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他語氣緩慢，聲音溫柔，像是在安撫一只即將發(fā)怒的野獸，”把我的族人弄上去?！?/br>
    “你是說，”瞎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他給弄上去?！?/br>
    “是的?！彼朗空f。

    “怎么弄？”見對方無動于衷，他只好拋出一連串的疑問來，“我們是找副擔(dān)架把他給乖乖的抬上去？還是你憑空變出一只大rou串來一步一步把他給引上去？”他看著死士，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這家伙瘋了，瞎子想，瘋于與某位不知名的族人的初次見面。

    “總有辦法的，”死士說，“我們總是要上去的，不管辦法是什么，既然我們能夠上去，那我就不能把他一人獨自留下。“

    瞎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這話給他帶來的情感不僅是感動，復(fù)雜的經(jīng)歷讓他無法為了這種單純到極致的同胞關(guān)系傾盡一切，像死士這樣的處事風(fēng)格，始終是他不能做到，也不愿接受的。

    許多年前，當(dāng)他與母親孤獨的在窮鄉(xiāng)僻壤生存之時，那些與他有著相同文化與血緣的人們給他帶來的并不是什么溫暖的關(guān)懷，更多的，是糟糕的記憶和暗淡的光陰。而他在懵懂壓抑的童年中所遭遇的一切苦難，使他為自己披上了能夠披上的一切偽裝，直至如今，他也確信自己早已失去了對每一個同胞發(fā)自天然的愛護(hù)之心。

    早已磨滅了，他想。

    瞎子靜靜地看著死士，此時他的眼神跟看一只怪物也沒什么兩樣。

    片刻之后，他慢慢起身，這是為了舒緩僵硬的身體一個常有的動作，瘦弱纖薄的脊背挺的筆直，胳膊盡力向上拉伸，兩只手扭在一起，躍過頭頂。他擺出一個舒服的姿勢，同時自腹部到喉間發(fā)出長長地一聲嘆息，慵懶緩慢，漫長不絕，好像是一艘漂浮在海里的破船。

    “你贏了。”他對死士說，“就按你說的辦?！?/br>
    死士笑了笑，溫柔和靦腆，自從發(fā)現(xiàn)同族人存在的可能性后，他就一直這樣處于有神與失神的夾縫中，如今即使是同伴發(fā)出了一直期待的贊同之音，也無法將他從夾縫中拉出片刻了。

    “那么，請讓我離開吧?！边@是那個今天那個男孩的第三次請求了。

    理所當(dāng)然的遭到了拒絕，他還太小，戰(zhàn)爭又在發(fā)生，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yīng)他的請求。

    “你這是胡鬧，”璃瞳裝出嚴(yán)厲的樣子，心想，嚇一嚇?biāo)瑖樢粐標(biāo)筒桓姨岢鰺o理的要求了，“你知道外面正在發(fā)生什么，你知道一個小孩貿(mào)然跑到外面去會有何種下場嗎？“

    但這種程度的威嚇還無法將男孩嚇到，他頻頻點頭，好像是學(xué)堂中回答先生問題的學(xué)生，“我知道，我知道。”他說。

    而在問答這些問題之后，他的眼神依舊只有堅韌，這是柳樹，璃瞳忍不住想，我企圖打消他念頭的舉動，宛若是在拿拳頭試圖擊毀一株茁壯的柳樹。

    “請讓我離開?！边@是第四次了。

    可是如今的拳頭不能觸碰出什么結(jié)果的話，外面的刀槍劍戟則會將這株柳樹連根毀掉。

    “你不能去，”無奈之下，她只好擺出自己不愿意拿出來的殺手锏，“你知道夫人為何帶你到這來避難？除了村子里發(fā)生的那些事，還有就是，外面發(fā)生的戰(zhàn)爭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你數(shù)不清。

    ”你也許不會明白我話里的含義，沒辦法，你還太小了，或許等到哪一天，我可以帶你見見在戰(zhàn)爭中負(fù)傷的人們?！?/br>
    “我明白，”那孩子說，“我與母親也曾遭遇過山賊?！?/br>
    “那不一樣，山賊還比不上那些與你為敵國家的軍士們一半可怕?！?/br>
    “可是，”他依舊是倔強，這讓璃瞳心煩意亂，“我必須要去，他要盡快學(xué)到醫(yī)術(shù)?！?/br>
    “等一等，等一等不好嗎？天下間有名的醫(yī)師很多，即使是都城，都有...“

    ”不，不是都城，“男孩執(zhí)拗的打斷，”都城的醫(yī)師救不了我的母親。“

    這不是他們的錯...璃瞳剛想說些什么，可看到他的眼神，只好緘口不言。

    “至少，”于是她說，“至少告訴我你為何如此緊迫，我不能對連理由都一無所知?！八站o男孩如小貓爪子一般幼小的雙手，溫暖而濕潤，眼睛則緊緊的盯著他的雙瞳，即使總被他不情愿的逃開目光。這樣才不會得到一些口是心非的謊話，璃瞳想。

    “理由嗎，”男孩撓撓頭，在他幼小的心中，理由并不是多么至關(guān)緊要的事，只有心中想要做什么，才會被他真正注意，“因為我想去?！?/br>
    “僅此而已？那你完全可以等一等?！钡鹊綉?zhàn)爭徹底結(jié)束。

    “我不能等，”他否定了這個提議，“我等不了?！?/br>
    “你為何等不了？“璃瞳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多少次，她嫌棄自己的愚笨，總是被這孩子以不著痕跡的方式繞回原點。

    ”等到戰(zhàn)爭結(jié)束，烽煙徹底熄滅，“這一次，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為何如此迫切的原因，”太漫長了，如果我的人生并沒有那么漫長的時間呢？“就和村人一樣，就和父親一樣，就和母親一樣，生命短暫的甚于夏季的一株蔓藤花。

    這孩子是因為擔(dān)憂死亡的到來才想要投身醫(yī)業(yè)嗎？璃瞳心中不知為何冒出這樣一個想法。

    “你不會死的，”她趁機說，“只要你讓我們好好照顧你的話，一直照顧你到成人長大?！?/br>
    “我不需要照顧，”他表情嚴(yán)肅，不像是個正處于撒嬌年齡的小孩，倒像是個正在商談大事的成人，“我一直是在照顧人的，比如母親?！彼e出先前的經(jīng)歷，試圖以此證明自己。

    “那不算，你只要真正能照顧自己才算成功，我才會把你看作跟我們一樣的人?！倍悻F(xiàn)在并不能做到這點。

    “璃瞳jiejie，”男孩此時的臉色微微發(fā)紅，是因為激動的情緒所致嗎？他雙目睜得極大，鑲在粉嫩的臉龐上，正如兩只滾圓滾圓發(fā)著光芒的黑色海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