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些， 她哪里也不想去了，索性在徐薇的座位上坐下來， 帶著一種情緒釋放過后的慢半拍，認(rèn)真地看起眼前的桌面來。

    這張桌子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徐薇的風(fēng)格。什么裝飾物都沒有，連杯子都是簡單的玻璃杯， 沒有綠植，沒有茶葉罐，沒有咖啡盒，唯一有點生活氣息的，是一個小盒子里放著的備用發(fā)繩。

    電腦的旁邊，是收上來的成沓作業(yè)本，各個班級的卷子和報紙摞在一邊。教案本，文件夾，在簡易書夾里分門別類地整齊碼著，連色調(diào)都很和諧。各種顏色，各種類型筆和尺子被安置在一個收納的亞克力筆筒里，簡潔到令人賞心悅目的地步。鄧川抽了一只紅筆，擰開看看，又放了回去。

    教師的辦公室自帶一圈玻璃隔斷，上面貼著排課表和幾張便利貼，桌上放著一個小小的日歷，很新，剛被翻到第一個月，鄧川看見昨天的日期上圈了一個不可忽視的紅圈。

    她伸手摸摸那個紅圈，日歷紙頁手感順滑，讓她得以順著紅圈落下的痕跡，感覺得到徐薇落筆的力度。

    鄧川忍不住想，徐薇是以什么樣的心情，畫這個小小的圈的呢？她在想些什么？她會笑嗎？

    她想象著這樣的徐薇，想象她在這張桌子上握著筆批改作業(yè)，靠著椅背抬起頭跟學(xué)生談話，嘴角嚴(yán)肅地抿著，偶爾會有同事來跟她說話，她就是在這樣的間隙里被打斷了工作的思路，抬起頭在日歷上畫一個小小的圈，用手里改作業(yè)的筆。

    或許，她還會輕輕地笑一下，露出鄧川所熟悉的那種笑容，是她不常展示于人前的美麗。

    鄧川的心因為這一份只有她所熟悉的美麗而顫栗起來，她的聰明讓她立刻意識到，在她所不知道的日子里，徐薇也依舊毫無保留地偏愛著她。

    都說愛與被愛是人生永恒的命題，而在這一刻，因為這一個小小的紅圈，鄧川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她一如既往，仍然被徐薇深深愛著。

    。

    兩個半小時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地過去了。

    考試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過后，學(xué)生們的喧鬧聲音終于在寂靜之中爆發(fā)出來，像是忍耐許久。以前的鄧川身處其中，對此習(xí)以為常，現(xiàn)在卻很能夠理解他們的心情。

    不管結(jié)果如何，明天面臨著怎樣的壓力，這一刻，期末考試總算是結(jié)束了。

    不時有學(xué)生從走廊外走過，漸漸的，離開考場的學(xué)生越來越多，腳步聲很紛亂地響著，伴隨著興高采烈的打鬧聲和呼喝聲，這一層樓屬于燦爛的高二。

    怕鄧川等得太久，徐薇是加快了速度趕過來的，監(jiān)考老師收齊試卷要把試卷和名單材料上交學(xué)科辦公室，徐薇出了辦公室的門就加快腳步，把一心想跟著她多說幾句話的搭檔老師遠遠地甩在身后。

    她也就成了這間辦公室里第一個回來的老師?？匆娝∨笥炎谒淖簧?，仰著頭對她笑了笑，露出一個牙齒雪白的燦爛笑容：你下班啦。

    她注視著她，笑著說：總算可以祝徐老師寒假愉快。

    徐薇的心情便格外輕松起來：嗯。我也終于放假了。

    她給自己倒了杯水，湊近看看小朋友在干什么，嘴里問她：餓不餓？你等我收拾下東西，我們馬上就去吃飯。

    見鄧川面前空無一物，桌上什么都沒動，徐薇有些驚訝地捏捏她的后頸，語氣里含著格外明顯的親昵：你剛才就坐這兒發(fā)呆？小笨蛋，想什么呢？

    忽然，鄧川伸出手抱住了她。

    冬天，徐薇穿著呢子大衣，普通的抱抱隔著厚實的衣物，并沒有什么感覺?？舌嚧ǖ母觳彩菑拇笠鲁谔幧爝M去的，結(jié)結(jié)實實地?fù)е诵燹钡难?，手感順滑，緊實，還很暖和。

