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離婚，那就離。

    只怕不出十天，就會自己乖乖回來了。

    畢竟，被圈養(yǎng)在籠子里的金絲雀也會向往外面的自由，等在外頭吃夠了苦，自然知道跟在誰的身邊最好。

    然而，她低估了自己對寧柔的愛，也低估了寧柔離開自己的決心。

    十天過去，寧柔沒有回來；二十天過去，寧柔還是沒有回來；三十天過去，心慌害怕的人居然變成了她自己。

    等她意識到要找把寧柔找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

    寧柔就這樣徹底消失，像一陣輕風(fēng)，在她的世界停留了短短的三年，就毫不留情的揮揮手離開。

    這五年來，她沒有一天不在后悔，后悔當(dāng)初自己什么都沒問，就自大自狂的認(rèn)為寧柔離不開自己，簽下了那張讓兩人從此分離的離婚協(xié)議書。

    包廂陰暗昏沉，唯有門縫中透出的暖黃光色為角落帶來一絲微弱的明芒。

    洛真紅唇微松，鼻翼間縈繞著的，是讓她熟悉又心安的味道，寧柔的味道。

    想了五年，念了五年。

    現(xiàn)在，終于讓她把人找回來了。

    說不高興是假的，光只是想到自己懷里抱著的女人是寧柔，她心里的怨氣就什么都沒有了。

    意識還沒有從兩人相遇的喜悅中回神，身體已經(jīng)做出了反應(yīng)。

    她的左手停在女人的腰上，右手微微垂落，習(xí)慣性的要去牽住女人的手。

    只可惜，指尖才只輕輕動了一下，空氣中便傳來一道滿是哀求與顫意的聲音。

    洛小姐，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請你放開我。

    這聲音和她在夢里聽過的一模一樣，細(xì)細(xì)的、軟軟的，僅是一句話，就將她心底所有的歡喜瞬間全部擊碎。

    洛小姐？寧柔叫自己洛小姐？

    洛真雙唇翕動，被這三個字氣得渾身發(fā)抖。

    寧柔只在離婚的時候叫過她洛小姐。

    即便是兩人初次相識的那一天，寧柔也是叫她洛，再后來兩人結(jié)婚，稱呼又變成了阿洛。

    洛小姐多么疏離客氣的稱謂，就好像她們那段只維持了三年的婚姻，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洛真曾在夢中無數(shù)次想象兩人重逢時的場景，卻從未想過寧柔會像現(xiàn)在這樣，抗拒自己的到來、恐懼自己的懷抱，甚至于到了此刻，仍是沒有抬起頭正眼看自己一眼。

