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又在害怕，害怕自己會被人毫不留情地踐踏，徹底在這個世間湮滅——畢竟，在曾經(jīng)所有的過往里，它所遭遇的，從來都只是不加掩飾的厭惡。

    如今，細(xì)心的旅人終于注意到了它，他俯身看了下來，眼中是善意的笑：“你想說什么，我在聽?！?/br>
    或許，他能再說一遍。

    或許，這次就會有人愿意聽，愿意信了。

    謝遲眸中掠過一絲水光，他直視著面前之人，語氣顫抖，其中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如果……”他遲疑片刻，咬牙繼續(xù)道，“如果我說，我從來不曾傳過一次消息，屢次離隊(duì)只是因?yàn)槲墼露景l(fā)作了，我去尋無人處忍過毒發(fā)，你會信嗎？”

    “我信?！?/br>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謝遲徹底怔愣住了。

    一瞬間，他只感覺死死禁錮在心頭的枷鎖終于松動了些，不再嵌入骨血之中，讓他每時每刻都撕心裂肺地疼著。

    旅人溫柔地護(hù)住了那一點(diǎn)微弱的火燭。

    謝遲眼中的那簇光更亮了，他聲音顫抖著：“如果我說，我沒有設(shè)計伏殺，是因?yàn)槲业玫搅宋墼聵墙貧⒌南?，所以才假意佯攻，讓他們提高警惕，改道繞過陷阱的，你會信嗎？”

    “我信?！?/br>
    一如既往的肯定，讓謝遲幾乎要落下淚來，他心中越發(fā)迫切焦灼，急切地問出了那個困住了他千年的夢魘——

    “如果我說，在進(jìn)去之時，恰逢污月毒最后一次發(fā)作……我離開，只是想尋一處安靜的地方待著，可我從未想到，會誤打誤撞地先一步進(jìn)入秘境，毀了玄靈果……”

    玄靈果生于封閉的靈息秘境，它之所以難得，便是只要一有活物接近，它便會自毀于天地，化成一股精純靈氣。

    而那時，污月毒最后一次發(fā)作，他忍著剖心剜骨的劇痛，踉蹌地走上了旁邊的岔路，原本只想尋一處安靜的地方等待死亡，卻在意識混沌中無意踏入了秘境，毀了所有人的努力，親手毀了治好林郁父親眼睛的希望。

    謝遲將那顆破碎的心，小心捧到了喻見寒跟前，他等待著最后的審判，顫聲道：“我發(fā)誓，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害他們……你信嗎？”

    “我信?！?/br>
    遲來千年的信任，終于讓謝遲眼中的淚霎時崩落，他將手慢慢合攏到胸前，捂住了發(fā)疼的心臟，似乎難承重負(fù)般地彎起了脊背。

    在過往的所有歲月里，從來沒有人，愿意同他說句——我信。

    而當(dāng)年的玄靈洞窟，更是他一生都難以解脫的噩夢。

    那日，所有的弟子圍著他，眼中都是憤恨與厭惡，而林郁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正俯視著卑賤的螻蟻，他終于展現(xiàn)出了與生俱來的骨子里刻著的高傲。

    那人咬牙冷笑道：“謝遲，你的一條賤命，怎抵得上我父親的一雙眼睛?！?/br>
    溫秉言收了劍，他像是甩著什么臟東西，將劍尖殷紅的血色抖盡后，收劍入鞘，也隨著林郁離開了。

    身旁的弟子也隨他們紛紛離去，其中一人卻見不得謝遲如此輕易被放過，他不忘輕蔑地嗤笑一聲：“你想要贖罪，就去臨武峰取木里香，那是除了玄靈果以外，唯一能解瘴毒的東西了。”

    “喂，你是想他死吧……若是能取到木里香，我們還至于大費(fèi)周章來找玄靈果嗎？”另一人皺眉道，“誰人不知，臨武峰里的幻蟒，就連無離子也只能與它戰(zhàn)個五五開，他要是去了，必死無疑！”

    “他不是說自己沒有想害我們嗎？那就拿命來證明吧?！?/br>
    終于，日暮夕沉，洞窟里散去了最后一絲喧嘩，謝遲慢慢地起身，他半邊衣衫皆被鮮血濡濕，幾乎站立不穩(wěn)，但眸中卻格外固執(zhí)決絕。

    臨武峰，木里香。

    就是賭上命，我也一定要將它帶回來。

    ……

    那些過于苦痛的過往，終究成了扎在謝遲心中的利刺，一碰就疼，拔不掉也化不開，就只能與它和解。

    所有人都指責(zé)著他，說從須臾城里出來的，果真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說魔修永遠(yuǎn)都狡詐陰狠；說當(dāng)年，就是他故意埋伏傳訊，毀了玄靈果……

    謝遲百口莫辯，同時更無人愿聽。

    久而久之，說得多了，連謝遲自己都快信了，便也不會去再反駁什么。

    他似乎已經(jīng)默認(rèn)了當(dāng)年樁樁件件的控訴與仇怨，只沉默地接受著所有的惡意——一直到，孤身一人步入黑暗的東妄海。

    “喻見寒。”謝遲抬起了頭，明明在笑，可那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很難過，難過到快要死去：“有時候我總在想，若是那日，我死了該有多好?！?/br>
    如果他死了，就不會親手摧毀所有的希望，或許還能擁有一段岌岌可危的，虛假的友誼。

    或許在過了許多年后，林郁他們想起謝遲這個名字時，還能模糊地感覺——這好像是我的一個故友。

    一個不好，但也不算壞的故友。

    而不是像如今這般，生死不知，反目成仇。

    “可我又在慶幸，也許當(dāng)時我活下來，就是為了去守住東妄海，給這個世間留住希望?！敝x遲眼中終于有了一絲笑意，像是墨黑的夜空里，霎時亮起的一點(diǎn)星光。

    千年的孤獨(dú)苦痛，終是在那一句輕描淡寫的“希望”里被抹去。

    聞言，喻見寒的手一下攥緊了劍墜，他用掌心的疼痛克制住內(nèi)心驟然翻騰的殺意，垂眸掩飾住眼里微微泛起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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