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也不知是在為寧柔即將得到一輛新車高興,還是在為下午從許一諾那里得到一張自己的素描畫高興。 四點,還沒到飯點。 茶餐廳里沒什么客人,寧柔的工作就輕松了許多。 洛繁星到的時候,她正一個人坐在角落里休息。 說是休息,其實只是發(fā)呆。 不認識字,就意味著失去了很多娛樂,既不能看書、也不能玩手機。 墻上的電視是開著的,里面放著經(jīng)典的老粵劇,唱的咿咿呀呀的,聽著很熱鬧。 但她對這個好像也不是很感興趣,很久都沒有抬頭看一眼。 洛繁星在門口盯著看了幾分鐘,只覺得寧柔比以前更安靜、更自閉,全身上下都透著與社會脫節(jié)的閉塞感。 就好像一個什么都不會的古代人,突然闖進了現(xiàn)代人高科技、快節(jié)奏的生活時代,明明茫然而不知所措,卻不得不為了生存,拼了命地去適應。 很可憐。 靠自己的勞動賺錢,并不可恥,不喜歡上網(wǎng)娛樂,也不是值得嘲笑的事。 洛繁星不知道自己在同情些什么,只是每次看見寧柔那副笨笨呆呆的模樣,心底就忍不住有些難過。 真奇怪,為什么呢? 她搖搖頭,面上笑意漸漸散去。 她哪里知道,寧柔在遇上洛真之前的那二十四年,過著何種可怕的牢籠生活。 這種從出生起就不被當成人對待的痛苦經(jīng)歷,給一個正常人帶來的陰影是無法衡量的。 沒有被折磨成瘋子,已經(jīng)是一種天大的幸運。 從離開洛真的那一刻起,寧柔就失去了再度融入社會的全部勇氣。 就像只有她住進了洛真的心那樣,在這世上,也只有洛真曾踏足過她的心,讓她嘗到了自己那悲慘人生中唯一一點幸福。 店里的電視機,仍然唱個不停。 或許是休息夠了,又或許是覺得無聊,寧柔拿起抹布又接著開始工作。 桌子擦干凈了,柜臺還是臟的。 洛繁星看的心酸,又忍不住有些慶幸,還好洛真不再這里,不然肯定該心疼死了。 她看不下去,迅速將門推開,直接將人拉了出來。 他們都在休息,你為什么要做啊?!坐著休息不好嗎?! 寧柔手里攥著臟抹布,還沒有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人已經(jīng)來到店外,耳邊響起的聲音,也是她以往從未聽過的氣憤語氣。 她的反應,依舊慢吞吞的。 在看清來人是誰后,先抿著唇輕輕笑了笑,才想起來應聲。 仿佛對方惱怒的事,在她眼里完全不值一提。 老板娘很照顧我,我多做一點,不要緊的。 溫溫柔柔的聲音,聽不到一點不滿。 洛繁星一瞬間被嗆得說不出話,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她怎么說得動寧柔呢? 寧柔從五年前就是這個性格了,別人給她一分好,她就恨不得給別人十分好。 氣氛倏地安靜下來,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寧柔想著一會兒要去接寧寶寶,便抬眼往外看了看,想要找自己的車。 沒成想,自己的車沒看到,反倒多了一輛新車。 她還沒問這是怎么回事,洛繁星就打開書包,從里面拿出一個破破爛爛的坐墊,軟著聲真誠的道起歉來。 寧柔姐,對不起,我男朋友騎自行車的技術太爛了,不小心把車摔壞了,我賠你一輛新車,好不好呀? 不得不說,她的演技實在是好。 上一秒還在苦著臉生悶氣,下一秒就能一臉自責的求原諒。 一時之間,寧柔也分不清她是在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新的自行車固然好,但之前的那輛那么舊,怎么看,兩者的價值都不相等。 幾乎沒怎么思考,寧柔就搖搖頭,溫聲拒絕了這份賠償。 不用賠,我的車本來就壞了,沒關系的。 洛繁星猜到寧柔會拒絕,但沒想到對方會拒絕得這么干脆。 她還想撒個嬌,再勸一勸,只可惜還沒開口,寧柔的聲音就再次響起。 只一句話,就讓她所有的小心思全部暴露 是阿洛讓你來的,對嗎? 對于洛真,寧柔總是格外敏感。 洛繁星滯在原地,無意識地咬了咬唇,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而讓兩人陷入沉默中的洛真,此時,已經(jīng)到了垣鄉(xiāng)幼兒園門口。 關于那個男人的問題,寧柔不肯說,還有一個人同樣有可能知道。 或許,從小沒有父親的寧寶寶,也曾向mama詢問過關于爸爸的事。 再次來到這里,洛真的心情依舊復雜。 距離放學還有一個半小時,大多數(shù)孩子都在院子里玩耍。 唯獨只少了一個寧寶寶。 洛真站在高欄外找了又找,還是沒看到那張熟悉的小臉,心莫名就有些煩悶。 這次從辦公室出來的,還是上次那個老師。 