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賀敬文接到人生中的第一個案子,心情是激動的。見到狀紙之后,表情是呆滯的。 清官難斷家務(wù)事。 賀敬文近來內(nèi)斂了許多,渾身上下依舊冒著些呆氣,對人情世故卻懂了不少。連著在鄉(xiāng)下跑了這么長日子,兩個師爺為了讓這位東家長點(diǎn)心,著實(shí)費(fèi)了不少力氣。旁的人是想將東家弄得蠢一點(diǎn),他們倆的東家已經(jīng)不能再蠢了,只好多教一些東西。張老先生教的傻孩子多了,還有耐心一些,谷師爺對這位東家是不大滿意的,手段就簡單粗暴——直接帶這傻子見識各種黑暗面。 譬如見識一下四里八鄉(xiāng)宗族之可怕可惡,宗族可決族人之生死,尋常官吏不會去找宗族的麻煩。除非事情鬧得太大。又譬如典妻典妾等事,在賀敬文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怎么能有這般無禮之事? 對付這種只有一張譴責(zé)的嘴的人,谷師爺自有辦法,只消反問一句:“不然呢?要怎么辦?” 賀敬文要沒有辦法的,在他的心里,這種事兒就不應(yīng)該發(fā)生。宗族么,數(shù)世同堂,守望相助,令鰥寡孤獨(dú)皆有所養(yǎng),而不是族兄尸骨未寒就搶他的家產(chǎn)??墒虑?,就是這么發(fā)生了。待你去問時,闔族上下都給瞞著,這還暗合了“親親相隱”。不典妻典妾,日子便過不下去,要怎么辦?縣衙養(yǎng)得起閑人么? 更讓他絕對的是,遇上了這種事情,就沒一個人會告官!經(jīng)張先生解釋,他才知道,鄉(xiāng)民最怕上衙門!休說鄉(xiāng)民了,縱是有見識的士紳人家,也不喜歡上衙門。誰家攤上了官司,輿論風(fēng)評便要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一句:“他家攤上官司了,這家是要敗啊?!闭嬗腥讼敫鏍?,也會被家里人攔下來。打官司,是件傷筋動骨的事兒。 行,你們不告狀,至少我這三年一次的大計(jì)賬面兒上好看。朝廷考核地方官,無非那么幾項(xiàng),財(cái)稅、人口、治安、文教……諸如此類。這治安上,主要是看一年有多少案子糾紛,而不是看破了多少案子。 然而賀敬文的心里,還是想斷那么幾樁案子的——好歹過過癮。再說了,總不至于叫他遇著這種難纏的官司吧?頂多就是析產(chǎn),這種案例張老先生講過的!哪知開天辟地頭一遭,就遇到一個比宗族欺凌族人還難纏的案子! 賀敬文打小沒了爹,沒人教他官場諸般忌諱,也沒人給他做個男人丈夫的榜樣,一切全看親娘的本事兼自己去找模樣。沒有親爹當(dāng)榜樣,也沒有個親密的男性長輩,羅老安人的教導(dǎo)也出了一點(diǎn)問題。他自己呢,遍尋不著什么實(shí)際的人物來學(xué),就拿書本當(dāng)圣訓(xùn)。所以他的常識相當(dāng)?shù)貐T乏,人也有點(diǎn)奇奇怪怪的。遇到這種事情,他就抓瞎了。 在他想做出一番事業(yè)的時候,有人肯教(當(dāng)然,在他這里,屬于輔佐),他是很落單的。一本《大陳律》他閑暇也刻苦攻讀了,但是沒有一條是講這么個情況的。 不自在地咳嗽一聲,他又忒有自尊,不大好意思好當(dāng)堂請教張老先生,又怕將這第一件事情辦砸了。好在他也算是做了一些實(shí)務(wù),有了點(diǎn)經(jīng)驗(yàn),下令發(fā)簽?zāi)孟嚓P(guān)人等,命這富戶且回去,等涉案的人都到齊了,再過堂。 