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朝隱冷冷一笑，不僅沒松開，反倒將她一把拽進了懷中，滿眼挑釁道：“單憑體力，殿下可不是微臣的對手?！?/br>
    懷真正想掙扎，卻想到腳下是陡坡，稍有不慎便有滑落的危機，她只得暫時先穩(wěn)住身形，仰頭怒視著呂朝隱，咬牙切齒道：“你膽敢碰我一下，我敬你是條漢子?！?/br>
    這半年來她算是摸清了，他就是有色心沒色膽，畢竟仕途最重要，為了逞一時之欲而毀了前途甚至丟掉命的事，他那種人可不會干。

    呂朝隱聽到這話，面色猙獰雙目通紅，粗聲粗氣道：“殿下要為了謝三一輩子做貞潔烈女嗎？微臣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懷真別過臉道：“你自己心里清楚?！?/br>
    呂朝隱緩緩放開了她，抬手撫著身后箭囊，目中盡是狠戾之色，惡聲惡氣道：“當日就該補上一箭?！?/br>
    懷真難掩震驚之色，愕然道：“你說什么？”

    呂朝隱冷聲道：“殿下冰雪聰明，想必早猜到內(nèi)情了，您與微臣結交，恐怕不是仰慕微臣的人品才德吧？”

    懷真心中一凜，右手緊緊握住了左腕。

    護腕里藏著一枚箭簇，曾經(jīng)進入過謝珺的血rou，如今卻貼著她的腕脈，時刻提醒著她這平和寧靜的表象之下蘊藏著怎樣的危機。

    第81章 .年終她問你這種話，說明把你當男人看……

    “去年出兵江南,陛下除了派出越騎校尉李德祿和步兵校尉謝珺之外，也派出微臣暗中策應。陛下原本就沒打算留謝三的活口，李德祿受命在事成后悄無聲息地做掉他,奈何被他察覺后竟遭反殺?？上еx三沒算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我一直隱在暗處，原本計劃在過境之時以王家死士的身份給他個痛快，沒想到天命眷顧，讓他活著回到了洛陽。”

    他眼神灼然，一眨不眨地盯著懷真的面容，但卻沒有看到他預料中的悲憤和痛恨。

    她向來就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女子,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愈發(fā)令他著迷。

    可在她眼中他聲名狼藉,再無挽回的可能。便也只能破罐破摔,讓她厭惡痛恨也比無視強。

    但她很快就要回封地,而他職責所在，是萬萬不能離開京畿半步,以后想見面比登天還難。

    他雖然狙殺了田煜安，可也只能讓戰(zhàn)事暫緩數(shù)月罷了。

    江南并不缺統(tǒng)兵之將，王家子弟更是人才濟濟，經(jīng)此一事，他們往后的防守勢必更加嚴密，別說暗殺,恐怕連傳遞消息都是難上加難。

    但愿陛下能有阻敵良策，他已經(jīng)心灰意冷。

    “今日微臣親自為殿下擲靶，殿下射出三箭，只要有一箭命中,微臣便放了那個女人。”他深深望了一眼懷真，解下箭囊，和鐵胎弓放在一起，振臂一躍堪堪落下了地，大步朝著院中眾人圍攏處走去。

    懷真緊緊抿著唇，從護腕夾層摸出箭簇，又從背后抽出一只箭矢，將這只溫熱的箭簇換了上去。

    呂朝隱推開了鷹奴呈上來的皮革手套，徑自走到木架上的竹筐前，抓起筐沿的瞬間，他便感覺到了高處強烈的殺意。

    與他平日時常遇到的那種酷烈殺意不同，竟像是帶著浮云清風般的溫柔。

    他知道，維系他們之間短暫交情的便是這絲絲縷縷若隱若現(xiàn)的殺意。

    懷真的聲音遠遠傳來，“一箭足矣！”

    他揚聲道：“好！”然后舉起筐子，如天女散花般，將整筐大小不一的rou塊高高拋擲了出去。

    鷹奴們急忙放鷹，嘶鳴聲中，只見漫天血雨，蒼鷹飛馳盤旋角逐不休，幾乎遮住了呂朝隱的身形。

    懷真站在屋脊上，衣袂飛揚，眼眶發(fā)紅，但雙手卻紋絲不動。

    她握著那把謝珺專為她做的弓，搭著那支幾乎要了他命的箭，用昔年標志父女和解的那枚紅瑪瑙龍紋扳指扣弦，瞄準了院中巋然不動的‘活靶’，幾乎用盡了畢生的勇氣和力量發(fā)出了那一箭。

