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公主急問：“廿廿的腿怎么了？”

    “沒什么事情，就是在馬背上坐久了有一點點麻。”月皊急忙解釋，小手握成拳輕輕錘了錘腿。

    華陽公主剛往前邁出一步，想要幫月皊揉一揉腿，卻見江厭辭探手，動作極其自然地抱住月皊的腰，將人從馬背上抱下來。

    華陽公主生生停住了腳步，仔細(xì)觀察著這兩個人的舉動。

    月皊雙足落了地，立刻將搭在江厭辭臂彎之上的手挪下來，輕輕去敲自己的發(fā)麻的腿。

    華陽公主柔聲道：“不要緊吧？歇一歇，咱們再上……”

    華陽公主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江厭辭彎腰，直接將月皊打橫抱了起來。

    忽然的懸空，讓月皊下意識地攀緊了江厭辭的肩。她心里覺得這樣當(dāng)眾被抱起不好，尤其是在阿娘面前，搭在江厭辭肩上的手不由攥緊了江厭辭的衣料，輕輕扯了扯。待江厭辭的目光落下來，她輕輕蹙著眉，嗡聲道：“放我下去……”

    可是她一句話還沒說完，江厭辭已經(jīng)收回了望向她的目光，看向華陽公主，道：“走吧。”

    華陽公主回過神來，動作有些不自然地點了點頭，才說：“好?！?/br>
    她的目光在江厭辭與月皊之間反復(fù)留戀，心中攀滿密密麻麻的思量。

    這處小山丘并不高，暫歇的半山腰更是不遠(yuǎn)，不大一會兒工夫就走到了。

    侍女們早就在地面上鋪了厚厚的綢毯。雖說幕天席地，錦繡華毯之上擺放的年夜飯樣樣精致，什么都不缺。

    江厭辭的突歸，華陽公主不得不從洛北搬走，來長安定居，這次帶了很多人。東西也是帶了不少。

    江厭辭將月皊放下來，忽然的騰動，讓她那條發(fā)麻的腿又被“電”了一下，麻得她擰起了細(xì)眉。

    “還沒好嗎？”華陽公主挨著她坐下，動作輕柔地揉著她的腿。

    “好了的！”月皊不愿意江厭辭和母親重逢之時，二人將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忍著腿上的不舒服，向一側(cè)挪了挪，與沈元湘說話：“沒想到你們兄妹也跟著回京了?！?/br>
    沈元湘愣了一下，這才將落在江厭辭身上的目光收回來，細(xì)聲道：“阿兄要參加開春的科舉，便厚著臉皮跟著姨母一道進(jìn)京了?！?/br>
    “元衡哥哥一定能高中?！痹掳s接話。

    坐在遠(yuǎn)處的沈元衡笑著望過來，道：“借你吉言！”

    月皊笑笑，沒再接話。她又與沈元湘說了幾句話，實則她心不在焉，悄悄觀察著阿娘和江厭辭。

    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三郎和阿娘什么都沒有說，靜默而坐。阿娘慈愛地打量著三郎，而三郎連望過去的眼神也不多。

    月皊心里有點急，擔(dān)心三郎如此惹得阿娘誤會。她怕阿娘傷心，也怕阿娘誤會那么好的三郎。

    所幸，江月慢的到來打破了這邊的寂靜氣憤。

    江月慢想著早一些趕過來，便沒有乘坐車輿，而是騎了快馬。她的侍衛(wèi)騎馬跟在后面，飛奔而來時，六七匹駿馬一陣轟轟響動。

    到了山腳下，江月慢翻身下馬，直接將馬鞭遞給身邊的人，抬步上山來。

    “府里應(yīng)酬多，緊趕慢趕還是在你們后面才來?！苯侣佳坶g帶著笑，說話時先看了江厭辭一眼，再望了月皊一眼。

    她再問月皊：“你一個人跑哪兒去了？”

    月皊心虛地小聲辯解：“不是一個人，帶著侍女和侍衛(wèi)，去看望了一個友人。”

    沈元衡笑嘻嘻地突然插口：“廿廿，你瞧瞧你姐騎馬而來英姿颯爽，不像有的人呦，連下馬都不敢?！?/br>
    月皊的眉頭擰巴起來，瞪了沈元衡一眼，嘟囔：“你真煩人……”