后廊下面,母女三人都舒了一口氣。 偷聽是新鮮的,韓燕娘低頭看看兩個閨女,麗芳腦袋微向前傾,瑤芳卻只是側(cè)著耳朵。心道,多聽聽這些事兒,倒也不壞,好歹知道些人情冷暖,以后到了婆家,也別一味以為天下都是好人。父母親人再護(hù)著,也不及自己有本事。哪怕是瑤芳,她打定主意多看顧的,至少小閨女得自己能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的地方好救援吶! 收回了心神,她又擔(dān)心起丈夫,就怕賀敬文這呆子猛然就下了決定,到時候可就壞了。這死人!前兩天明明將從彭娘子那里聽來的消息已經(jīng)告訴他了,他還扳著張死人臉,也不哼一聲,恨得韓燕娘當(dāng)時就把賀敬文捶得哼唧了出來。也不知道他到底記住這頓打了沒有。 現(xiàn)在看來,好像是記住了。 韓燕娘伸出手來,一手一個,將閨女們拎走了——前面散了,賀敬文八成要跟師爺們到后面書房討論。被賀敬文撞見了還沒什么,叫谷師爺又或是服侍的小廝們看到了,怕要傳出閑話來。自打知道衙里有人將她家里稱呼都傳了出來,還害得俊哥被人嚼舌頭,她就越發(fā)注意起這些來了。 —————————————————————————————— 韓燕娘沒想到的是,賀敬文記住自己又挨了一頓打,也記住了汪知府要對付他。現(xiàn)在他可沒有那么一股“他能將我怎么樣”的愣勁兒了,知道汪知府既然想做小人,就不能拿君子的要求去看他。遇到事兒甭嘰歪,你嘰歪了,人家也不聽,該干嘛還干嘛。你要看不下去了,那你也想干嘛就干嘛去。 然而,賀敬文開竅得有點(diǎn)晚,斷沒將這案子與汪知府聯(lián)系到一塊兒,更沒有他小閨女想的那么深。賀敬文討厭楚王府!壓根兒就不想沾楚王府的邊兒。若非皇帝有命,令這附近的官員到時都要給世子的婚禮撐場面,他現(xiàn)在還不想回來呢。自然就更想不到如果在這場婚禮前后他這里出了紕漏,會對他造成什么影響。 直到張先生將此事點(diǎn)出,賀敬文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打的是這么個主意?可是這案子難道還能有假?” 谷師爺口角噙著一抹冷笑:“富戶對貨郎,怎么搶不來孩子?還用告?他家佃戶長工有好幾十口子,擇個月黑風(fēng)高的日子,頭臉一蒙,搶過來就說是現(xiàn)在的妻子生的!偽稱婢妾所出也沒什么,正經(jīng)就是他家的孩子了。有點(diǎn)兒腦子的人家,豈會將這等事鬧大?生恐旁人不知道么?” 賀敬文道:“如此,該當(dāng)如何?” 張先生一直讓谷師爺說話,心里暗樂,只花了一個錢谷師爺?shù)腻X,現(xiàn)在這谷師爺還將刑名上的事兒給做了一半兒,劃算!縱然知道谷師爺是實(shí)在看不下去東翁這個傻樣兒,忍不住地嘴賤而已。 果然,谷師爺說完這一大套子話,就覺得自己又說多了,緊緊地閉了嘴,深恨自己嘴賤。張先生見他不肯說了,才慢悠悠地道:“怎么判不要緊,得叫人挑不出毛病來,還得預(yù)備著有人挑毛病的時候有說法兒。再者,得防著有人做文章。此事,恐怕還會有波折。必要做成鐵案,免得日后有人翻案?!?/br> 賀敬文道:“先生,你說了這么一長串兒,也沒說要怎么判吶!” 張先生被噎了一下,谷師爺端起茶盞來擋在臉前偷笑了兩聲,笑夠了,揭開了蓋子喝茶。張先生無奈地道:“照谷老弟說的,這孩子多半不是富戶家的,”說到這里,張先生冷笑一聲,“縱然是,也不能判給了他!尋常爭子,滴血驗(yàn)親即可,這個居然驗(yàn)不出來。