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家的小娘子 第49節(jié)
但此時聽小婦人語氣中脆弱的哀求,卻耐著性子解釋安撫:“那婦人便是趙雪娥?我與她不熟,不過從旁人口中聽了一耳朵,知曉她是做皮rou生意的,但我未曾接她生意,也未曾理會其再三糾纏,倒不曾想你是個心思多的。” 周梨花:“……” 她張了張嘴,腦子一瞬空白。 卻聽趙歸又道:“若還不信,我便點了油燈,扯開腰帶,讓你好好檢查檢查?!?/br> 周梨花紅著臉,聲音虛了些,軟聲嗔道:“……你倒是不膩?!?/br> 雖然他不過空口說,但她卻是信了的。 他那般寡言,卻愿意解釋,她又如何能不信? 這些時日壓在心頭的陰云這一刻一掃而空,但很快,她又蹙起眉,手搭在扁平的肚子上。 她再次問道:“既然不是因為那婦人,你為何不愿要這個孩子?” 這世上,出了那廟里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哪有不在乎子嗣傳承的。 趙歸當初花重金娶妻,不想要妻子給他生孩子,周梨花是不信的。 卻聽趙歸道:“你身子虛,冒不得險?!?/br> 周梨花垂眸,過了一瞬忽然背過身去。 這次卻不是生氣。 她也不知自己怎的了,心中膨脹著許許多多復雜的情緒,卻無法說出自己此時心中究竟是何等感受。 她從未想過是這種因由,或者說她不敢往這種緣由上想。 女子本就地位,合該為了生孩子冒險。 例如王嫂,當年還不是冒險生了來男? 自古男子娶妻便是為了子嗣傳承,女子嫁人首要任務便是生子,否則便是再賢惠聽話,也要被婆家厭棄。 相反,只要生了孩子,且是個兒子,為夫家留了根,便算是大功一件,在婆家也能直起腰來做人。 當初她作為女兒,便是被父親為了大孫子,將她嫁給了孫家的病癆鬼。 而她嫁到孫家后,被百般磋磨,也是因著沒能生下孫家子嗣。 其實還有件事無人知曉,便是孫家公婆當年想了個法子,叫她與孫家大郎同房,生個孫二郎的孩子,她覺得荒唐至極,死也不從。 幸而后來孫大郎的妻子孫楊氏查出了身孕,且主動提出將肚中孩子過繼到孫二郎名下,這才絕了孫家公婆的心思。 但孫楊氏當初受了氣,險些滑胎,在家中暈倒才請了郎中查出身孕的,那郎中也說,孫楊氏底子虛,生了投胎沒兩年,身子尚且還沒養(yǎng)好,建議滑胎。 可孫家盡無人將郎中的話放在心上,只是對孫楊氏多照顧了幾分,孫楊氏卻已腹中胎兒相脅,要求孫家公婆將周梨花趕走,并指責孫家公婆不公,拿十兩銀子出來給小兒子娶媳婦,如今她這是給孫二郎生兒子,必須給二十兩的生子錢,不然便不生。 孫家也是那時開始,動了將她賣去腌臜地的念頭。 他們興許不將孫楊氏的威脅放在心上,畢竟借孫楊氏個膽子,也不敢傷害肚中胎兒,但誰又不稀罕錢? 他們聽人說誰家將十三歲的閨女賣到妓院去,賣了足足二十三兩銀子,便合計著周梨花雖年齡大些,但長得漂亮,且雖嫁過人,卻未能與孫二郎同房。 雖說這錢賺的虧心,但在銀子面前,良心算個屁! 更何況女子天生便命賤,人家連自家才十三歲的親閨女都能賣,他們將坑了他家錢又不給他們兒子留后的寡婦賣了,自覺理所應當。 以往所見所聞,加上周梨花自己也因著身為女子,而吃盡了苦頭,差點便活不下去。 這些事歷歷在目,雖這段時間日子過的踏實,趙歸對她也是極好,但她卻從來都謹記身份,不敢出格。 便是有時犯懶,也會在心中百般譴責自己。 