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

    一向沉默溫和的六皇子，一把將眼前的禁軍推開。

    聽到他的聲音，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此時整個知泉宮里都是血腥味，而這樣的味道，忽然將戚白里隱藏在內(nèi)心最深處的情緒勾了出來。他的心臟狂跳，血液都好像熱了氣來。

    戚白里的視線不由落到了禁軍腰側(cè)的長刃上這一刻他很想很想拔劍。

    他想殺了這些沒用的人。

    他想要以鮮血，來平息自己的憤怒。

    但是戚白里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因為裴如晝還在這里。

    都是廢物。少年低聲說道。明明是華章宮里面最不受寵的皇子，但是這一刻，周圍禁軍竟然從戚白里的身上，感受到了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殺氣、

    剎時間，禁軍跪倒一地。

    戚白里連看都沒有多看他們一眼，他的視線快速從周遭掃過，接著忽然落到了不遠處的一塊巨石下

    第34章 命懸一線

    戚白里看到裴如晝就靜靜地躺在那里， 他半身紅衣，已經(jīng)被鮮血打濕。

    看上去像是一點生氣都沒有了。

    如晝？話說出口，戚白里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 是那么的沙啞。

    明明人就在眼前，但是最后這一步，戚白里卻怎么也邁不過去。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走rou，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裴如晝身邊的。

    戚白里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將裴如晝抱起，竟然是這個時刻。

    他懷中的人，輕的好像落葉， 脆弱的也如秋末的落葉一般。好像稍稍用一點力氣， 就會將他觸碎。

    在這一瞬間，戚白里第一次明白失了魂究竟是什么樣的感覺。

    如晝， 再撐一下，我?guī)阕摺?/br>
    裴如晝的紅衣，被鮮血浸透， 只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跡。

    戚白里看到，就在這一刻， 那深色的痕跡忽然蔓延到了裴如晝的肩上。但這一次不是血，而是戚白里他自己的眼淚。

    無論戚白里經(jīng)歷過多少事， 平常有多么冷靜，但是本質(zhì)上，他也不過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

    平日里的戚白里，將自己的脆弱和驚慌全都隱藏了起來， 但是這一刻， 那些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的情緒， 竟然在同一瞬間涌了出來。

    戚白里看到， 自己抱著裴如晝的那只手在顫抖。

    他的手臂甚至都失去了力氣，生理性的驚懼，讓他無法做成任何事情。但是心中那個不能讓如晝受傷，要救他的念頭，卻將一切壓了下去。

    于是知泉宮的人便看到，六皇子那雙眼睛，紅的像是能滴出血來。他緊緊地摟著裴如晝，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這里。

    離開宮殿，鼻尖來自熏爐的氣息四散干凈，在看到空中殘月的那一刻，戚白里的神志終于清醒了。

    他看到，不知什么時候，太子戚羿宿竟然也來到了這里。

    一直都在韜光養(yǎng)晦的戚白里，這一刻竟然忍不住，朝戚羿宿大聲喊道：太醫(yī)！快把太醫(yī)宣來！

    此時的戚白里，簡直無禮到了極點。

    旁人都以為，太子會生氣，但是沒有想到戚羿宿就像是沒感受到戚白里語氣的生硬一樣，他轉(zhuǎn)身無比著急的報出了幾個太醫(yī)的名字，讓宮人們將他們叫來。

    此時，戚白里依舊不愿意將裴如晝放下。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懷中的人忽然重重咳了一聲

    戚白里低頭看到，裴如晝的臉上已經(jīng)全無血色，往日那雙桃花瓣似的眼睛，已緊緊闔上，失去了全部光亮。

    尤其是臉色，竟然比臘月的雪還要白，在這樣的冷白襯托下唇角邊暗紅色的血跡，便尤其明顯。

    咳咳咳

    裴如晝這陣咳嗽，簡直是能將肺咳出來的架勢，身體也顫跟著抖了起來。

    戚白里看到，裴如晝原本虛垂下來的那只手，忽然握緊，過了幾息后又驟然松開。此時他早已渾身脫力，這一刻，好像耗盡了所有力氣。

    或許是這一咳實在太疼，原本已經(jīng)昏死過去的裴如晝，睫毛忽然像是蝴蝶的翅膀一般，微微震顫了起來。

    不遠處，太醫(yī)已經(jīng)帶著藥箱被人攙扶著跑了過來。

    戚白里忍不住貼近他，輕聲如哄孩童般說道：如晝再忍一下，太醫(yī)已經(jīng)來了，馬上就能好了。

    裴如晝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他緩緩地抬起了手腕，向著虛空處抓去。

    你。

    裴如晝的聲音，小的如蚊子叫一般，但現(xiàn)在戚白里的世界里，卻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下意識地，戚白里握住了裴如晝的那只手。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裴如晝的手上，也是半點溫度都沒有，涼的好像冰塊。

