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120節(jié)
“十幾年前劉家的下場,你們也都是知道的。劉家和咱們江家當初是一起被封的爵位,賜給劉家的可比咱們江家的還要多。只是劉家后代不比祖上功勛,吃喝玩樂竟是些紈绔子弟。十幾年前圣人幾次三番對劉家不滿,劉家人自己沒動靜,最后鬧得被圣人削了爵?!?/br> “圣人一方面要強軍事,一方面又要減稅。這錢從哪里來?還不是從京中的富貴窩里口。就連我都沒能得封長公主。這些年,圣人明里暗里治了多少京都的權貴富紳?咱們自己交上去,總比毫無臉面地被削爵好許多。” 老太太聽著華陽公主這話,心里火燒火燎的氣憤稍微淡去些。她皺著眉,仔細琢磨著話。當初老二換子偷爵乃欺君之罪,老太太當時就當心會連累整個江家。 華陽公主知道老太太這么一大把年紀了,也不是毫無腦子的老糊涂。瞧著老太太的臉色,知道老人家聽進去了。華陽公主笑笑,再道:“我和母親一樣心中難受,覺得是咱們沒能守住祖上傳下來的榮耀??墒枪磐駚恚切┦酪u罔替的爵又有哪一個是真的傳了世世代代?” 華陽公主這話倒是大實話。世襲罔替的爵位,聽上去榮耀,好似祖祖輩輩有著享不完的富貴。但是實際上,從來就沒有真的一直傳下去的爵位。 華陽公主稍微換上嚴肅的語氣,說道:“母親是明白人,不會只看眼前的小利。如今宮中無儲,若論長幼,他日誰更可能繼承大統(tǒng)?咱們家的厭辭與之關系匪淺,那是過了命的關系。再言,就算不提這一茬,厭辭身上又有功勞,又有功名。如今主動交爵得了圣心,長遠看來,那還不是前途無量嗎?” 老太太被說動了。 別的不說,老太太對江厭辭這個嫡孫,可是一萬個滿意。 江三爺瞧著老太太被說動,心里更著急了。就算江厭辭他日有別的造化,跟他又有什么關系?他氣急敗壞地冷笑道:“公主這是畫大餅!日后的事情誰知道!” 華陽公主將目光從老太太身上移開,望向江三爺,她臉上的笑容便淡了幾分。 華陽公主雖然和老太太的關系不算和洽,可她知道在大是大非上,老太太并不是個糊涂蟲。再言,不管怎么說老太太也是江眠風的母親。 至于江家其他人,華陽公主連面上的客套都懶得裝。 她拉長了調子,款款道:“三弟今日過來得正好。我正有事要說。理應也該把老二的兩個兒子也喊過來。不過我現(xiàn)在的確不太想見二房的人?!?/br> “頭些年我一直在洛北,對京城里的這宅子感情的確不深厚。如今兒女們都已經(jīng)大了,各自成家。這么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有很多不方便。既然郡王府已經(jīng)不在了,干脆把分家之事提到日程上來?!?/br> 江三爺夫婦愣住了。 老太太也很意外,問:“分家?” “是?!比A陽公主點頭,平靜的面色上一片堅決。 當年帶著月慢和月皊回洛北,就沒想過再回長安。以至于這偌大府邸里的人也沒幾個是她的自己人。所以當初月皊出事,才會落得被歹人趁機踩一腳的下場。雖然如今人都可以慢慢換成自己人,到底是費心費力。 再言,當初華陽公主進宮去給老二的子女求了情,老二夫婦和當年密謀者皆被處死,他們的子女卻被華陽公主保了下來,如今正住在這府里以前的住處。江二爺?shù)膬蓚€兒子覺得尷尬,幾乎從不出自己的院子。一方面,一想到當初被偷換孩子,華陽公主難免怕自己日后遷怒。也怕那些晚輩日后生出別的作惡心思。另一方面,到底是無辜的晚輩,華陽公主瞧著他們如今在府里小心翼翼的處境,她于心不忍。 更何況,三房的人更讓華陽公主生厭。 華陽公主并不擔心三房不愿意,三房都是些目光短淺的人,分的夠多,他們自然會點頭。而錢財,是華陽公主不缺也不在意的身外之物。 倒是老太太很不情愿??衫咸裁靼祝缃窀锏膸追壳闆r,連面上裝出和睦都很難。何況硬往一起擰。 她嘆了口氣:“總要當厭辭的婚事之后吧?” “那是自然。”華陽公主道。 分家這事過了明面,各方便開始準備。不過也并非說分家第二天就能分、搬妥當。更何況,如今什么事情都沒有即將到來的喜事重要。為了面上好看,二房和三房也會在江厭辭娶妻之后再搬走。 · 時間一閃而過,距離月皊和江厭辭大婚之日,只剩下五六日了。 