她勤儉持家,并非全然因為過慣了窮日子,不舍得浪費,其實更多的是不安,生怕人家說:趙周氏當真是個揮霍無度,不會過日子的。 從得知有了孩子,她便只有滿腔欣喜。 盡管郎中說她身子不好,但她從未想過為了自己身子而舍棄了孩子。 雖則她的確極想要孩子,卻也是擔心的。 婦人生子九死一生,她的情況更是危險,她又如何不知。 可這段日子不僅是她自己,便是村里來探病閑聊的婦人沒,又有哪個不是替她欣喜的?無人將她身子情況考慮在內(nèi)。 大家都說,有了孩子往后便算是美滿了。 見小婦人背過身子,許久不說話,趙歸只當她又生氣了,也不急著再勸。 最近她身子虛,便是滑胎,也得再等幾日,身子稍好些了再說。 他總歸是有時間勸的。 第43章 胎穩(wěn) 息羅縣城內(nèi),周大柱攙著個干瘦的老太太一路朝東街而去。 這干瘦老太太便是周大柱的娘——周于氏。 周大柱殷切地說道:“娘,咱家就你最疼小妹,你愿意來看小妹,小妹定然高興!” 周于氏掃了眼大兒子,面上沒有什么笑意。 能來看閨女她自然是高興的,但她卻知道家里幾口人打的什么主意。 周于氏因常年勞作,身上露出來的地方皆是棕色皮rou,干癟的臉上盡是皺紋。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道:“當初你們怎么沒想過去孫家看看她?明知道她日子過的難,我想托人送框雞蛋過去,都被你們攔下。” 周大柱有些不耐煩的解釋:“跟您說過多少次了娘,那孫家都是一群吸血鬼,咱真送雞蛋過去,小妹也吃不著!” 周于氏低頭,低聲抱怨著:“你當初可不是這么說的,那時候你分明說你meimei是外人,潑出去的水,不能將雞蛋送給個外人……你說你小時候?qū)δ鉳eimei多好,自從娶了妻,便不拿你meimei當meimei了,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沒良心的,可憐我的梨花了……” 周大柱臉色越發(fā)的難看,壓著怒火道:“別嘀咕了,我知道您心里就一個閨女,全然不將我這個兒子和唯一的孫子放在眼里?!?/br> 周于氏忙搖頭,輕聲解釋:“我哪有!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哪個不疼?哎……”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來到巷子口。 周大柱指著那新建成的打鐵鋪子,道:“您看看,這便是您那好閨女家的鋪子,光鋪子里請的那兩個長工月奉都得二兩多銀子,誰不知道你好閨女發(fā)達了,她可曾想著還有您這個一年吃不上兩口rou的娘?也就您專門偏心她那個狼心狗肺的。” 周于氏并未將大兒子的話聽進心里去,只是一心專注看著這家鋪子。 原本她還以為大兒子與兒媳忽悠她。 畢竟梨花長得再好看,也已是個小寡婦,便是真嫁了好人家,能好到哪去。 聽說那沒見過面的鐵匠女婿二十幾歲還未成親,又能是個多好的? 周于氏以往極少出門,這世道婦人都是能不出遠門便不出,老老實實待在家里cao持,不過旁的婦人倒是可以時常回娘家看看,而周于氏爹娘早死了,與娘家聯(lián)系也早已變淡。 這次之所以答應出門,并非是因家里人都勸她來,甚至大兒子就差跪地求她了,因著她知道大兒子和兒媳的貪念,自然不樂意幫他們。 而是因為她想來看看閨女,自周梨花出嫁道孫家村那日,至今她都沒再見過閨女。她是個做娘的,又如何能不想念自己的孩子? 