    呼嘯聲中，箭矢破空而出，帶著她滿腔的悲憤和壓抑了半年的恨意，飛向了血rou橫飛的浮羽之中……

    **

    聽說新任右輔都尉呂朝隱被自家豢養(yǎng)的鷹給啄瞎了一只眼睛，連皇帝都驚動了，連日數(shù)次派御醫(yī)去望診。

    公主府最開心的當屬趙家姐妹，其次便是董飛鑾。

    她早看出那人心術不正，奈何他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又驕橫跋扈，如今可算遭到報應了，再也不怕哪日皇帝一時腦子發(fā)熱，把懷真指給他。

    “我看他以后沒臉上門了，”蕭祁幸災樂禍道：“終日玩鷹，反被啄眼。哈哈哈，他自己不就是陛下引以為傲的鷹犬嗎？這下好了，陛下恐怕要氣死了?！?/br>
    “慎言，”陸琨使了個眼色，沉聲道：“小心隔墻有耳?！?/br>
    蕭祁擺了擺手道：“你自己家，你還不放心了？”

    “左眼還是右眼？”陸琨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好像是……左眼?！笔捚畹馈?/br>
    “這不跟小謝一樣……”陸琨忽然噤聲，神色微微一變。

    蕭祁也怔了一下，兩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殿下這兩日可有何異狀？”陸琨忙問道。

    蕭祁搖頭，“我日間去過一趟，她正在輿圖室指揮下人們拆卸裝箱，看上去神清氣爽，和平日并無二致。”

    陸琨嘆道：“此番一別，不知何時得見?！?/br>
    “你呀，收收心吧，都是要議親的人了。聽說令堂近日在四處相看未婚女郎，怕是再為你的人生大事奔忙吧？”蕭祁打趣道。

    陸琨苦笑不迭，“之前倒是托了先帝的福，清凈了兩年，這回怕是躲不過去了，我都快二十二了?！?/br>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是你身為長子的責任，躲什么呀？難不成怕成婚后殿下為了避嫌和你生分？”蕭祁不懷好意道。

    陸琨神情低落，凝眉沉思良久，突然精神振奮，抬起頭道：“你說這么些年了，殿下到底明不明白我對她的心？”

    蕭祁忍俊不禁，笑得直拍案，將半盞葡萄酒傾灑的到處倒是，忙一面喚童仆進來收拾，一邊換到陸琨旁邊落座，拍著他的肩道：“你比小謝還像木頭樁子，就是杵在她跟前一輩子，她也看不到你的心。”

    “我……不至于吧？”陸琨連聲抗議。

    “你還不如小謝呢，”蕭祁煞有介事道：“他為了殿下，跟他老娘鬧翻了，你敢嗎？”

    陸琨大為驚異，納悶道：“還有這事？”

    “董蕭兩家的恩怨，京中人盡皆知，你犯什么糊涂？”蕭祁提示道。

    “我們族中的晚輩都管他母親叫十一姑，因她在姊妹中排行最小。聽說她沒少跟人宣揚她兒子的忤逆和不孝，我也是從我三姐那里聽到的。后來他們那個婚約被判義絕，十一姑便興高采烈地回家了，本來想著母子終于可以重修舊好了，結果兒子不理她，而且寧愿被發(fā)配去陣前，也不服判決。十一姑就又回到了蕭家，整日里跟人哭訴養(yǎng)了個白眼狼。小謝的名聲，快被她給敗盡了，估計以后就算回到洛陽，也沒有立足之地了。你想啊，他那哥哥jiejie都巴不得他死在外邊，而蕭家這回鐵定也是容不下他了。”蕭祁不無感慨道。

    “可是，殿下卻不會拋棄他。”陸琨悶聲道。

    蕭祁頓時啞口無言，兩人齊聲嘆氣。

    陸琨打起精神道：“我得在她走之前，跟她表明心跡，萬一她松口了呢？你說這種時候，也不算橫刀奪愛吧？”

    蕭祁看熱鬧不嫌事大，立刻推他道：“不算不算，擇日不如撞日，就現(xiàn)在吧，衣裳都不用換，洗把臉就能出門了，兄弟陪你一起?！?/br>
    “別，你只會壞我的事?！标戠纳X道。

    “那我在建陽門外等你，總行了吧？”蕭祁道。

    **

    兩人在建陽門分道揚鑣，蕭祁縱馬在皇城外溜達了一圈，又過來等了兩盞茶的功夫，就見陸琨無精打采地出現(xiàn)了。

    他忙打馬迎過去，急切地問道：“如何？”

    陸琨不說話，握著韁慢悠悠踱出了建陽門，臉色灰敗神情沮喪，慘然道：“這輩子是不行了。”