江厭辭立在書房窗前,從信鴿的腿上解下信筒,取出里面的密信一目十行地掃過。然后他取下燈蓋,將這封密信放在燈中燒毀。 青山在密信里告訴江厭辭,人很快就會帶到長安來——那個本該在很多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的人。 江厭辭垂目,望著這封信逐漸被燒成灰燼。如今他心里已經(jīng)平靜不少,并非當初得知他還活著時的錯愕和復雜。 江厭辭轉身走出書房,去尋月皊。得知月皊和微生黎、李姝遙一起出門去玩了。江厭辭想了想,倒也沒追去。 月皊和微生黎、李姝遙一起去九環(huán)街逛逛胭脂鋪子、嘗嘗新式的點心。月皊近日來因為婚事很是忙碌,可還是擠出了一天,和微生黎、李姝遙一起出來閑逛。因為她們兩個很快都要離京。 “我好舍不得你們?!痹掳s低落地說。 李姝遙笑著去拉月皊的手,軟聲:“說不定我以后還會來長安呢?以后總有機會再見面的呀!” 安祁王被關在牢里,都說安祁王犯了大罪,李姝遙這個郡主可能當不久了。李姝遙倒是不在乎這個郡主的身份,心情很是輕松。 至于微生黎,能夠與親生父親相認團聚,心情自然也很不錯。 閑逛了大半個下午,微生黎先借故離開。微生默以使臣身份來京,必然不能多留。因微生黎想要參加月皊的婚宴,微生默才盡量將啟程的日期往后延了延。 微生黎與月皊、李姝遙分開之后,去了玉瀾畔。 紅兒早就等在了舫上,帶著微生黎要的東西。 微生黎知道,這將是她離京之前最后一次來玉瀾畔。她輕輕提裙,緩步登上畫舫。 畫舫里,幾個箱籠打開著,里面裝滿她親手疊的河燈。她與紅兒一起將這幾個箱籠搬出去。她蹲在舫側,將一盞盞河燈小心翼翼地放在水中。 “娘子,要我?guī)兔??”紅兒問。 微生黎搖頭,阻止了紅兒的幫忙,不緊不慢地將一盞盞河燈親手放在水中。從半下午開始,一直到絢燦的晚霞燒滿天邊。紅色的霞光落在瀲滟的水面上,溫柔照著鋪滿河面的河燈,一盞又一盞,隨波輕搖著,一眼望不到盡頭。 她改了名字,卻依然要面對分別。 微生黎望著飄滿河面的河燈,慢慢濕了眼睫。她知道,此次一別,今生恐再也不能與他相見。 甚至,連一個告別都不會有。 晚霞將要燒盡時,李漳帶著一隊侍衛(wèi),騎快馬經(jīng)過玉瀾畔。他下意識地偏過臉,望向身側的水面上綿綿不斷的河燈。 有點眼熟。 他皺了皺眉,深看了一眼那些飄在水面上的河燈,又下意識地抬眼想要去尋那艘熟悉的畫舫。只是他如今經(jīng)過的地方距離那片熱鬧的河畔有很長一段距離。他一眼望過去,那些亮著彩燈的熱鬧畫舫只是遠遠的一點,并看不真切。 要事在身,他收回目光。馬速很快,很快帶著他離開了那片飄滿河燈的水畔。 越往前走,前方的路越偏僻。燈光也越來越少。待最后一點晚霞的余韻藏到群山后,這天地之間只剩了黑色。李漳帶著這隊親信的身影逐漸隱在夜色里。 李漳之所以臉色嚴肅的駕馬趕出長安城,是因為他得到密報李渡有所動。 李渡當日在圣人的壽宴上求了恩典,想要回到封地養(yǎng)身。他并非當日拒婚的說辭,沒過幾日,府中真的開始收拾東西。他似乎隨時都會離開長安。 李漳不放心。 今日半下午,李漳忽然得到消息,李渡的王府里偷偷運出去一個人。 據(jù)說,是他養(yǎng)在府里的那個女人。 可是李渡這些年實在清心寡欲,不僅沒有成家,身邊也沒有美妾環(huán)繞。每每有人給他說親,他都以身體不好為由,將婚事拒絕。 李渡這樣一個好不貪戀的女色的人,李漳不得不懷疑他藏在府里的那個女人有什么蹊蹺。 是以,李漳要看一看那個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又或者,李漳根本就沒有相信過李渡藏在府里的是個女人,說不定是日后幫他篡位的有用之人。 當然,李漳并非只是要弄清楚那個女人的身份。如果是個很重要的人,他當然要將這個“女人”握在掌中,他日以挾李渡。 事情并不是李漳做的。他找了江厭辭。李漳很清楚,這樣的事情,江厭辭下手會比他親自動手要方便和安全許多。 快馬穿過一片樹林,再穿過很長的一段路,終于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前停下。