不如再驗(yàn)一回,以防有詐。果然如此奇異,就問孩子的生母好了,她總該有數(shù)的?!?/br> 谷師爺見賀敬文一臉認(rèn)真地聽著,那模樣要多呆有多呆,忍不住又嘴賤了:“那鄉(xiāng)老一定有鬼!哪有一個兒子兩個爹的?!”嘴賤完了,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又搶活兒了,還不給加工錢! 賀敬文嘴巴慢慢地張大了:“不能夠吧?鄉(xiāng)老……當(dāng)是德高望重之輩。” 谷師爺心里又抽了自己一嘴巴:叫你嘴賤!還是張先生給他解了圍,對賀敬文道:“人心難測,東翁還是小心為上。此事不容有失,寧愿先小人后君子。況且,東翁也不是沒有見過鄉(xiāng)見宗族之長,看似和善長者,手段卻比牢頭還黑?!?/br> 賀敬文心道,這世道總不至于這么壞,若是有事,恐怕還出在那富戶身上。 心里有了底,賀敬文頭一回?cái)喟傅臒崆橛只貋砹?。恨不得立時就把這孩子判給了商人家。他也瞧不上這富戶,家里又不是養(yǎng)不起人,老婆不能生,不是還能納妾蓄婢么?民過四十無子,許納妾呀!就是不納妾,你蓄婢了,也沒人管不是?非得休了老婆?這不腦子有病么? 張先生和谷師爺對望一眼,互使了個眼色,一齊溜了——東家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賀敬文腦子里想了一回明日如何升堂,如何正氣凜然地責(zé)問原告被告,如何果斷宣判。想完了,滿面春風(fēng)地想與兩位師爺分享,師爺早就不見了,只得失望地往后衙走去,準(zhǔn)備跟老婆顯擺顯擺。 ———————————————————————————————— 韓燕娘對師爺們是放心的,不再擔(dān)心這件案子判不好——她只道是汪府臺要抓賀敬文不會判案的把柄,萬沒想到汪府臺的后招是世子的婚事。只要賀敬文不添亂,張先生自然能將事情辦得圓滿了。她正忙著看裁縫給兒女們量尺寸呢。這個年紀(jì)的小孩子長得快,頭一年的衣裳第二年就穿不得了。家貧沒辦法的,年紀(jì)小的永遠(yuǎn)穿著兄姐們穿不下的舊衣,要不就要指望母親有空,給他將小了的衣裳加點(diǎn)碎布改大一點(diǎn)。略有余財(cái)?shù)?,每季都要換新衣。 韓燕娘命賀成章先量完尺寸去讀書,再慢悠悠地陪著女兒們量。麗芳一面抬高了雙臂好讓裁縫給她量袖長,一面問韓燕娘:“娘,我能去阿敏她們家玩么?” 她年紀(jì)漸長,對于這些家長里短的八卦頗為熱衷,偷聽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聽了這一回,去彭家講給彭敏聽。兩人空玩棋怪沒意思的,不如說點(diǎn)閑話。彭敏看似斯文淑女,內(nèi)里頗類其母,對這些小道消息也挺熱衷,口風(fēng)也嚴(yán),不熟不交心的人不說。 韓燕娘心情正好,笑道:“去了別淘氣。廚房里有新做的黃雀饅頭,帶些兒過去,請他們家也嘗嘗?!?/br> 麗芳?xì)g迎一聲,換來裁縫一句:“小娘子,別動?!丙惙紝n燕娘吐了吐舌頭,韓燕娘對她皺了皺鼻子,嗔了她一眼。她也不怕,嘿嘿笑了一聲,又站正了。 瑤芳卻沒那么樂觀,總覺得這后頭還會有事兒,又猜不透汪知府在想些什么。遇到這樣的事兒,要是她來辦,那就是想辦法把這棒槌夸成一朵花兒,送他一程,祝他高升。反正,棒槌有靠山兜著,等閑也不會事發(fā),這棒槌也沒辦什么出格的事兒。何苦這般排擠?豈不是連容尚書也得罪了? 她卻不知,汪知府是不能再忍這傻知縣了。