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手里的粥終于一路灑完后，我看見了靜靜躺在病床上的尹戀菲。

    她那么虛弱那么嬌媚，就算是昏迷，嘴唇、眉角也是誘人的姿色。

    “煥雪！”哥哥堅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我抬頭，看見他責備的眼神。

    “私自離島，你真是不要命了。”他的語氣既無奈又怨憤。

    我莫名地看了眼背后的樗羽，為什么我離開豁夷島就是不要命了？我冷冷又滿含委屈地一笑：“你們都可以出來，尹戀菲也可以，為什么我不可以？”

    哥哥沉沉的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我不追究了，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和樗羽救了一個不該救的人？”

    “什么意思？”我再次回頭看樗羽，他靠在墻上，低著頭不看我，我問，“你把我們秘密救人的事都告訴哥哥了？”

    “他不得不告訴我！”哥哥語氣陰冷，“因為你們救了白昊的兒子！”

    我知道白昊應該就是白老，我知道白老的白氏集團做了非人道的事，但是，白氏與豁夷島有何干系，哥哥為什么這么生氣？

    “樗羽也是出島之后才知道的，本來不打算告訴你，但是你似乎和白家走得太近了?！彼^續(xù)說，“白家一手經(jīng)營的白氏集團是一個將活人送入手術(shù)臺進行非法實驗的黑暗機構(gòu)，他們......”

    “我都知道！”我不得不打斷道。在聽哥哥解釋時，我腦海里想起的都是白楓的訴說，然后胃里開始翻滾。

    “你知道？”哥哥顯然沒有想到，一臉驚訝，身后的樗羽也走到我面前，疑惑地望著我。

    “白楓講過，他落海就與這件事有關(guān)?！?/br>
    我于是把白楓在派對上講述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告之。

    ......

    聽完我的講述，哥哥和樗羽對視，眼神復雜，良久哥哥恍然道：“我們之前的調(diào)查都證明白楓沒有參與白氏的勾當，現(xiàn)在看來，這是真的?！?/br>
    樗羽點點頭，隨即看見我松懈和暗喜的眼神，嘴里狠言：“就算他沒有參與，白家人始終是不能靠近的鱷魚，陰險歹毒，慘無人道?！?/br>
    我怒：“樗羽你是不是對白楓成見太深了？”

    樗羽緊緊盯著我，語氣絲毫不退讓：“我的話是真理，你最好別靠鱷魚太近，不然，我可不來救你。”

    “好了別吵！”哥哥打斷我們的怒視，對我說：“煥雪，在世人眼里，豁夷島可能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孤島，但是，豁夷島暗地里有一支強大的組織，叫克蝶?？说淖谥季褪菍Ω栋资霞瘓F，拯救實驗人，我只能簡單地告訴你這些，但你應該已經(jīng)了解到，白氏與克蝶是敵對，克蝶是豁夷島的，你身為豁夷島人，就不要和白家走得太近，以免暴露豁夷島還有連累你自己。”

    我靜靜的聽完哥哥的話，面無表情實際心里波瀾迭起地接受著這個可怕又可笑的事實，然后反駁：“可是我與白家沒有走得太近啊，你們也說了白楓與白氏無關(guān)，白楓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當做不認識他?！?/br>
    “那就離開，我明天送你回去?！遍擞鸷芨纱?。

    “我不！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沒有一年六個月的，才不回去呢！”我說。

    樗羽正要和我辯解，忽然傳來尹戀菲的**。

    樗羽的目光隨即離開我，眼神由憤怒轉(zhuǎn)向憂喜，快速走到尹戀菲床邊，順勢握住她在空中亂抓的手，她并沒有完全醒來，眼睛也沒有睜開，但是在被樗羽溫暖有力的手緊緊握住時，馬上平息下惶恐和不安，靜靜地享受著夢幻般的保護和關(guān)愛。

    “你用得著這么呵護嗎？她還沒醒呢?！蔽依淅涞?，語氣里充滿了酸意。

    “剛才你阻止我干掉白佑，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為什么這么護著白家人？”樗羽憤憤的眼神射過來，讓我不禁一顫，心里叫苦：“我還不是為了你?！弊炖飬s說，“是你們先追殺人家的吧？突然平白無故追殺白佑？你行動時還不忘貼身帶著尹戀菲，她受傷是你的錯！”

    “哼！”樗羽冷冷一笑，“我們也沒有料到龍鐲竟然在他手里，追蹤器只能指引我們找到戴著龍鐲的人?！?/br>
    我驚：“你們在手鐲里放了......放了能追蹤人的......那么，鳳鐲呢？你們確定你們的科技沒有副作用嗎？白楓mama莫名其妙地病倒，是不是和這件事情有關(guān)？”

    “無關(guān)?！备绺缯f。

    “你想象力是不是豐富了一點？”樗羽問。

    “是你卑鄙！”我瞪著樗羽，語氣兇惡，再也不愿聽他多辯解一句，更不愿意看見他一直緊緊抓著尹戀菲的手，大步流星離開病房，不顧哥哥后來又說了什么話，直接奔下樓梯。

    克蝶！克蝶！克蝶！克蝶！

    我一路奔下樓梯，腦子里全部是這兩個刺耳的字眼，我沒有想到我們豁夷島，原來不是真的與世隔絕，原來，原來......