這片地方很是荒涼,這條孤零零的巷子里的宅子也都簡陋破敗,曾經(jīng)的住戶也都搬走了,幾乎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人住過。 “吁——”李漳勒住馬韁,翻身下馬,一邊打量著面前簡陋的小院,一邊將手中的馬鞭扔給身邊的侍從,快步走了進去。 江厭辭立在庭院里,等著李漳。 李漳進了院門,看見江厭辭,一邊朝他走過去,一邊問:“真的是個女人?” “是。”江厭辭厭煩地皺眉,“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李漳皺皺眉。他來時的路上思考過,他就這樣將李渡的女人劫了來。若真的只是個無辜的女人,是李渡的心上人。他還要不要將人放回去? 李漳并非一個心善之人。今日做了這樣的事情,哪怕猜測出錯,也斷然不能將人再送回李渡身邊,只能打死不認這樁事,當做不是他所為。 兩個侍衛(wèi)守在屋子門口,見李漳大步走過來,俯首行禮。 李漳還沒進屋,就聽見了女子嬌弱的哭聲。 他略抬首,守在門口的侍衛(wèi)就將房門打開,李漳大步邁進去。 那個纖細的小娘子,年紀不大,皎白的巴掌大小臉上淚水漣漣。忽然被劫持到這里,她顯然受了驚,身子微微發(fā)著抖。 這人是江厭辭派人劫下的。劫了人之后,江厭辭倒是一直沒進屋。如今跟著李漳走進來,看見那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哭哭啼啼的模樣,江厭辭忽然想到了月皊曾經(jīng)受驚落淚的模樣。 江厭辭皺眉,心下忽然閃過一絲不忍。他雖非李漳那般狠絕之人,可也清楚這皇家的爭位向來不能出差錯,更不能心慈手軟。他猜得到,不管這個女人是否無辜,李漳都不會留下她的性命,成為日后的把柄。 有人闖進來,屋子里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娘子縮了縮肩,懼怕地抬起頭,望見李漳的時候愣了一下,她咬著唇,眸色變了又變?;腥恢螅歉畹膽忠?。 她這表情,顯然是認識李漳。 看清她的五官,李漳也愣了一下。 李漳忽然轉過頭,莫名其妙地望向江厭辭。 江厭辭不解其意,問:“你認識她?” 李漳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她是你妹。” 第九十五章 夜色粘稠又安靜。可這種安靜被風雨聲驚擾。雷聲伴著風雨,攪亂了屬于夜晚的安靜。 李渡面色慘白,騎馬穿梭在雨夜里。這場寒雨落在他的身上,讓他本就不佳的身體狀況越發(fā)經(jīng)不住??墒撬麥喨徊挥X,冷眼盯著前方如巨獸之口的黑夜。臟涼的雨水落進他的眼底,讓他的眼睛逐漸變得猩紅一片。 “吁——” 李渡忽然拉住馬韁,快速疾奔的駿馬險些受不住蹄,將他從馬背上撂下去。他終于穩(wěn)住了馬,立刻跳下去。他蹲下來,在臟兮兮的雨泥里,撿起一只紅翡翠的纖細鐲子。 “殿下,您先回去吧?屬下們定然將小夫人找回來!” 李渡盯著手里的這只紅翡翠桌子良久,忽然轉身,跨坐在馬背上,拉動馬韁,調轉了方向。 “去大皇子府中!”他下令。 李渡知道是誰劫走了江念婉。 只可能是李漳。 這個人,滿心算計,又誰也不信任。就算他遞了折子要回封地,李漳一定還是不信。他不僅不信,還要付之行動。 這也算不得錯。 就在不久之前,李渡對那萬人之上的皇位,也很想爭一爭?;饰坏恼T惑實在太大。身在皇家,又有幾個皇子不想爭皇位? 即使到了現(xiàn)在,李渡也不曾完全放棄爭奪皇位的念頭??墒侨缃袼辉偈且粋€人,不敢再用那樣孤注一擲的法子,需要從長計議,在最可能的時機下手。若沒有完全的把握,不敢再輕易去爭,所以他才打算先回封地。 雨越下越大了,李渡馬不停蹄趕到李漳的王府大門前。他跳下馬,身形踉蹌了一下,又很快繼續(xù)往前走。親信快步跑著越過過,先去敲門。 王府的家丁穿著蓑衣來開門,雨幕遮著視線,讓他看不清李渡的容貌,一邊瞇著眼睛去打量,一邊問是何人深夜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