湘州府有河,河還挺寬,來往商船無數(shù),好大一筆稅款。寧鄉(xiāng)就堵在了上游!賀敬文他忒仔細(xì)了,雖然瞧不起商人,卻也不盤剝,他打小就沒為錢發(fā)過愁。上游不盤剝,也不給他孝敬,到了下游再狠收一筆?這不是叫旁人把惡人都做了么? 再有那個可惡的李千戶,與他越發(fā)不對付。李千戶與京中勛貴有些干系,不敢惹大人物,跟汪知府對上了卻不很怵。尤其兩人之間爭的是實(shí)利!李千戶與賀家有那么一點(diǎn)緣份,哪怕賀敬文是個棒槌,他也樂得助這棒槌一臂之力,讓他給汪知府添堵——這傻知縣好像有京里的后臺?那就更妙了。 賀敬文根本就是棒槌得渾然天成,把人氣死了,他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更不明白別人為什么這么生氣。原本寧鄉(xiāng)縣也不是那么安逸,至少小偷小摸、失業(yè)流民還是有一些的。李千戶要幫他,給汪知府打擂臺,氣死了汪老狗才好。是以他時常命手下軍士到寧鄉(xiāng)巡視一番,遇著盜匪抓上一抓,也算是他的功勞。 汪知府是被這一明一暗兩個人氣弄得沒轍了,他與李千戶斗了這么多年,也沒吃什么虧,現(xiàn)在卻天天惹氣,想來想去就是因?yàn)槎嗔艘粋€死棒槌!要將這棒槌弄走!棒槌不是還要參他么?他先叫這棒槌滾得灰頭土臉! 盜匪上不好做文章,那就拿斷案來講事吧。 于是便有了上面那一幕。 瑤芳百思不得其解,又輪到她量尺寸了,只得先將眼前的事情應(yīng)付過去。韓燕娘還問她:“餓不餓?黃雀饅頭做得多,你先吃一個再出門兒。我聽你這尺寸怎么又瘦了呀?” 瑤芳搖頭道:“阿姐比我還瘦呢?!?/br> 麗芳輕笑一聲:“就你明白。不吃等會兒路上別喊餓?!?/br> 麻利地量完了衣裳,韓燕娘道:“先將哥兒姐兒們的衣裳做了來,過兩日,再來做老爺并兩個先生的?!?/br> 賀敬文聽著這聲音,不愿意見外人,到耳房避了一避,等人走了才出來。卻見韓燕娘領(lǐng)著兩個閨女要出門,并沒有給他顯擺的機(jī)會。心下憤憤,暗道若是這富戶再歪纏不清,一定要打他十棍! 韓燕娘并不知道因她不給丈夫面子,險(xiǎn)些讓丈夫做了一回昏官。帶著女兒一路說笑,往彭縣丞家去玩耍。到了彭縣丞家里,卻聽彭娘子又說了一件新聞:“沒跑兒了,這回那告上縣衙的那個爭子案,就是汪知府在弄鬼!我們家那死鬼,在州府里也認(rèn)得幾個人,往年拿銀錢喂飽了的,拿來消息,叫死鬼小心,不要受大令的牽連。你們要小心了。那喪天良的家里有些錢鈔,能做實(shí)這孩子是他的。切!” 韓燕娘得了消息,趕回家尋了賀敬文。賀敬文還要擺個架子,拿書的手已經(jīng)抖了兩抖,猶作淡定狀:“有事?” 韓燕娘捏了捏手指,咔咔響了兩聲,賀敬文喉頭一抖,站得筆直。韓燕娘見狀活活被氣笑了:“你好有閑心吶!知道汪老狗要借這事辦你么?”汪知府這引號是李千戶給起的,討厭汪知府的人背地里都這么叫他。 賀敬文僵硬地道:“早猜著了?!?/br> 韓燕娘一甩手絹兒:“行,是我白cao了心了。” 賀敬文眼睜睜看著她修長的背影跨過門檻、穿過月洞門消失了,才喃喃地道:“這就走了??!”更討厭那告狀的人了,怎么辦? ———————————————————————————————— 那告狀的富戶心情忐忑。他想要個白胖康健的兒子,也覺得這兒子應(yīng)該是他的。其時鄉(xiāng)下,哪怕不是親生的,養(yǎng)大了,誰知道?更不要提還有買男孩兒充作己子、“借種”等事。為此,他還買通了鄉(xiāng)老,必要將孩子奪回來。