    徐薇的腰很窄，鄧川一個小臂量都有長，她的手指松松地搭在另一側(cè)，能察覺到徐薇敏感地瑟縮了一下。

    鄧川抱得突然，徐薇倒是沒推開她，只保持著姿勢不動，看了她一眼，作勢要繼續(xù)收拾桌上的書。

    辦公室里只有她們兩個人，可走廊外仍然響著腳步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有人進來。

    徐薇收拾了一會書，辦公室里終于進來了人。是一群結(jié)伴的老師。鄧川坐在椅子上，幾乎一眼就看見了幾個人里的地中海，她沒想到，今年他居然跟徐薇一起教高二理科數(shù)學(xué)。

    看見他，鄧川很有些無語。一群老師站在門口寒暄，沒看見她倆的姿勢。鄧川收回目光，仍舊抱著徐薇，看著她平靜的側(cè)臉，在她腰間使了點力。

    徐薇轉(zhuǎn)過頭，湊近了些，目光里含著些無辜的疑惑。

    鄧川壓低聲音，義正言辭地問她：門口那個人他還煩你嗎？

    不知道小朋友說的是誰，徐薇疑惑地順著她的目光往外看了看，忍不住笑了。

    她湊近鄧川的耳朵，把聲音壓得跟鄧川的一樣低：還是很煩，但是煩不著我。

    見鄧川好像有些不高興，徐薇拍拍鄧川的臉：我都不煩，你煩什么。

    小朋友皺著眉毛：我不喜歡他。

    對啊。徐薇聽著，沒什么大的反應(yīng)，聲音里帶著些笑，理所當(dāng)然地說，你喜歡的是我嘛。

    鄧川把她摟得更緊，門邊的人開始挪動他們的腳步，可她還是摟著徐薇的腰，把聲音放得很低很低，幾乎像是耳語，不對。

    她鄭重地說：我愛你才對。

    而徐薇靜靜聽著，縱容著她的靠近。

    出乎鄧川的意料，地中海沒和徐薇一個辦公室，他說完話就走了，站在門口寒暄的老師也魚貫而入，忙著收拾他們各自的書放假。

    沒有人注意她們，徐薇的座位在角落，不用讓人經(jīng)過，隔斷的玻璃也阻擋了大部分視線。讓她們得以繼續(xù)這小小的溫存。

    徐薇任鄧川悄悄摟了好一會，等到要彎腰收拾抽屜里的東西，才側(cè)過身，捏捏她的臉，聲音低得在有些吵鬧的辦公室里很不明顯：差不多了吧，還讓不讓我收拾東西了？

    小朋友老老實實地撒開了手，把胳膊從徐薇大衣里退出來，站起身，幫著徐薇拉開抽屜：還有什么要帶回去的？

    徐薇俯下身子，從抽屜里掏出來一整條蘇打餅干，一罐曲奇，很多很多顆糖和巧克力：還有這些。

    她仔細(xì)看了看生產(chǎn)日期和保質(zhì)期：我吃不了多少，都快過期了。

    又把這些零食往鄧川的懷里塞：這個任務(wù)就交給你了。

    鄧川只得接住她塞過來的滿滿一兜子零食。

    拿完零食，東西就差不多收拾完畢。徐薇望著眼前懷抱著糖果和餅干的鄧川，小朋友穿著長過膝蓋的大衣，身板已經(jīng)是大人模樣。大衣領(lǐng)口露出的一小塊白色布料，是徐薇早上看著她換上的那件打底，向上望，是熟悉的眉眼，鼻梁上有一塊凸起的小骨頭，徐薇在心里很喜歡這一塊小骨頭，也喜歡她現(xiàn)在正注視著自己的、漂亮的眼睛。

    她望著這樣的鄧川，鄧川的懷里抱著自己塞給她的糖果和餅干，因為很多，糖果在她的臂彎里順著大衣布料的褶皺往下滑落，讓她只能更用力地抱著它們。

    簡直像在抱著一束捧花。

    徐薇心里千回百轉(zhuǎn)，心防因為這些小小的細(xì)節(jié)而軟了又軟，可臉上還是風(fēng)輕云淡地轉(zhuǎn)過身，把整理好帶回家的文件和資料也同樣抱在懷里，領(lǐng)著鄧川往外走。