    她本來就不如jiejie，她從小就知道。

    月皊垂下眼睛，用手指頭隔著鋪地的錦毯撥弄著下面的小石子兒，給自己找借口似的小聲喃喃：“阿姐請人教過騎射，又沒人教我騎馬……”

    她這話是實話。江月慢學(xué)騎馬的時候，華陽公主覺得她身子弱，又膽子小，就沒讓她跟著一起去學(xué)。

    沈元衡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朝著月皊作了一揖，笑著說：“我隨口玩笑話，廿廿可別生氣?！?/br>
    “這位是誰？”江厭辭忽然開口。

    ——這人哪兒冒出來的，一口一個廿廿。很熟嗎？還那般不會說話，惹得月皊不高興。

    他的忽然開口，語氣又不算和善，莫名讓氣氛凝了凝。

    華陽公主笑著解釋：“他們兩個是雙生兄妹，姓沈，名喚元衡和元湘。他們是我姨母收養(yǎng)的孩子，如今因為元衡要科舉，便一道來了京城。算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們也喚我一聲姨母?！?/br>
    華陽公主頓了頓，補(bǔ)充一句：“他們兩個比你和廿廿只小三個月。”

    這話說完，華陽公主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兒。元衡這孩子和他的厭辭同歲，仍是一身的孩子氣?？伤膮掁o不知在外吃了多少苦，才磋磨成這般的性子，失了屬于他這個年紀(jì)該有的稚氣。

    沈元衡收起臉上的笑容，望向江厭辭，開口的語氣也變得認(rèn)真了些：“表兄。”

    沈元湘也跟著站起身，福了福，軟聲附和一句：“表兄?！?/br>
    江厭辭略頷首，便將目光移開了。他望向月皊，問：“腿好了嗎？”

    月皊就像課堂上忽然被點了名的學(xué)生，無措地抬起眼睛，朝江厭辭訥訥點頭。

    “過來?！苯瓍掁o道。

    月皊擰了下眉，才起身，在所有人注視的目光下，硬著頭皮朝江厭辭走過去，乖乖在他身邊坐下。

    華陽公主的目光追隨著月皊，布滿了擔(dān)憂。

    江厭辭側(cè)首，略靠近月皊，道：“你要是想學(xué)騎馬，我教你?！?/br>
    “好?！痹掳s立刻先軟軟地應(yīng)了一聲?？伤芸烀蚱鸫?，在心里嘀咕——怪嚇人的，要不還是不學(xué)了吧？

    坐得離得遠(yuǎn)的人未聽見江厭辭的話，華陽公主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她驚訝地望向這雙兒女，心里的思量更重。

    江月慢坐在華陽公主另一側(cè)，笑著道：“我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在天地戶外守歲?？磥硎且K身難忘了?！?/br>
    “別說是你，我也同樣?！比A陽公主柔聲，“可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不管是在哪里，都好?！?/br>
    說著，她慈愛的目光依次望過坐在她右邊的江月慢，坐在她左邊的江厭辭，還有坐在江厭辭另一邊的月皊。

    “好了，咱們邊吃邊說。”華陽公主道。她又下令坐在別處的所有人，今晚都不必拘著規(guī)矩，盡興些才好。

    縱使是在室外就地過年，可是該有的東西一應(yīng)不缺，就連煙花爆竹這些東西，也都備齊了。

    侍衛(wèi)站在山上燃放起煙花，一束束巨大的煙花從這處山頂升騰，惹得城中不明情況的人家好奇地望向郊外這邊的方向。

    沈元衡還是一身孩子氣，他沒吃多少東西，就跑去放鞭炮玩。

    沈元湘識趣地跟著兄長往山頂去，不打擾一家人說話。

    月皊湊到江厭辭耳畔，低聲說：“三郎不要一直不說話呀！”

    “說什么？”江厭辭問。

    他這一開口，華陽公主和江月慢都望過來。

    月皊反倒尷尬起來，她不再多管，捧起一碗蜜糕，認(rèn)真吃起來。

    華陽公主抬起手，輕輕搭在江厭辭的肩上。她的手剛一搭來，江厭辭幾乎是瞬間繃直了肩線。

    華陽公主感覺到了親生兒子對她的生疏，可是她心里也明白這是必然的。她笑笑，溫柔地說：“我瞧著沈家兄妹在山上放煙花挺開心的。你們吃了東西也去轉(zhuǎn)轉(zhuǎn)。”