    裴如晝的嘴里面，還在念念叨叨的說著什么。他的眼睛忽然睜開，但是雙目已然失焦。

    咳咳幽冥界？你你又來接我？

    迷迷糊糊的從裴如晝口中聽到幽冥界這三個字，戚白里不由背后發(fā)涼。

    而就在他祈禱自己聽錯了的時候，永宵神尊這四個字，忽然出現(xiàn)在了裴如晝的口中。

    裴如晝說永宵神尊接他？

    在這一刻，戚白里甚至忘記了如何呼吸。

    他聽到，太醫(yī)終于趕了過來。

    看到裴如晝唇邊蜿蜒若毒蛇的血跡，太醫(yī)顫著聲音大聲說：裴裴公子毒發(fā)了

    實際此時，裴如晝是真的看到了永宵神尊。

    但是和慌亂的戚白里相比，裴如晝的反應(yīng)簡直是見怪不怪。

    畢竟最近幾次毒發(fā)的時候，裴如晝都會在半夢半醒間去往幽冥界看到永宵神尊。這一次也一樣。

    在裴如晝的意識里，自己上一刻還在咳嗽著，而下一刻，忽然通體舒暢，并且又一次看到了永宵神尊。

    說起來之前的幾次，裴如晝看到的都是一些無趣的日常。

    他神游幽冥界的時候，十次有九次永宵神尊都在念經(jīng)打坐。而剩下的時候就會看到那團黑霧出現(xiàn)，打擾永宵神尊的工作。

    裴如晝看到，這一次永宵神尊還是和往常一樣，盤腿坐在岸邊。

    他身上的符文，正散發(fā)著淺淺的光亮。

    幽冥界是由永宵神尊的力量支撐起來的，他需要常常誦經(jīng)，以此支撐全界運行。

    一開始的時候，裴如晝以為永宵神尊每天都在兢兢業(yè)業(yè)的工作。但是后來他發(fā)現(xiàn)，事情好像并不是這樣幽冥界能說話的人不多，尤其是冥河之畔，千百年以來，都只有永宵神尊一個人。

    每次黑霧出來打擾他，永宵神尊嘴上說著煩，但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兩人經(jīng)常聊天，甚至一起喝酒，看上去很是投緣。

    裴如晝不知道這團黑霧是什么，但想來能被鎮(zhèn)壓在冥河下的，應(yīng)該也不是什么好人。

    身為冥界之主的永宵神尊，卻并不在意這一點，他有的時雖然候會在嘴上嫌棄和警告兩句，但是從沒有露出過鄙夷的神情。

    就在裴如晝以為，這一次自己又要在幽冥界無聊的呆上半天，聽完永宵神尊誦經(jīng)才能回家的時候，忽然有黑霧輕輕地纏在了永宵神尊的足腕上。

    那道沙啞的男聲再次響起：怎么總是念個不停？

    我在忙。果然，永宵神尊說。

    裴如晝好像聽到，那黑霧笑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一直好好呆在冥河里的黑霧，忽然涌了出來。

    永宵神尊的眉毛不由一皺。

    然而還沒有等他說什么，下一刻永宵神尊整個身體，都被黑色的霧氣包裹了起來。

    冥主今天連喝一杯酒的時間都沒有嗎？黑影話語中帶著一點笑意，聽上去心情不錯，要是我沒有聽錯的話，您好像就是因為不想在天界守著天帝的職責(zé)，這才躲到幽冥界來的吧？

    永宵神尊：

    聽到這里，裴如晝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個黑霧今天說的倒是沒有錯，在幽冥界斷斷續(xù)續(xù)呆了一陣子，裴如晝見到的人不只有神尊和黑霧。偶爾也會有還在修煉的小仙過來。

    而永宵神尊的身份雖然高，可是熟悉之后卻沒有什么架子。

    通過這群人的談話，裴如晝算是了解永宵神尊當年其實是可以留在九重天上當天帝的，但是神尊生性喜好自由。要是當了天帝，一言一行都要受天則制約，不但被整個九重天盯著，并且每天都有一堆事情需要處理。他想都沒有想，便放棄了這個選擇。

    幽冥界這邊，盡管所有事都需要他一個人撐著，但是好在沒有人盯著他，日常也沒有什么事情，只用定時以神力維持這里就可以了。

    果不其然，永宵神尊輕咳了兩聲，緩緩地伸出手去，將岸邊放著的酒壺拿了起來。

    他抿了一口，忽然皺眉問：這是什么酒？

    這個啊，好像是人界西域的什么酒來著解珴酒？

    聽到這三個字，處于虛無狀態(tài)的裴如晝都懵了一下。

    解珴酒，怎么又是解珴酒？這也太巧了吧！

    上一次太子帶到酒樓里面的好像就是這個東西。

    裴如晝知道，冥河中不只有那個黑影，還有許多往生者，而他們的身上，則帶著許多生前家人供奉的酒與瓜果。

    來去的往生者，總會將酒供奉給永宵神尊。

    這酒比我想的要烈。黑霧說。

    按照常理來說，那黑霧是不能離開冥河的，而裴如晝看了這么久也算明白永宵神尊之所以一直呆在這里，一半是為了支撐幽冥界，而另外一半，則是為了將黑霧鎮(zhèn)壓在這里。