    見她們走出去，辦公室里的老師跟徐薇道別，總算發(fā)現(xiàn)鄧川的存在：徐老師怎么還帶著個小跟班？

    徐薇淡著聲音，客套地回：嗯。小跟班來幫我的忙。

    她沖著滿屋子的同事點點頭：我就先走了，天氣冷，可能要下雪，大家都早點回去。

    走到門外，徐薇聽見身后鄧川加快趕上來跟她并肩的腳步，她小聲地喊她：徐老師，你等等你的跟班。

    她悄悄放慢了步子，等著艱難地抱著糖和餅干地小朋友追上來：跟班太慢了不合格，我是要換一個的。

    下一秒，她就聽見小朋友急急地反駁：你不能換掉我！

    徐薇領(lǐng)著她拐了個彎，提醒她小心腳下，才好整以暇地問她：為什么？

    她看見小朋友的眼睛里坦然地顯出些自得的笑意：因為我不只是你的跟班啊。

    像是要對上一句話進行補充說明。鄧川壓低了聲音，湊近些，讓兩個人的胳膊幾乎都快挨到一塊。隨著她的話，徐薇的腰間仿佛又籠罩上一臂暖熱，重新回到辦公室里被她摟著腰的時刻：

    我對你還有其他更多的好處。所以，你不能換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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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正值午后， 天氣反而陰沉下來，鄧川說完這句話，偷偷去看徐薇的反應(yīng)。徐薇的嘴唇嫣紅， 在灰白的冬日里顯得格外鮮活。她正勾著唇， 又在輕輕地笑，發(fā)覺鄧川在看她，也不說話， 只投來一個柔軟的眼神，算是默認(rèn)。

    徐薇的這種神態(tài)鄧川并不陌生。仿佛一滴水落進了鼓脹的大海，鄧川忽然朦朦朧朧地意識到：從某種意義上說， 正是徐薇這種陪伴的姿態(tài)，就像過去她對她的無數(shù)次陪伴和縱容， 才造就了現(xiàn)在的她自己。

    鄧川默不作聲地看著徐薇。

    一個人最終會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誰也說不清。性格的變化， 社會身份的更迭， 都像是給一個人最初的模樣蓋上一層又一層的迷霧。一般人只能看著她們當(dāng)下的模樣， 很難認(rèn)識到，嚴(yán)苛的母親也曾是天真的少女，穩(wěn)重的中年人，也曾經(jīng)是叛逆的少年。

    鄧川看著徐薇，也會想象著她以前的模樣。

    她同時也朦朦朧朧地認(rèn)識到， 徐薇對她是特別不一樣的人。

    她往后就會明白， 在社會的風(fēng)沙磨礪下，每個人最初的模樣都千瘡百孔。但徐薇卻恰恰充當(dāng)了她成長道路上最微妙的角色。她收藏過鄧川最燦爛的笑容， 見識過她的天真，她的少年意氣，她的春風(fēng)得意和黯然神傷。她接納她并不成熟的愛， 珍而重之地捧起這顆少年的真心，再坦然地見證著她的成長，哪怕沒有人能真正不變。

    沾著露珠的玫瑰要放在玻璃罩子里才能永葆青春，但徐薇不在乎。

    這可能也在愛的范疇之內(nèi)。

    正是這樣的徐薇，才能造就此刻的鄧川。

    好在，現(xiàn)在的鄧川已經(jīng)能夠朦朧地意識到些什么。雖然這時候的她還年輕，身上所有的一切都還尚未塵埃落地，可她已經(jīng)能夠區(qū)分清楚，她是為了什么而在奮斗著，什么才是自己最重要、最珍貴的寶物。

    這就夠了。

    兩個人相伴著走出教學(xué)樓，徐薇發(fā)動車子，開了暖氣，讓鄧川先去里面坐著。她把手里捧著的材料和文件一股腦塞到車后座，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駕駛座的車門。