    她沒有應(yīng)允寧柔的請求，反倒將對方的腰摟得更緊。

    為什么不敢看我？

    兩個人的身體幾乎貼在一起，她的聲音有些喑啞，不算大，卻格外的清晰。

    寧柔像一只受驚的兔子，而洛真就是蟄伏在黑暗中等她掉進(jìn)陷進(jìn)的獵手。

    她的心臟咚咚咚跳的飛快，已然緊張到了極點(diǎn)，大廳喧雜吵鬧的音樂聲傳來，她根本分辨不清耳邊的聲音說了什么。

    連問題都聽不清楚，又怎么能給出回答呢？

    洛真等了半天，仍沒有等到任何回應(yīng)。

    她心里本就生氣，此刻一張美艷勾人的臉上更是覆滿寒冰一般的冷冽。

    再開口時，聲音也比剛才兇狠了幾分。

    我問你為什么不敢抬頭看我。

    完完整整的一句話，傳到寧柔耳朵里，就只剩下模模糊糊的抬頭兩個字。

    對于洛真，她總是很難拒絕。

    剛剛那句請求，已經(jīng)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氣。

    包廂并不安靜，偶爾外面有人經(jīng)過，還會響起各種各樣的聲音。

    寧柔抬起頭，兩耳邊雜音細(xì)微，眼神一如從前，乖巧、又順從。

    那么漂亮的眼睛，暖光耀映之下，還泛著一層薄薄的紅，干凈得讓人心醉。

    洛真看了一眼，喉嚨里涌滿了酸澀，不自覺抬起右手，指尖在眼尾處輕輕碰了碰，很快又將手收回。

    很溫柔的動作，處處都透著憐愛的珍惜。

    寧柔一瞬間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兩人最親密的那段同居生活。

    昏暗的光亮之下，洛真的臉半隱在陰影中，輪廓精致而完美，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她不知道洛真剛剛說的那兩句話究竟是什么，也根本不打算回答。

    已經(jīng)離婚了，干嘛還要來垣鄉(xiāng)呢？

    她搖搖頭，表情仍是洛真最喜歡的溫順服從，但說出的話，再沒有半點(diǎn)往日的溫情。

    洛小姐，我要工作了。

    洛真心頭的怒火一秒被點(diǎn)燃。

    找了五年的愛人就在眼前，她卻只覺得對方無比陌生。

    陌生到，讓她又想起了兩人離婚那天寧柔說過的那些冷漠的、沒有一絲感情的話

    洛小姐，我想我們并不合適。

    洛小姐，如果你不愿意離婚的話，我也會向法院申請分居。

    回憶與現(xiàn)實交錯，讓人分不清真假虛幻。

    洛真的心，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痛過。

    她松開手，終于將懷里的人放了開來。

    寧柔得了自由，微微舒了口氣。

    她想要去撿腳邊的拖把，然后趕緊離開包廂、離開這個被洛真氣息占據(jù)的地方。

    然而，她才剛彎下腰，一只黑色高跟鞋就出現(xiàn)在眼前，在她的手落地之前，就將拖把踩在了腳下。

    工作？什么工作？

    當(dāng)初要走，一分錢都不肯拿，結(jié)果是來酒吧賣臉了？

    滿是嘲諷的冰冷聲音，順著走廊上細(xì)細(xì)碎碎的爭吵聲一并灌進(jìn)耳朵里。

    寧柔聽得并不真切，努力的從那些支離破碎的音節(jié)中分辨出洛真在說什么

    賣臉。

    她只聽見這兩個字。

    幾乎是一瞬間，她的臉就紅了。

    很顯然，在洛真眼里，她已經(jīng)成了販賣姿色來換取收入的人了。

    她有些難堪，又有些錯愕。

    回憶里的洛真強(qiáng)勢又溫柔，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么刻薄諷刺的話。

    四周仍是喧嘩浮躁的音樂聲。

    她的耳朵又開始痛了

    寧柔咬咬唇，耳邊傳來一股刺耳尖銳的嗡叫聲，很疼，她低著頭，連動都不敢動。

    半分鐘后，叫聲消失，她將右臉垂落的散發(fā)撥回耳后，旋即站直了身子。

    沒人知道她在這短短的三十秒內(nèi)承受了怎樣的疼痛，包括洛真。

    幽黃的燈光照耀，洛真看見寧柔的臉上覆滿緋紅。

    柔軟動人的顏色，和寧柔這個人一樣，僅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能對她而言就是一種撩撥。

    明明從來都舍不得對寧柔說重話，嘴里吐出的字卻一個比一個難聽。

    為什么不說話？離婚的時候，不是很有決心嗎？

    一聲嘲諷質(zhì)疑，依舊無人回應(yīng)。

    洛真垂了垂眸，就見寧柔紅著臉、咬著唇、沉默不語的立在原地，和五年前生悶氣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三年婚姻生活，兩個人不是沒有吵過架。

    寧柔的性格很好，就算生氣也不會大吵大鬧，只會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蹲在角落等氣消。

    洛真不怎么會哄人，每當(dāng)這個時候，只會用行動來表明自己的歉意

    有時候是送珍貴稀奇的小禮物、有時候是帶寧柔出去逛街、看電影，更多的時候，是用一個漫長又深情的吻來讓寧柔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