    “原來你在這里！”

    孟婉怡的喊聲從身后傳來，我回頭，看見她微怒和責難的表情：“我和莫野去看望伯母時，發(fā)現(xiàn)焦躁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白楓，他說你出去買粥很久了沒有回來，急得不知道怎么辦？我們就只好先出來找你！你去了哪里？買粥買到哪里去了？”

    “我......”我無語，婉怡看著我，兇惡的眼神緩和下來，她自從知道我的來自某個孤島，就似乎對我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博愛的同情，吼了幾聲后便不再發(fā)怒，走過來拉住我往白夫人病房里拖。

    白夫人醒過來兩天后，氣色已經(jīng)好很多，孟婉怡每天照例九點半過來看望她，我因為住在白家無所事事，也整天往醫(yī)院跑，那日，白夫人忽然提議讓白楓陪婉怡去花園走走，獨留下我一個人，在他們走后，示意我坐到她床邊。

    她溫和地笑著，輕輕握住我的手，她手腕上的鳳鐲讓我有莫名的罪惡感。

    “煥雪哪，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覺得你真的是個好姑娘呢?！?/br>
    我尷尬而又虛心地笑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看得出來，白楓很喜歡你，我......我實在也是不知道怎么開口，我......”白夫人忽然顯得拘謹起來，她柔順的手掌反復地摩挲著我的手背，訕訕的眼神，我只能靜靜地等待著她開口。

    “我，我希望你能和白楓在一起，和他遠走高飛。”

    我想白夫人一定感覺到了她手心下劇烈的顫動，我詫異地起身，手卻被她緊緊拽住。

    白夫人的眼神不是病態(tài)的迷糊，而是清醒的懇求和希冀。

    然而我實在不明白，這樣無理的要求，叫我如何接受？

    “你不要激動，聽我說。”她示意我坐下，她的手一直不愿放開我，眼神懇切，“我也知道婉怡對白楓一網(wǎng)情深，可是，我實在不想孟家受到牽連。

    “我的丈夫白昊當初追求我是時候，海誓山盟情深意切，殊不知，他全是為了我娘家的財產(chǎn)，在我正式嫁入白家而他順利繼承我父親的遺產(chǎn)后，他便對我冷落如陌路人了，而我父親的遺產(chǎn)在歸入他名下后的一個月內(nèi)，竟全部沒有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從事什么事業(yè)，但我知道他一直需要大筆的錢，他當初為婉怡和白楓訂婚時，我就知道，他不是真的為了白楓的未來，而是想要吞并孟家的家產(chǎn)，但是我......我無力阻止。婉怡和白楓自小青梅竹馬，我不知道要以怎樣的理由拒絕這場婚姻，由于當時我的優(yōu)柔寡斷，導致這場悲劇眼看就要發(fā)生......離他們結(jié)婚之日越近我就越不安越害怕，背負著這場陰謀，他們是不會幸福的，而且，我知道白楓不愛婉怡，他看婉怡的眼神永遠是漠然而無奈的，就像白昊看著我。

    “直到白楓把你帶回家，我知道，他喜愛的女子終于出現(xiàn)了。“白夫人說到這里，忽然緩緩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拂過我額前的紫發(fā)，表情憐愛又愧疚，說道，“我知道我自私，我想讓白楓幸福，想讓孟家不受牽累，可是我唯獨沒有考慮你的感受，這些話，在我心里藏了很久，煥雪，今天我告訴你就是想知道，你可不可以答應我？和白楓一起離開呢？”

    我搖頭，我甚至沒有考慮半分：“不行！我，我不能和白楓在一起?！?/br>
    “為什么？”白夫人被我斬釘截鐵的拒絕嚇到了，她怔怔地看著我，很不解。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想到的是克蝶，還有樗羽，更多的是樗羽。

    “我們......我們不合適?！蔽抑缓谜f。

    白夫人眼底漸漸傾瀉出失落和愧疚，她怔怔地看了我良久，然后輕拍我的手背，終于長長嘆道：“是啊，如果換做我，這種無理的要求也是不會答應的。對不起......”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她老了許多，而我是如此殘忍。

    “不要這么說，是我辜負您的厚愛了。”

    她搖搖頭，空洞的眼神轉(zhuǎn)向窗外，蒼白的嘴唇內(nèi)吐出疲憊的字眼：“我知道時日不多了，然而到現(xiàn)在為止，我沒有給白佑、白楓留下一點東西，物質(zhì)的補償，精神的安慰，一點也沒有......”

    “白伯母......”

    “如果白佑、白楓的父親在天有靈，一定會怨我沒有照顧好他們的，不過我很快就會向他贖罪去了?！?/br>
    我驚，問：“您說什么？白佑、白楓的父親不是白叔嗎？”

    白婦人的目光漸漸從遙遠的天際回到我震驚的臉上：“我嫁給白昊的時候，白佑四歲，白楓三個月?！?/br>
    “那他們父親......”