    頓了頓，她再說：“正好我也想和月慢單獨說幾句話，問問她的婚事?！?/br>
    “好。”江厭辭直接站起身。

    月皊也起身，跟在江厭辭身后。經(jīng)過阿娘身邊的時候，華陽公主忽然抬手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月皊一怔，回頭望向阿娘，四目相對，月皊心里悄悄生出暖流。她慢慢翹起唇角來。

    目送著江厭辭和月皊一前一后往山上去的身影逐漸走遠(yuǎn)，華陽公主才開口詢問：“他們兩個已經(jīng)……？”

    話沒問得直白，可江月慢瞬間了然。

    雖然上次江月慢詢問月皊清白還在不在時，月皊給她的答復(fù)讓她摸不著頭腦?？山侣聊ブ?，應(yīng)當(dāng)是不在了。

    她點頭，輕聲道：“一直宿在一間房?！?/br>
    華陽公主重重嘆了口氣，心里五味雜陳，也說不清是個什么滋味兒來。她沉默了好半晌，問：“那……有喝避子湯嗎？”

    江月慢愣了一下，才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回長安那一日，他們兩個去了宜豐縣。他們從宜豐縣回來時間也不長，我也沒太多時間與月皊說話?！?/br>
    華陽公主沉默著，腦子里還在想著避子湯的事情。

    她是希望月皊有用過避子湯的。眼下這種情況，月皊實在不適合有孕。

    可是華陽公主又忍不住去想，如果這兩個人有了孩子，會生得像誰呢？

    這思緒，慢慢就遠(yuǎn)了。

    這邊華陽公主滿腹心事，那邊一前一后往前走的兩個人也都各有思量。

    江厭辭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正在走神的月皊仍無所覺，繼續(xù)往前走，一下子撞在江厭辭的胸膛上。她“唔”了一聲，在江厭辭懷里抬眸。

    第四十七章

    月皊向后退了一步，微微仰著小臉望著江厭辭，問：“不去山頂了嗎？”

    “不去?！苯瓍掁o的視線越過月皊，望向下方半山腰的暫歇地。燈火重重，照出華陽公主和江月慢靠在一起說話的身影。

    這兩個人，是他的家人。

    江厭辭明白華陽公主讓他和月皊去放煙花，不過是支開他們兩個，先向江月慢打聽情況。

    之所以不是支開他一個人，將兩個人女兒都留在身邊說話，應(yīng)當(dāng)是顧慮著他的心情免他多心。

    這便是周到人的處事之方，符合長安高門之人的行事作風(fēng)。卻與江厭辭之前十幾年所接觸的人不相同。

    江厭辭并沒有興致去燃放煙花這種無聊事。他朝一側(cè)走去，在一塊略平坦的山石上坐下。

    月皊默默跟著他，見他在山石上坐下，她也挨著他坐下?？墒撬齽傋?，又立刻起身，探手拂了拂裙后。

    江厭辭抬眼望過來，目光里帶著詢問。

    “太涼了?！痹掳s如實說。

    這寒冬夜晚的山石自然是蘊(yùn)了一層寒意，月皊覺得坐在這石頭上和坐在冰塊上也沒什么區(qū)別。

    月皊不再坐，向江厭辭解釋了這一句，便抬起臉，仰望著沈家兄妹燃放的煙花。這里距離山頂已不遠(yuǎn)，沈家兄妹嬉鬧的笑聲時不時傳過來。

    江厭辭望過來，目光落在月皊微微揚起的側(cè)臉。她唇角輕翹著，勾了一抹淺淺的笑，仰望煙花的模樣滿足又靜謐。

    江厭辭忽然抬手，握住了月皊的手腕。

    月皊愣了一下，茫然轉(zhuǎn)眸望過來，尚不解其意的時候，便被江厭辭拽過去，拽到了他的腿上。他的手掌探至月皊的膝彎，將人往懷里再帶一帶，讓她穩(wěn)當(dāng)?shù)貍?cè)坐在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