    蕭祁原本還怕哪一天陸琨真抱得美人歸了，如今看到他這幅樣子，一顆心總算落下來了，面上卻不敢表露，忙關切地詢問細節(jié)。

    陸琨欲言又止，蕭祁再三追問，他突然發(fā)作，照著他肩上狠狠錘了兩拳，蕭祁吃痛，忙策馬奔到一邊，嚷道：“你瘋了？我人都沒過去，可別賴我??！”

    陸琨痛心疾首道：“當年我就不該跟你去歌舞坊廝混！”

    蕭祁立刻來了精神，笑道：“賴我作甚？你不也玩得很開心嘛。怎么？殿下因為這個嫌棄你嗎？那你就不會撒個謊？你說自己沒去過，她還找人去調(diào)查四五年前的舊事兒？”

    陸琨懊悔道：“這、這有些事不是撒謊就能蒙過去的啊，她問我是不是……是不是童男之身，我怎么說？”

    蕭祁笑得前俯后仰，差點跌下馬。

    陸琨恨得牙癢癢，策馬過去踹他，被他輕巧地躲過了。

    “你知足吧，她問你這種話，說明把你當男人看?？伤蛷膩頉]把我當過男人，只把我當兄弟，我恨吶！”蕭祁捶胸頓足道：“我以前是個幫她捎東西的，后來程循接了我的活，我就成了個嘩眾取寵的跳梁小丑。”

    “沒那么慘吧？”陸琨覺得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

    蕭祁長吁短嘆道：“你好歹還能走到她面前正正經(jīng)經(jīng)表明心跡，我這輩子都沒這個機會。年少荒唐時和董家阿鸞打鬧過一陣，分開后幾年沒見，那次咱們濯龍園烤魚時竟然遇到了，然后就找了處沒人的地方談心敘舊，明明挑的是午間小憩的時間，好死不死地小謝拉著殿下去游湖，她什么都看見了，愣是將近一年憋著沒吭聲，上次才透露的，我這輩子在她跟前都沒法抬頭了?！?/br>
    陸琨聽得一愣一愣，愈發(fā)覺得和他比起來，自己算是強多了。

    好歹在懷真心目中，他還是個正直勇武的好青年。

    “你說，小謝是童男嗎？”陸琨突然嘀咕道。

    “以前絕對是，后來嘛——他一看到殿下就面泛桃花滿眼sao氣，不好說咯！”蕭祁酸溜溜道。

    “唉——”

    “唉——”

    **

    離京前，懷真用了數(shù)日時間將京中故舊全都拜訪了一遍，包括躺在病榻上的呂朝隱。

    榻前侍疾的是個雪膚鴉鬢低眉順眼的女子，雖衣著簡約，但步態(tài)婀娜，身段玲瓏，腰支盈盈一握，酥／胸飽滿高挺，裹在細羅抹胸內(nèi)，堆雪似的肌膚似乎比絲羅胸衣還要細膩柔滑。

    她抬起頭時，懷真才發(fā)現(xiàn)她竟是越姬。

    外面陽光明媚，排窗大開，竹簾高卷，日影灑落在釉亮的地板上，卻泛出幾絲冷光。

    懷真沐浴在暖融融的日光中，與病榻隔著座鏤空雕花大屏風。

    越姬退下后，她聽到了呂朝隱的聲音，虛弱疲憊地有些陌生。

    “殿下的血是熱的，有點不像李家人?！?/br>
    懷真淡淡笑了，“但我的心比誰都冷。”

    “不僅冷，還硬?！彼丝跉?，痛哼了一聲，低低抱怨道：“謝三的確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微臣佩服。這種刮骨剜rou的痛，真不是人受的?！?/br>
    懷真嘴角微微一顫，轉(zhuǎn)頭望著窗外葳蕤的藤蘿花枝，嘆道：“三郎受傷時可沒有高床軟枕和御醫(yī)侍候，只有疲于奔命和牢獄之災?！?/br>
    呂朝隱沉默了一會兒，聲氣復雜道：“我若早日認識殿下，那一箭絕不會射偏半分?！?/br>
    懷真凜然道：“那你此刻勢必躺在棺材里，而不是病榻上?！?/br>
    呂朝隱再次沉默，懷真道：“有人不認可我的做法，說我毀了大衛(wèi)一元猛將，你覺得呢？”

    呂朝隱失笑，既而又吸了口氣，平復了一會兒才接口道：“我?guī)捉飵變?，自個心里有數(shù)。論將才，五人中我排在末位。中尉大人心中有數(shù)，卻不知道陛下是否清楚?！?/br>
    無論心中對皇帝有多厭惡多鄙夷，懷真也絕不會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半分。

    “感謝你給我出手的機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