周大柱自然不耐煩他娘一直站在那看,沒過一會兒便扯著他娘的胳膊進了巷子。 兩人一路走到趙歸家門前,卻見趙家大門緊閉。 正巧小劉氏扶著自己微隆起的肚子出門遛狗,瞧見周大柱假裝沒看見。 周大柱卻厚著臉皮討好道:“捕快夫人!我們梨花娘家人,這是我娘……也是梨花的親娘,來看梨花的?!?/br> 小劉氏目光往周于氏身上落了兩眼,便道:“梨花跟趙歸最近不在家,若是來看她,最好過段時間再來?!?/br> 周大柱臉色一垮,萬萬沒想到竟是白跑了一趟。 很快又問道:“那她啥時候回來?” 小劉氏臉上的鄙夷明明白白,但周大柱自然不敢生氣,還得陪著笑臉,畢竟小劉氏可是捕快夫人,對鄉(xiāng)下人而言,捕快也是做大官的,所以眼前這位夫人可是官夫人。 只聽小劉氏道:“最近兩個月怕是回不來了,梨花跟她郎君回家奔喪去了?!?/br> 周大柱便道:“奔喪也要不了幾日,那我們過幾日再來。” 小劉氏皺眉,心想梨花有這樣的娘家也是倒了霉,又道:“她在鄉(xiāng)下養(yǎng)胎呢,雞狗都弄鄉(xiāng)下去了,想來是要長住,你最好過兩個月再來。” 聽到閨女有喜,周于氏眼中滾下兩行熱淚。 她的梨花,是個命好的! 回去前,周于氏又回頭看了看閨女家的小院子,如今親眼見著閨女日子卻是不錯,她便也放了心了。 心里下了決定,以后絕不跟著兒子來打攪閨女的小日子。 她不是個好娘,但她也想護著自己的孩子。 —— 轉眼之間便已在玉河村待了月余,周梨花自打知曉自己誤解了趙歸后,便心情開闊許多。 這些日子每日早上一副補藥,睡前再喝一碗保胎藥,小院里彌漫著揮散不去的中藥的苦澀味。 周梨花整日待在院子里,聞習慣了也就沒覺得味道難聞,但旁人倒是越來越少來找她,連孔四嫂也說她家藥味重。 這幾日她覺著身子好了不少,孕吐也緩解了許多,短短時間竟是還胖了些,面色也透著紅潤。 半個多月前就嘗試著下床,便是走起路來也沒有不適感,卻也因此越發(fā)覺著躺在床上無聊。 在床上躺著的半個月,她做了兩雙小鞋子,嬰孩兒穿的無鞋底的軟鞋,主要是保暖的作用,等孩子稍大些學走路了,還能縫上鞋底繼續(xù)穿。 她做的是里面塞碎步的冬鞋,還在鞋面上繡了個小老虎,因著覺得自己肚子里的是姑娘,所以自然是用嫩黃色繡線秀出來的,但她手巧,又用了心思,所以繡的小老虎也是精致得很,做完看著多余的碎步,突發(fā)奇想給小老虎縫了兩只小耳朵,旁人看了都忍不住一頓夸,說她這對耳朵做的巧妙。 之所以繡的是老虎,是因著明年孩子出生,明年便是虎年。 雖覺著自己身子好些了,能下床了,她也不敢輕舉妄動,而是央著趙歸又請了郎中來,郎中診了脈后,說她脈象漸穩(wěn),不宜再久臥床榻,最好活動活動,有助胎兒生長。 剛開始趙歸也試圖提過幾次滑胎之事,她卻是堅決不愿的,她是這個還未出生的小娃娃的親娘。 即便娃娃還沒生下來,但她越來越有一顆慈母之心,她如何也狠不下心為了自己的身子,滑掉自己的親生孩子。 最后便說好,只要年前肚子沒什么異象,郎中說肚子里孩子能留下,便留,若郎中還說不能留,便不留。 有了約定之后,她便每日都摸著肚子說一回:娘這般疼你,你可得給娘爭點氣。 ‘娘’這個稱呼,便是從她自己嘴里說出來,她也覺得心軟的一塌糊涂。 既然郎中說要適當活動,她便每日都出門走走,稍微覺著累了也不勉強,趕緊回家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