    “他們父親秦辰在白楓剛剛懷上時就車禍死了，那時候我萬念俱灰，要不是白昊的悉心寬慰......我是家里獨生女，死了丈夫還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而當時已經(jīng)是著名生物學研究者的白昊卻對我情有獨鐘，這讓我父親很欣賞，毫不猶豫就把他所有歸我名下的財產(chǎn)全額轉(zhuǎn)入了他的賬戶，我就這樣帶著兩個孩子嫁入了白家并從夫姓?！?/br>
    我靜靜地聽著白夫人疲憊自嘲的沙啞嗓音，看著她眼角皺起的紋路里歲月無情的摧殘，開始對這個紛繁復雜的人世產(chǎn)生了無窮的畏懼感，我不知道世人何以如此折磨著自己同時折磨著他人，何以讓眼前的清風曉月都蒙上了淚水的迷離，何以讓唇角的歡笑都帶上了牽強的苦澀和無奈？

    我終究沒有對白夫人許以確切的諾言，雖然她的懇求她的滿含淚水的敘述讓我心疼讓我不忍，但是，我實在無法接受和白楓遠走高飛，因為我不是白楓的什么人，我只是豁夷島上一個普通女子，不諳世事，我沒有能力讓一個被世事折磨千百的人遠離凡垢，因為我自己恐怕也要深陷其中，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子......這個結(jié)論我想了整整一個晚上，還是這個結(jié)論。

    這一夜我無眠，卻不是因為詭異的琴聲。而那每夜驚魂般繞我噩夢的琴聲，這晚卻離奇地沒有出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習慣那種詭異的時候，竟然沒有如期出現(xiàn)......

    第二天，司機照例在樓下等候我將我載去醫(yī)院，在開進醫(yī)院地下停車場時，一輛黑色轎車與我們擦肩而過，我下意識的瞥眼，竟然看見白老。

    他終于來看望白夫人了嗎？我心下暗喜，就算如白夫人所說他對她沒有情感，但是二十多年的夫妻，畢竟不是真的陌路吧？

    我這樣想著，便決定先不去白夫人病房，好讓他們夫妻好好聊聊，我慢慢踱步在醫(yī)院的后花園，這里陽光充裕，景色宜人。

    隨后我看見了尹戀菲。

    她坐在湖邊靠椅上，殷紅的嘴角蕩起甜蜜的微笑，在和煦的風里化為輕麗的水蓮。

    她看見我很震驚，顯然她至今才知道我早已離開了豁夷島：“雪！是你嗎？雪！你怎么在這里？”

    “我之前來看過你，但是你昏迷著?！蔽艺f。

    “你是因為聽說我受傷了才出島來看望我的嗎？”她似乎很以為然，感激而幸福地沖著我笑。

    “你看上去氣色好多了?！蔽也幌氩鸫?。

    她一聽，忽然兩抹紅暈飛上臉頰，羞澀而甜蜜地低下頭來竊笑：“還不是因為樗羽的體貼照料?！?/br>
    我心里一陣酸楚，我是如此心胸狹隘而嫉恨她關(guān)于樗羽的幸福，不想多言，隨即轉(zhuǎn)身欲離去，卻撞上正好走來的樗羽。

    陽光下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掠過一絲驚異，弧線優(yōu)美的嘴角輕輕開啟，卻終究沒有開口，徑直擦過我的肩膀，帶過一絲冷酷的風，走到尹戀菲身邊，俯身，遞過手里的水杯，聲音柔和得不像話：“水來了，小心燙?！?/br>
    我看著他們，忽然難過得想要冷笑，想要大步流星瀟灑離開，可是腳步沉重，邁不開半步。我無法忍受樗羽的無視，他不可以這樣對待我，我正要開口，突然感覺到周圍一陣sao動，一個驚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有人站在天臺上，有人要跳樓?。　?/br>
    我抬眼望去，很多在花園散步的人紛紛擁向住院樓，那里二十八層高樓頂上，有一個飄忽的身影。

    豁夷島人視力極好，陽光下高樓頂，我清晰地看見了那個人影，然后她手腕上的亮光瞬間刺痛了我的雙眸！

    白夫人！

    我奔過去，迅疾穿梭在人群里，不顧一切的穿過去，我身后傳來焦急的喊聲，我知道那是樗羽，他擔憂的喊聲喚我停下腳步，但是我怎么能停下？白夫人，那個昨天還握著我手的溫和的女人；那個我現(xiàn)在手心里還殘留著她的體溫的人；那個在生日派對上好心地戴上鳳鐲的人；那個毫無保留向我傾吐心酸的人；那個夸獎我欣賞我疼愛我的人......她現(xiàn)在正站在二十八樓頂，迎著風，表情淡定，眼神解脫，她要干什么？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說她要跳樓，但是我不相信，沒有理由的，沒有理由的！她的身體快要康復了，她還有一個完整的家，她還有她的兒子白佑、白楓，她還有她的丈夫白昊，不，秦辰！

    “我很快就會向他贖罪去了?！?/br>
    “我很快就會向他贖罪去了?！?/br>
    “我很快就會向他贖罪去了?！?/br>
    ......！

    我腦海里突然躍過這句致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