這鄉(xiāng)老說是德高望重,其實(shí)少年時頗游手好閑了一陣子,后來“浪子回頭”,人人傳為美談。他游蕩的時候,跟著仵作混過些時日,知道些偏方,能令人血液相融,也能令親生父子血液不融。 萬沒想到這中間不知道出了什么紕漏,兩邊的血都能融到一起!更沒想到的是,因?yàn)檫@事過于離奇,一傳十、十傳百,招來了鬼!“鬼”的條件令他無法拒絕——會幫他將孩子弄過來。 可事情波折不斷,還處處透著詭異,頭一回到衙門告狀來,他的心是虛的。二回過堂,雙方都到場,富戶的膽子也沒大多少??吹劫R大令一張冷臉,富戶的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一抖二抖,就跪下了。 賀敬文越發(fā)瞧不上他。再看那商人,滿面風(fēng)霜之色,倒是實(shí)誠樣兒。那婦人臉色臘黃,兩道彎彎的細(xì)眉皺起,倒有幾分姿色。怎么看,都像膽這富戶恃強(qiáng)凌弱。 賀敬文看畢,命張先生再驗(yàn)一回血,兩碗血都相融了。連張先生也猜不透其中關(guān)竅,哪怕是有人弄鬼,這弄鬼的本事也比他高了。張先生與谷師爺眼底都有一絲憂慮。 富戶心下大定,必要自己的孩子。賀敬文又傳彼時之穩(wěn)婆,詢問嬰兒出生時刻,居然是在這婦人二婚后不到九個月。這日子果然微妙得很!不由腹誹:哪家成婚這般急來?! 張先生知道他又走神了,輕咳一聲提醒他。賀敬文依著事先商議好的辦法,命孩子生母來斷定孩子的生父。這婦人一口咬定,這孩子是她與后夫生的。賀敬文樂見其成,將孩子判給了后夫。 那婦人感恩戴德,且哭且笑:“青天老爺,令我骨rou團(tuán)聚,回去必立長生牌位,求老天保佑老爺公侯萬代?!?/br> 將案卷歸檔,賀敬文自覺過了斷案的癮,又經(jīng)谷師爺提醒,早做好了應(yīng)對翻供的準(zhǔn)備,冷臉變作了笑臉。連回去之后收到了公函,道是世子不日娶妻,所有官員皆要到王府去赴宴,都沒能讓他的心情變糟。 讓他想不到的是,他吃完了喜酒,翻供的人就來了!汪知府這時機(jī)選得巧,若是在婚禮前鬧事,又或攪了婚禮,他也要擔(dān)干系。等世子將世子妃娶回了府,京城來的使者又還沒走,寧鄉(xiāng)再鬧一個大笑話,那就可樂了。 ———————————————————————————————— 賀敬文接到汪知府的通知的時候還在納悶兒:這個污糟官兒叫我來做什么? 那富戶到湘州府告狀來了! 尋常時候,哪怕州府接著了這樣的狀紙,也會發(fā)回原籍,命原籍官員秉公辦理。汪知府這回卻不給賀敬文這個面子,怒道:“世子才將完婚,這里便出了這等事情,真是胡鬧!”竟命拿了一干人等,又發(fā)文命賀敬文過來,當(dāng)堂解釋。 彼時朝廷使者尚未啟程返京,胡閣老家送親的人也還未走。自家事辦完了,也都想瞧個熱鬧。這事情便鬧得大了。 張先生先拿到的文書,見賀敬文發(fā)怔,忙將內(nèi)中門道說與賀敬文:“汪知府當(dāng)將案子發(fā)給您的,現(xiàn)在卻要您到州府里解釋,不是他古道熱腸,不忍小民受苦。實(shí)是他看您不順眼,要整治您呢。此行吉兇難定。須將卷宗妥妥收好,上面有他們畫押的供詞,這卻是作不了偽的?!庇执掖覇竟葞煚攣?,谷師爺在寧鄉(xiāng)地界比張先生熟,兩人便分工,谷師爺與衙役等串詞,又聯(lián)絡(luò)些鄉(xiāng)老,萬一賀敬文受到責(zé)難,好發(fā)動了人以“民意”轄制汪知府,同時請賀敬文寫好了向容尚書求援告狀的書信,一見事情不妙,便即往京里求援。 