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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贗君在線閱讀 - 第90頁

第90頁

    除了身體健康,沒有別的值得父母親過問。

    而在他們家,不健康的顯然是父親。

    梁玹弱冠之齡即位稱帝,第六年迎娶段氏女為皇后,期年誕下子珩。如今梁珩十有九歲,梁玹剛到不惑之年,然而鬢發(fā)斑駁,已奄若風(fēng)吹燭,命在旦夕之間。

    梁珩注視著父親陌生的面容,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冷漠的念頭:假如父親死在下詔之前,老師與育哥就有救了。

    他在皇帝榻旁供案下摸到想要的東西,悄悄退出來。

    寺人們?nèi)曰杌栌?/br>
    此時梁珩才產(chǎn)生了疑問——信州聲稱要匯報的內(nèi)容,應(yīng)當(dāng)是他們來前約好的“殿下染病求醫(yī)”,可仇致遠(yuǎn)為何特意到殿外去?而且表現(xiàn)得一點不意外?

    很快仇致遠(yuǎn)與信州回來,緊張感再次束縛住梁珩,令他忘記了這個疑惑。

    梁珩從鳳闕臺偷出來的東西放在案上,信州見了,恨不得把腦袋摘下來謝罪——太子偷了皇帝的金璽。

    哪朝哪代有過這么奇絕的事?

    “無璽印不發(fā)詔,姑且作為緩兵之計吧?!绷虹裾f得輕松。

    信州要給著這祖宗磕頭了:“殿下!偷盜金璽是死罪!您怎么這么胡來??!”

    梁珩道:“給他陪葬,我認(rèn)了。再說,不是你帶我進宮的嗎?”

    信州感到自己被坑騙了:“……”

    “好生藏起來,誰也不會發(fā)現(xiàn)?!绷虹褫p飄飄吩咐。

    過了沒多久,王城就掀起了浩浩蕩蕩的抓賊動員,段延陵到儲宮蹭飯吃,說起這事:“這賊眼瞅著是搶了沈公的風(fēng)頭。若是抓住此人,想必是要在沈公之前掉腦袋的。”

    梁珩神情自若道:“找不到金璽,他誰也處決不了。”

    就是在這一刻,信州發(fā)現(xiàn),他從小侍奉長大的小主子,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再想仇致遠(yuǎn)匯報梁珩的近況時,信州竟然不知道怎么說了。梁珩不是他口中那個無法自己做出任何決定的愚人,人的個性如錐處囊中,遲早會露頭。

    好在仇致遠(yuǎn)也無暇關(guān)心小太子,他又更要緊的事。

    “只需你看住他,別叫他給本公添麻煩就行。為了沈矜一人,朝中久不安生,如今更是連金璽都被盜去了?!?/br>
    信州心里一個哆嗦,生怕仇致遠(yuǎn)下一句話就揭露梁珩的所作所為。

    “源源不斷的無辜者受牽連服刑,有什么辦法能了結(jié)這狀況呢?”

    仇致遠(yuǎn)并非征求任何人的答案,他捏胡子似的捏著帽下垂絳,微微一笑:“便只好叫沈公早入黃泉,終斷這無休止的爭論?!?/br>
    信州伏在地上,抖了一抖,叫仇致遠(yuǎn)看了出來。對待卑微如灰塵的屬下,仇致遠(yuǎn)吝惜一個眼色,抬抬鞋尖示意他可以走了。

    信州站起來,仇致遠(yuǎn)又道:“對了,殿下的東西,處死沈家后就還給他吧。已經(jīng)無用了?!?/br>
    仇致遠(yuǎn)的話藏在信州心底,是一個惡毒無比的秘密,讓他每見到偷得金璽后就如釋重負(fù)的梁珩,都被毒汁蜇得心疼。

    皇帝下詔的那天,令過尚書臺,發(fā)去汝陽。最初尚書令拿到無璽詔,很是為難:“無璽印,不合禮制,本不該發(fā)詔?!?/br>
    但三公中一病一死,被拉來湊數(shù)的廷尉霍良說:“二十年天子,聽其自行事即可?!?/br>
    盛夏自雨亭,水車源源不斷將湖水送上亭尖,又嘩啦啦流下來。梁珩在亭中貪涼,得知這消息,哈哈笑兩聲:“霍良這人,真是幽默,嘴巴長在屁股上嗎?”

    信州說:“沈氏滿門三十余人皆在東市刑場伏誅?!?/br>
    梁珩干巴巴道:“哈……”

    信州從懷里掏出一塊木牘,遞到梁珩面前:“沈公子寄來的,驛使錯拿去了仇公府,仇公托臣還給殿下?!?/br>
    上面寫些酸不溜的詩,寫到后面作詩的人自己都受不了,拿刀刮去兩字,又補上新的——

    縱使高樓風(fēng)繚亂,浮云盡頭是吾君。

    梁珩伸手去接,忽然停下,木牘離他的指尖不盈一寸。他轉(zhuǎn)而用手抓自己的臉,立時見了血。

    “殿下!”信州大驚失色,未及阻攔,血珠汩汩流下梁珩臉頰,好像從眼角泌出。

    信州撒開木牘,去抓梁珩的手,卻被梁珩推開。以前沒看出他力氣這么大,推得信州跌倒,自己撲去撿木牘,撿起護在懷中,脊背對著信州,護食似的一股子瘋勁。

    汝陽郡那個早殤的亡魂似乎附在了木牘上,讓一塊破梨木變成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殿……”信州愣怔。自雨亭落雨的聲音太嘈雜,讓他聽不見梁珩傷心的聲音。但他熟悉梁珩的背影,從小到大,每當(dāng)小殿下在父母處碰了壁,回宮便如此背身而坐,自我消化。通常坐上半把時辰也就恢復(fù)了。

    總會恢復(fù)的,世上沒有過不去的事。信州如此想到。只是費時長短。

    他陪著梁珩從天亮坐到天黑,坐到他覺得再這樣下去會寒氣入體,打算強行將梁珩架走,梁珩終于動了。

    他回過頭來,臉上貼著干涸的血痕,看信州的眼神讓他覺得陌生:“當(dāng)我傻么?”

    信州:“……”

    梁珩說:“沈育寄到儲宮,交給太子的東西,怎么會到仇致遠(yuǎn)手中?上次我就覺得奇怪,仇致遠(yuǎn)和你很熟嗎?”

    信州臉色驀地蒼白。

    梁珩問:“你為什么把我的東西拿給仇致遠(yuǎn)?”

    信州訥訥開不了口,半天才說:“臣……臣有罪……仇公說,沈公子寫詩不斟酌筆墨,他寫‘吾君’二字,被有心人見了,說不得要誣蔑殿下垂涎皇位,等不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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