    但是現(xiàn)在，兩人似乎都忘記了這件事。

    黑霧中，裴如晝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只見永宵神尊頓了一下，終于將解珴酒拿了起來。

    接著，黑霧笑道：今日不醉不歸。

    醉？

    聽到這個字，裴如晝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點不好的預(yù)感。

    此時，鳳城城郊。

    一身青衣的戚云遙，忽然從榻上驚醒，他下意識摸了一下額頭，這才發(fā)覺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了一身冷汗。

    眼見時間還早，戚云遙本想繼續(xù)睡。

    但他的心狂跳不止，竟是一刻也躺不住了。

    就在這個時候，戚云遙忽然聽到小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有一個小太監(jiān)滿臉驚慌的跑了進來，在看到戚云遙的那一刻，便撲通一下跪倒在了他的床榻邊。

    七七殿下，小太監(jiān)哆哆嗦嗦的說，宮里傳來的消息，說，說裴公子身受重傷，且又毒發(fā)，有可能，有可能

    說到這里，他忽然卡住了，而戚云遙則一把將那小太監(jiān)撈了起來，赤紅雙目大聲問道：可能怎么了？

    只見那小太監(jiān)又哐哐磕頭，等額前都紅了，才敢將那幾個字說出來：熬不過去了

    第35章 他不甘心

    你說什么？！少年的聲音極大， 將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

    戚云遙正處于抽條的年紀，幾個月的皇陵生涯，讓他退去了最后一點嬰兒肥。此時的七皇子戚云遙， 儼然是一幅少年公子模樣，和當初那個娃娃臉的孩子完全不同了。

    周圍的人都說，幾個月過去七殿下的性子， 難得沉了下來。

    然而這一刻戚云遙卻失態(tài)了。

    什么叫做又毒發(fā)？

    戚云遙的腦袋亂成了一團，他下意識忽略了受傷，而是將全部注意力，落到了毒發(fā)那幾個字上。

    阿晝毒發(fā)因為自己。

    見戚云遙沉默著不說話， 那小太監(jiān)不知道怎么回事更加害怕了。他不只是抖個不停， 甚至頓了一會后，又朝著戚云遙一下接一下的磕起了頭。

    聽到這聲音，戚云遙終于像是被驚醒一般說：阿晝我要去找阿晝他怎么可能會出事呢？

    戚云遙的聲音里， 已經(jīng)帶上了一點哭腔。

    此時窗外的天空， 也就剛剛泛起一點奶白而已，距離大亮還有至少半個時辰。

    戚云遙下意識地朝著門外奔去，他完全忘記了自己身上穿著的，還是睡時的中衣，更忘記了自己這一趟壓根不是什么自愿守陵而是被罰到這里來的。

    聽到戚云遙說要走， 那本來就很緊張的小太監(jiān)一下子就慌了神。

    然而還不等小太監(jiān)出手攔住戚云遙， 卻見少年忽然踉蹌了一下，只等下一刻，戚云遙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原來不知在什么時候，戚云遙的渾身上下都已經(jīng)散掉了力氣， 他的雙腿微微顫抖， 竟是連動都不能動一下了。

    戚云遙還太年輕了， 他一直以為，死亡是一個離自己很遠的話題。

    他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像現(xiàn)在一樣恐懼于生命的流逝。

    戚云遙這一跤摔得異常狼狽，膝蓋、手腕處全部磨破了皮，一股又疼又辣的感覺，在他的皮膚上蔓延著。

    這哪還有一點大易七皇子的樣子呢？

    見狀，剛才那個一個勁磕頭的太監(jiān)，還有守在外面的小宮女全都走了進來，他們趕緊將戚云遙扶了起來。

    殿下，您快回榻上，看看這傷嚴重不嚴重！

    就在摔倒的那一剎那，戚云遙的臉頰上已經(jīng)綴滿了淚水。聽到宮女的話，戚云遙想要讓她們閃開，但是等張開了嘴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一點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

    你

    戚云遙的喉嚨，就像是糾在了一起般，一重接一重的窒息感，如海浪一般向他襲來。

    阿晝

    戚云遙努力調(diào)整呼吸，終于從嗓子里擠出了這兩個字，然而他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周圍的人沒有一個聽到。

    宮女和太監(jiān)們一起走了上來，將戚云遙扶起，讓他重新坐在了床榻邊。

    他們看到，戚云遙那只貼在腿面上的手，正在不受控制的顫抖著。

    這里的宮女太監(jiān)，全都是跟戚云遙一起從華章宮來的，可以說是一直都在他的身邊。而這十多年時間，他們真的還從沒有見過戚云遙這么失態(tài)過往常戚云遙就算是再怎么任性，再怎么不像個皇子，身上都是有貴氣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