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正要啟程,卻聽大門有些鬧騰,乃是彭娘子揪著彭縣丞的耳朵,讓他去陪賀敬文走一趟——彭縣丞對州府比賀敬文熟多了。 賀敬文感動道:“彭兄高義?!?/br> 彭兄是被老婆逼的,苦哈哈地道:“應(yīng)該的。” 事態(tài)緊急,兩人不及多言,匆忙啟程。一路上,彭縣丞心里翻騰著妻子的話:“做人得講個良心吧?賀大令人是呆了些,卻不會害人,汪老狗的心眼兒比篩子還多,著哪一個,你自己想。憲太太許了我,咱家老大若上京趕考,可住在他們家宅子里,他們有人照看??v他們不回去,也會寫封書信,叫老大給帶到京城容尚書府里。你也說了,州府里跟你打探來,問大令離京,是不是容翰林親自送的。于公于私,都該向著這一個!” 彭縣丞想明白了,便對賀敬文道:“到了州府,旁的先不提,先將這告狀的打四十棍!” 賀敬文問道:“為何?” 彭縣丞道:“他不經(jīng)您便找到汪府臺,是對您不滿。只要提到寧鄉(xiāng)兩字,就是以民告官,先打了再說!” 《大陳律》里有這么一條,以民告官,無論實(shí)與不實(shí),先打四十! 賀敬文:……md!忘了還有這么一條,回去好好再背一遍。 兩人套好了詞,彭縣丞又幫著賀敬文看了看表情,要他練到“輕描淡寫”、“不卑不亢”。待練好了,州府也到了。 汪知府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指著地下跪著的婦人問道:“這是怎么回事?為何這婦人說你不問端地,將她前夫之子判給了后夫?” 賀敬文懵了,呆呆木木地低下頭,看著那婦人臘黃的臉在眼前亂滾,耳朵里全是她的聲音:“青天老爺,令我骨rou團(tuán)聚,回去必立長生牌位,求老天保佑老爺公侯萬代。” ☆、第48章 太妃出手了 公侯萬代? 當(dāng)時賀敬文是怎么想的?【雖是無知村婦,倒也知恩圖報(bào)?!恐鲌D報(bào)個球!現(xiàn)在反咬一口來了!賀敬文猶如被浸到了冰水,四周的目光讓他覺得自己像被剝光了一樣。 張老先生與谷師爺擔(dān)憂地看著賀敬文,生怕他頂不住,幾乎要搶上來。 汪知府大約是身邊聰明人太多,不太了解呆子,呆子這種生物,你越激他,他越犟。見讓自己憋悶了許久的棒槌被一棒子打傻了,汪知府大為稱意,還要痛打落水狗,追問道:“你怎么說?” 賀棒槌已經(jīng)被打懵了,原就不會掩飾的一個人,現(xiàn)在就更沒那個心性去說場面話了。一張口,這呆子就將官場上的實(shí)底兒都兜出來了:“您這是要審我吶?!我寧鄉(xiāng)的案子,不發(fā)還給我,也不問我要卷宗,就當(dāng)我判錯了?全都您說了算,您比京里內(nèi)部吏部御史臺的臉面都大,那您要說什么,我全聽著吶!” 汪知府:……艸!我就知道你是個死棒槌! 為了讓這彰顯這呆子的棒槌,他還有意泄漏了些消息出去,現(xiàn)在被呆子當(dāng)眾質(zhì)問,下不來臺的變成了他。正常人是不能跟傻子爭執(zhí)的,那樣只能顯得你比他傻! 汪知府心思電轉(zhuǎn),正要說什么,賀呆子已經(jīng)又開炮了。人在尷尬的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汪知府那里不過瞬息,賀敬文已覺得像是過了半天,見汪知府半天也不回話,賀敬文直統(tǒng)統(tǒng)地開炮了:“這婦人是要告我?還是誰要告我?我再不好,也是朝廷命官,府臺不先打這告官的刁民,倒先將我拘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