    想起那些幸福美好的回憶，她的心瞬間軟了。

    慣性使然，她下意識往前逼進(jìn)一步，再次將人抱進(jìn)懷里。

    她想像以前那樣，與寧柔做一些愛人之間才能做的事。

    但她忘了，五年前，寧柔是她名正言順的妻子，她可以對寧柔做任何親密的舉動；而現(xiàn)在，寧柔只是她的前妻。

    她們早已經(jīng)離婚了。

    寧柔聲音響起的時候，洛真依舊陷入在回憶幻造的虛假美妙里。

    昏暗嘈雜的角落，兩人的唇相隔不到一公分。

    那么近，近到連呼吸都互相糾纏。

    寧柔的心跳的飛快，眼看那唇就要落下，終是輕喘一口氣，顫抖著別開了頭。

    洛小姐，請你放尊重點(diǎn)，如果你是擔(dān)心我現(xiàn)在的身份讓洛氏蒙羞，你放心，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公開過我們的關(guān)系。

    輕軟細(xì)小的聲音，說出的話卻像一盆冷水，將洛真從頭到腳淋個濕透，心都開始發(fā)涼。

    一次又一次的拒絕，讓五年的尋找與思念徹徹底底成了一個笑話。

    洛真臉色泛寒，心口氣的發(fā)堵。

    此時此刻，她終于認(rèn)清了現(xiàn)實

    寧柔當(dāng)年提出離婚，從來不是沖動之下做出的決定，而是蓄謀已久的逃離。

    她松開手，將寧柔從懷里松開，這一次，說話的語氣溫柔了許多。

    如同誘哄一般，她終于問出了那個讓她想了五年都想不到答案的問題

    當(dāng)初，為什么要離婚？

    第四章

    寧柔微仰著頭，兩只手垂在身側(cè)不安的輕輕顫動。

    身在喧鬧的環(huán)境之中，她總是很難分辨耳邊交織起伏的各種聲音，有時候甚至連客人的要求都會聽錯。

    此時此刻，她只能勉強(qiáng)根據(jù)洛真說話時的口型猜測洛真在講什么。

    似乎，還是在糾結(jié)當(dāng)年兩人分開的事。

    為什么離婚？

    這個問題，本該在五年前就要講清楚。

    然而，有些秘密注定不能說出口。

    寧柔抿抿唇，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掙扎與痛苦，好半天過去，才囁喏著吐出一句話，語氣里滿是央求。

    不要問了，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不是嗎？

    意料之中的答案。

    洛真早就猜到寧柔不會說，就算說了，大概率也是來誆騙應(yīng)付她的。

    她太了解寧柔了，就像寧柔了解她那樣。

    如果五年前寧柔真的給出一個合情合理的離婚理由，依她的性格，必定不可能簽下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放寧柔走人。

    可正是因為連一個敷衍的借口都沒有，她才會自負(fù)又自大地將離婚這件事當(dāng)成寧柔鬧別扭時耍的小性子。

    氣氛壓抑又緊張，襯著四周的昏暗光色無比陰冷。

    洛真閉了閉眼，嘴唇抿得緊緊的，面上表情逐漸凝固。

    任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寧柔有什么理由放棄洛氏集團(tuán)少夫人的身份，跑來垣鄉(xiāng)這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小地方過一天打兩份工的苦日子。