    天氣雖然陰沉，眼看著就要下雪，但兩個人的心情都很好。因為學(xué)生放假的緣故，校門口有些堵車，徐薇一邊緩緩把車開出學(xué)校，一邊問鄧川：中午想吃什么？

    鄧川偏頭看看外面堵著的車，開出去估計要等一會，有足夠的時間讓她們糾結(jié)午飯的歸屬：我們?nèi)ネ饷娉赃€是？

    徐薇說：都行。

    鄧川糾結(jié)了好一會，天氣冷，她想吃火鍋，又不想去外頭折騰。經(jīng)歷過一早上復(fù)雜的心路歷程，她只想好好地抱一抱徐薇。

    于是她說：我們?nèi)コ匈I菜，在家里自己煮火鍋好不好？

    好啊。徐薇方向盤一拐，終于從學(xué)校門前堵著的那條路拐出來，往她家小區(qū)附近的一個商場開過去：正好你來了，買點菜在家備著。

    鄧川笑著看她：我不在家你就不買菜了？仙女都是喝露水的嗎？

    徐薇伸手過來拍了她一下，鄧川的口袋窸窣響了一聲。

    口袋里放著的是塞著徐薇給她的糖，剛才上車的時候，鄧川一股腦全放兜里了，鼓鼓囊囊的。她往里頭掏了掏，錫紙包裝的糖和巧克力順著指縫流動，種類還不少。

    她自己吃了一塊大白兔，見徐薇在紅綠燈間隙里偷偷看她，把剝好的一塊薄荷糖遞到她唇邊：你吃這個，這個不是很甜。

    嗯。徐薇低頭，就著鄧川的指尖把糖銜到嘴里，一邊嚼一邊瞇著眼睛笑：好像要下雪了。

    天邊卷著一層灰白的云霧，浮浮沉沉。鄧川往外頭看看，路上的車和行人好像都在趕著回家：那我們正好可以睡一個長長的懶覺。

    徐薇笑著沒說話，把車開進超市的停車場，倒車入庫，再擰了鑰匙，瀟灑地解開安全帶，招呼鄧川下車：走吧。

    鄧川追上她的腳步，伸手去牽她的手。

    走進超市，熱氣迎面而來，里頭人不多，都推著車慢悠悠地在貨架前走走停停，鄧川一手牽著徐薇，一手推著車，往生鮮區(qū)域走：我們買點牛rou，再買點蝦嗯你要不要吃毛肚？

    徐薇沒有異議地跟著她的腳步：你想吃什么買什么吧。她伸手比對著兩盒肥牛的不同，最后把包裝更漂亮的一盒丟進了購物車。

    兩個人買了牛rou，買了蝦，又買了肥牛和毛肚，往旁邊的果蔬區(qū)走。鄧川喜歡逛超市，她喜歡看貨物被擺得整整齊齊，玲瑯滿目，給她視覺上的絕佳體驗?，F(xiàn)在快樂的同時，她能感覺到徐薇也很開心，兩個人牽手的姿勢逐漸變成十指相扣。

    蔬菜上方拋灑著淡淡的水霧，徐薇拿了一盒豆芽，作勢要把沾濕的手往鄧川的大衣上擦，鄧川要躲，還是被她擦在了身上。

    果蔬區(qū)人要比其他區(qū)域要多，攤位與攤位之間的路又窄，堪堪只能容得下兩輛購物車并行。

    有購物車側(cè)身而過，鄧川松開徐薇的手，伸手?jǐn)堉募?，把她往?nèi)側(cè)摟。

    徐薇任她摟著，伸手拿了一盒專門為火鍋準(zhǔn)備的蔬菜拼盤，份量剛好夠兩個人的量。

    兩個人在旁邊逛了逛，鄧川的手仍舊親昵地搭在徐薇的肩頭，沒收回去。鄧川都畢業(yè)半年了，這個時候也碰不到什么熟人，兩個人都放開了些，互動看得出的親密。

    徐薇平時吃水果比較多。鄧川看著她挑了好一會蘋果，徐薇的顏控屬性在這時候發(fā)作得格外嚴(yán)重，鄧川看著她認(rèn)真的側(cè)臉，忍不住逗她：好像說水果長得丑的比較甜。

    徐薇立刻否認(rèn)：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