兩人之前已經(jīng)見過面,洛真沒費什么勁,就跟在對方身后進了園區(qū)。 也是這時候她才知道,寧寶寶下午身體不舒服,一直都在屋里休息。 不舒服? 聽見這三個字,她瞬間想起了鄭邦曾經(jīng)說過的話,寧寶寶先天心律不齊。 這么小的孩子,就得了這樣的病。 想想都覺得可憐。 洛真雙唇微抿,眼底泛出幾分難色。 很快,兩人就來到了小班門口。 家長不在,老師不可能直接讓小朋友和陌生人接觸。 洛真站在教室門口,隔著門縫往里看了看,隱約聽見老師在和寧寶寶說些什么。 如果沒猜錯,應該是在問寧寶寶認不認識她。 連話都沒說過,怎么可能認識? 洛真眉頭微蹙,表情仍是冰冷疏離。 她已經(jīng)做好了離開的打算,卻沒想到,寧寶寶在抬眼看向她的瞬間,居然點了頭。 事情的發(fā)展,出乎意料。 洛真愣了愣,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確認兩個人認識,老師總算將門打開,帶著寧寶寶走了出來。 四歲都不滿的小女孩,個子瘦瘦小小的,瞧著比同齡人更小一些,因為心臟犯疼,人顯得沒什么精神,兩根小辮子無力地耷拉在肩側,又可愛又惹人心疼。 洛真只是站在那里多看了一眼,心就已經(jīng)覺得不忍。 問一個從小就沒有爸爸的孩子,爸爸在哪里,實在是很殘忍的一件事。 她再怎么討厭小孩,也無法向一個小朋友問出這么過分的問題。 她承認,她又一次沒出息地心軟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始終無法對這個孩子狠心。 就好像,她永遠拿寧柔沒有辦法。 一大一小,就這樣面對面站著。 老師在一旁等著,距離把握得很好,既不會打擾兩個人說話,也能保證小朋友的安全。 洛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覺得無比尷尬。 她有些自責,沒有想到自己為了找出真相,不惜去傷害一個小孩子。 這種念頭光只是出現(xiàn)一秒,就足夠讓她心生不恥。 時間慢慢過去,空氣之中,彌漫著一股微妙的寧靜。 寧寶寶低著頭,心里其實有些忐忑。 她的性格,從小就很敏感,洛真上次那個陰寒嫌惡的眼神,著實傷到了她的心。 此時此刻洛真冷著一張臉站在她面前,卻又不肯說話,她總有些害怕。 怕歸怕,不代表討厭。 想起照片里那個和自己一樣長著黃發(fā)的jiejie,她又忍不住對洛真生出些帶著歡喜的親近。 她不知道這種親近從何而來,卻根本無法控制,即便洛真曾用那種滿是厭惡的目光看過自己,她還是不討厭洛真。 猶豫了好一會兒,她終于抬起了頭,偷偷瞥了面前的漂亮女人一眼 和照片里的jiejie,長得一樣好看,只可惜,頭發(fā)的顏色不太一樣呢。 寧寶寶將注意力收回,伸出小手抓了抓小辮子,依然在思考眼前人和照片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察覺那道熟悉的、裹雜著甜味兒的視線在偷看自己,洛真有些慚愧,又有些失神。 想起寧寶寶跟老師說認識自己,她倒有些好奇。 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jīng)半蹲下身子,向?qū)帉殞殕柍隽艘粋€她來之前從沒想過會問的問題 知道我是誰嗎? 第十八章 耳畔響起的女人聲音,隱約透著幾分凜冽的寒意。 寧寶寶將手從頭發(fā)上松開,粉白rou嘟的手指尖兒停在頰rou上輕輕撓了撓,好半會兒過去,才低著頭、軟軟地嗯了一聲。 你是mama的朋友。 朋友? 洛真聞聲一震,⒂邢氳僥柔居然真的向?qū)帉殞毥榻B過自己,還是以朋友的身份。 明明曾經(jīng)是那么親密的關系,如今,就這樣輕描淡寫變成了朋友。 莫名,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喉嚨里剩余的話,像被堵住了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四周再次陷入沉寂。 寧寶寶不敢看光明正大地去看洛真,兩只細白的小手臂垂在身側,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害怕,十根手指緊緊揪著衣角,動也不敢動。 長久的沉默讓她感到不安,她抬起頭偷偷朝前望了望,還⒖辭迮人的臉,對方已經(jīng)從地上站了起來。 一下子,兩個人的距離就拉得遠遠的。 既然不打算從孩子這里打探消息,就⒂斜匾再待下去了。 洛真抬了抬眼,朝一旁的老師點頭示意,想要離開。 她和寧寶寶,關系本來就很尷尬,這次見面,完完全全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不該來的。 