    這里面，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對于兩人的婚姻，最不滿的人就是洛振庭。

    同性結(jié)合，雖說已經(jīng)得到法律承認(rèn)，但大部分思想傳統(tǒng)的人都很難接受，洛振庭就是其中之一。

    更何況，他早就想要抱孫子了，而寧柔，是不可能為他們洛家生下個一兒半女的。

    三年婚姻生活，洛真不止一次被他要求和寧柔離婚。

    或許，當(dāng)年寧柔出走就是他造成的。

    洛真深吸口氣，表情放松了些，聲音也變得輕柔了許多。

    是不是洛振庭私下找你施壓，讓你離開我、離開天海市？

    不要怕他，洛家早就是我做主了，現(xiàn)在，是我控制他，不是他控制我，告訴我，當(dāng)年是不是他逼你離開的？

    不可否認(rèn)，她潛意識里更希望兩人的分別是由外力造成，而不是她們本身之間的關(guān)系出現(xiàn)問題。

    要是前者，她絕對有自信再將寧柔追回來；可要是后者，那就意味著她這五年的思念與找尋其實一件沒有任何意義的事。

    耳邊的問詢依舊斷斷續(xù)續(xù)。

    寧柔張張唇，喉嚨里卻發(fā)不出半點(diǎn)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大廳的音樂都換了一首，她才別開頭避開了那道滿含期待的視線，鼓起勇氣低低地應(yīng)了聲。

    不關(guān)洛先生的事，他沒有找過我，更沒有逼我，是我自己想離婚。

    洛小姐，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之所以結(jié)婚，也只是出于一場利益交換，三年之約，還是洛小姐當(dāng)初自己定下的。

    我已經(jīng)履行了當(dāng)年的諾言，洛小姐為什么不肯放手呢？

    平靜又堅定的語氣，聽不出一丁點(diǎn)的動搖。

    洛真瞳孔驟縮，耳邊似有巨石炸裂，轟的一聲響個不停，入骨的寒意從心口涌入四肢，就像掉進(jìn)了冰窖一樣，身體抑制不住的開始發(fā)抖。

    利益交換、三年之約她怎么也想不到，寧柔離開自己的原因居然是這個。

    八年之前，她因為不想嫁給成安，特意在大學(xué)畢業(yè)典禮那一天離開了洛家。

    她依舊記得，那是夏日的一個悶熱雨夜，她在開車離開天海市的途中，救了一個渾身是傷、來路不明的女人。

    她想送女人去醫(yī)院，卻被女人哭著拒絕，沒有辦法，她只能將女人一起帶走。

    兩人來到鄉(xiāng)下，她為女人買了藥，悉心照顧了女人整整五天。

    為了逃過成、洛兩家這場聯(lián)姻，她主動向女人提出了結(jié)婚的請求

    我給你提供住的地方、提供你想要的一切，讓你后半生不用再為錢發(fā)愁，你跟我結(jié)婚，怎么樣？放心，只是名義上的妻子，我不會真的對你做什么，這場婚姻只是一場對你、對我都有好處的利益交換。

    三年，最多不會超過三年。

    這么好的條件，誰會拒絕呢？

    女人果然同意了。

    洛真本想立刻帶人去領(lǐng)證，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女人不識字，連一二三四都不會寫。

    接下來幾天，她一直教女人寫自己的名字。

    寧柔，那么簡單的兩個字，女人卻怎么都學(xué)不會，甚至于，連握筆的時候手都在微微顫抖。

    這個女人，可真是笨笨呆呆、又可憐又可愛。

    這就是洛真對寧柔的第一印象。

    一個名字，教了忘、忘了又教，反反復(fù)復(fù)練了十天，終于能差不多默寫下來。

    能寫自己的名字，足夠了。

    洛真果真帶著寧柔去了民政局。

    結(jié)婚登記書上，寧柔的簽名寫的歪歪斜斜，明明很難看，但每一個筆畫都準(zhǔn)準(zhǔn)地落在了她的心里。

    兩個人就這樣結(jié)婚，沒有婚禮，沒有酒席，也沒有證婚人。

    拿到結(jié)婚證的第二天，洛振庭正好帶人找了過來。

    而她，也順利逃過了被迫嫁入成家的命運(yùn)。

    結(jié)婚的前兩年，她總是很忙，公司的事永遠(yuǎn)都做不完、洛振庭留下的爛攤子怎么都處理不好，有時候一個月過去，兩個人連一次面都見不到。

    可無論她多晚回家，寧柔總是會為她留一盞燈、留一桌熱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