也沒太多興趣，不輕不重嗯了一聲。

    但不論他有沒有興趣知道, 謝行之還是得把他做出的決定告訴他。

    我答應(yīng)了夏嘉譽, 不再追究施瑤做的事，也把夏家的那一份家產(chǎn)交還給他。

    謝安珩還是嗯了一下就沒下文了。

    謝行之繼續(xù)：雖然那也是一筆價值不菲的財產(chǎn), 不過我有信心我們兩人往后憑自己本事賺到的也不會比這個差，你覺得呢？

    謝安珩忽然眉頭一皺。

    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他就松開謝行之，湊近到另外一邊的椅子上嗅了嗅。

    謝行之：？

    謝行之：你做什么, 我在跟你商量正事

    所以你身上的味道是夏嘉譽留下的。謝安珩轉(zhuǎn)身。

    謝行之用力閉了閉眼，他馬上就要離開國內(nèi), 從今往后我們或許都不會再見面, 這段時間他又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幾乎家破人亡，我才同意讓他抱

    謝安珩一把將他拽向自己, 謝行之冷不防重心不穩(wěn), 踉蹌兩下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你！

    第二個字沒來得及發(fā)出聲音, 后者就一個熊抱, 幾乎將他整個人環(huán)住。

    不僅如此，還在謝行之右肩處磨磨蹭蹭。

    你在做什么？謝行之被他毛茸茸的短發(fā)蹭的脖子下巴一大片全都發(fā)癢。

    謝安珩加大力道不準(zhǔn)他推開自己, 埋在他耳邊嘟囔：把他的味道弄掉。

    他蹭的地方正是夏嘉譽擁抱他時埋首的位置。

    謝行之忍無可忍, 但謝安珩忽然又小聲說：我早上又做噩夢了。

    什么？謝行之立即被他轉(zhuǎn)移注意力, 夢見什么了？

    上回在醫(yī)院，謝安珩說他夢見自己前世死亡時的場景，這事他還沒忘。

    果然如他所料，謝安珩道：我又夢見那些磚塊砸下來，砸到你的后腦勺還有胳膊

    謝行之放在他身上的五指收緊。

    還有呢？他蹙眉問。

    我還夢見謝偉茂謝安珩慢慢放開他，雙瞳一眨不眨跟他對視，我夢見謝偉茂打我，但是很奇怪，我好像已經(jīng)上高中了，身上穿的還是六中的校服。

    這一世，謝安珩早在初中就被他接出去轉(zhuǎn)學(xué)到了三中，顯然這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謝行之掩下眼簾。

    還有謝安珩輕輕說，我還夢到了老城區(qū)的電影院，下了好大的雪，就跟我們?nèi)タ措娪澳翘煲粯?，但我一個人在離場通道外面坐著。

    謝行之眼睫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