走廊的屋檐,遮擋了大部分的陽光。 寧寶寶猜到洛真要走,下意識就往前追逐了兩步,像只剛滿月的小貓咪,膽子那么小,卻總忍不住想親近自己喜歡的人。 她想,面前這個女人一定就是照片里的漂亮jiejie。 要不然,她們怎么會長得這么像呢? 洛真聽見身后傳來的細微動靜,腳步頓時邁得更大,恨不得立刻逃離這里。 這么快的速度,寧寶寶仰著頭,怎么追都追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兩條修長纖直的細腿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邁著小腳丫子,還想繼續(xù)跟上去,身前的女人卻突然停了下來,蹙著眉對她搖了搖頭。 別跟著我,回去休息。 ⒂杏锏韉謀冷驅(qū)逐,聽上去,很是不耐。 輕易就能讓人想起上次那個陰冷可怖的眼神。 寧寶寶愣在原地,一雙圓眼濕漉漉的,里面的光一瞬間全部黯淡下來。 她的頰很白,上面的表情像在委屈,又像在困惑,似乎是在質(zhì)問為什么討厭我? 洛真雙唇微抿,從這張臉上看到了寧柔曾經(jīng)的影子,心口不自覺就顫了顫。 此刻就連她也不得不承認,這種無辜又可憐的懵懂眼神,比洛白月的大哭大鬧,殺傷力強了幾百萬倍還不止。 不過只是看了一眼,她的心就不受控制地軟了軟 一定是因為這個孩子和寧柔長得太像,不然,她不可能做出這么⒂性則的事。 她松開唇,無聲地嘆了嘆氣,⒂懈寧寶寶反應的時間,就微微彎下了腰,直接將那只軟白的小手牽在手里。 老師就在門口不遠處,走路,只要一分鐘的功夫。 洛真從來⒂瀉托『⒆酉啻過,即便是洛繁星四歲那年剛來洛家,她也格外逃避和這個異父異母的meimei有一絲一毫的接觸;至于洛白月,天天只知道撒潑吵鬧,活像個小祖宗,她就更不喜歡,別說牽手,姐妹倆就是話都⑺倒幾句。 小朋友的手,摸上去的感覺和大人完全不同,小小的、軟軟的,皮膚很細嫩,讓人不敢多用一點力,生怕會不小心留下紅痕。 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只是心里突然就有些緊張。 走路的時候,因為怕寧寶寶跟不上,腳步也在不知不覺中慢了下來。 短短的一段路,她卻像走了幾公里,后背全是冷汗。 直到將寧寶寶的手放進老師手里,心跳依舊飛快。 氣氛突然就變得溫馨了些許。 洛真眨了眨眼,精致的臉孔上仍能看出一層淺薄的冷意。 寧寶寶不到四歲,還生著病,她心里再怎么恨,再怎么怨,也無法將憤怒與不滿發(fā)泄在這么可憐的孩子身上。 舍不得傷害寧柔,也舍不得傷害寧寶寶,到最后,所有的苦與痛,就只能由她自己一個人承擔。 說不難受是不可能的。 想起母親蘇梔,她竟開始痛恨自己,將一切錯全推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五年前,能夠放下所謂的驕傲與尊嚴,順從真心,拒絕簽下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是不是現(xiàn)在就不會這么痛苦? 洛真無意識喘了口氣,如同一條被海浪拍向沙灘的魚兒,連呼吸都成了一件難事。 她正是失神,一只小手悄悄捏住她的小拇指,輕輕地晃了晃。 等回過神,垂眸的那一瞬間,瞳孔里映出的,是一張可愛又純真的害羞笑臉。 寧寶寶的笑臉。 那么乖,還藏了些討好的怯澀在里面,瞧著格外招人疼。 她還⒂寫誘廡θ葜謝汗來,空氣里又響起一聲軟糯羞怯的道別聲。 只是兩個字,就讓她將心里的那些痛,全部短暫忘卻。 再見。 洛真從⒓過像寧寶寶這樣的孩子。 回憶里,四歲的洛繁星活潑開朗,整天在家里跑來跑去,雖然不需要大人格外的照顧,卻也是一刻都靜不下來;四歲的洛白月驕縱刁蠻,天天只知道哭鬧,時時刻刻都要人在旁邊守著,遇到一點不滿意的事就要發(fā)脾氣。 寧寶寶和她們都不同。 她很安靜,也很乖巧,似乎,寧柔身上每一個吸引人的優(yōu)點,都被她繼承了。 洛真能感受得到,寧寶寶隱約對自己有種特殊的好感。 這種好感和洛繁星對她的崇拜不同,也和洛白月對她的懼怕不同。 是她從來⒂刑逖楣的不帶一點目的、無比純粹又自然的向往親近。 很特殊的感覺。 老師不知道兩個人的關系,也不知道兩個人剛剛說了什么。 看見寧寶寶主動向洛真告別,笑著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溫柔地夸了一句。 寶寶真乖。 洛真聞聲松了松唇,臉上的寒意稍微褪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