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頌 第196節(jié)
“什么使者?” “……就是伴娘的意思?!?/br> 這次趙縈聽懂了。 這里說好,趙素就回了房。 皇帝說戌時三刻會過來,她便早早吃完飯,把當(dāng)天的作業(yè)做完,然后坐在窗前熬時間。與皇帝從確定感情以來發(fā)展得十分平穩(wěn)順利,雖說每日接觸稍顯平淡,沒有狗血的男配女配繼續(xù)出現(xiàn)激化感情,但是這么細(xì)水長流的,反倒讓人有種能太平長遠(yuǎn)的感覺。 不過這當(dāng)口她又實在沒那花前月下的閑情,他說是“正事”,希望是真的正事才好。 跟丫鬟們嘮了會兒閑嗑,夜色也深了,她便讓小菊把早前從街頭隨便買的一身男裝換上,然后到了西墻腳下。 時值仲秋,月色皎皎。 香樟樹的影子鋪在墻頭上,桂花的香氣卻已經(jīng)飄滿了大半座城。 第354章 苦難催人成長 當(dāng)少年人踏著花香站到了墻下,約定好的哨聲響起,少女便支楞起了靠在樹下的身子,高高地翹起首來。墻頭上少年人半蹲著,露出如月色一般皎潔的面龐,他微微地沖這邊一笑,然后便如輕巧的燕子躍下來,然后挾著少女的腰肢,又如一雙比翼的鳳鳥,躍回了墻頭,再之后又落到了墻后的街上。 月下陰影處隨后也躍出幾道身影來,頗有默契地布成陣形,跟在前后左右。 趙素左右看看,等出了胡同,便打量起皇帝一身深到看不出具體顏色來的夜行衣衫:“我們要去哪兒?” “先隨便走走?!?/br> 皇帝腳步未停,順著街邊走著,果然一副要閑逛的樣子。 趙素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什么辦正事?你就是掛羊頭賣狗rou。” “哎,”聽到這兒皇帝停了步,“你說到羊,我想起來,上個月聽梁瑛說北門的六安胡同里開了家羊rou館,讓梁瑛帶路,我們?nèi)L嘗。” 趙素跟不上他的節(jié)奏——這才剛說到閑逛呢,怎么又說到吃了?“我才吃過飯。” “那就再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br> 就是說出來壓個馬路還得耗不少力氣唄? 不過一看手腕已被他抓住,旁邊也有穿著黑衣的侍衛(wèi)走出來,正是梁瑛,便懶得跟他掰扯了。誰讓人家是坐擁天下的皇帝呢?那還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從慶云侯府走到北城這家羊rou館不遠(yuǎn)不近,穿過三條街,四座民坊,然后加上兩座道觀,也就到了。沿途除了花香,還有零星走動的人們,臨近佳節(jié),已經(jīng)有人開始在酒館夜飲留連。這條路趙素也來過,大點的、帶標(biāo)志性的商鋪和宅第都有印象,因此即便她在當(dāng)中幾處停了停,也能很快跟上皇帝腳步。 羊rou館很不起眼,在大街橫岔進(jìn)去的槐樹胡同里,趙素再次在胡同口停了停,然后進(jìn)店坐下來,第一句話問:“梁瑛為什么會找到這里?” 皇帝目光深深:“你說他為什么不能找到這里?” 趙素望著他,目光在小店昏暗的燈光下,也變得幽暗起來。 …… 京城與別處相比,的確是繁華許多,夜色已深,零星還有孩童的嬉笑聲傳來。或者……又還有犬只的吠叫摻雜其中。 霍明玉放下書,踱到窗前,問紫蘇:“哥哥還沒回來嗎?” “還沒有?!弊咸K抱著疊好的兩件衣裳走到她身后,“聽說后日城門會開,到時候便是讓龍三離開的良機??ぶ鳌苍摐?zhǔn)備進(jìn)宮辭行了?!?/br> 霍明玉轉(zhuǎn)身:“他把二哥趕走了,當(dāng)真也要把我趕走?” 紫蘇抿唇,為難了片刻道:“下晌姚林已經(jīng)在挑選護(hù)送郡主離京的車馬和人手,瞧著是真的。” 霍明玉臉色寒下來:“他瘋了!他以為他身邊有很多親人嗎?我是他唯一的親meimei!” 紫蘇更加抿緊唇低下頭來。 霍明玉踱回屋里,深呼吸兩下,又說道:“段疏走了,固然是可以編個理由混過去,太后和皇上也不會放在心上??墒俏胰粢谶@當(dāng)口走,即使我去辭行,太后又怎么會放行?難道他想跟太后死纏爛打嗎?如此他就不怕太后懷疑了?” 紫蘇抬起頭,緩聲道:“侯爺當(dāng)下,似是鐵了心要把這條道走到底。奴婢猜想,他應(yīng)是不愿再顧忌那么多,皇上已經(jīng)在敲打他了,他若想不落到被動境地,就須當(dāng)機立斷,只是還不知道皇上是如何察覺的,總之,奴婢覺得,侯爺應(yīng)是被擾亂計劃了?!?/br> “那這不就是飛蛾撲火嗎?” 霍明玉脫口說出這句話,末了也不由攥住了手。隨后她問:“他到底去哪兒了?” 紫蘇下意識看了眼夜色,說道:“好像是南山寺。” “他跟尼庵還有瓜葛?”發(fā)現(xiàn)自己對親哥哥了解得并不深的霍明玉臉色又寒了兩分,然后說道:“去備車,我們?nèi)タ纯?!?/br> “郡主!大晚上您還是留在府里吧,若有危險——” “我若是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又出了京,危險更大呢!別羅嗦了,快去!” 紫蘇無奈,半日后深吸一口氣,退了下去。 …… 南山寺位于北城門內(nèi)的槐樹胡同,距離威遠(yuǎn)侯不過隔了一條街而已?;裘饔窀矣诔鲂?,也是因為路途不遠(yuǎn),對寺里寺外情形也較熟悉。 此刻寺內(nèi)靠西面的一間禪房外,兩名丫鬟及兩名女尼正靜立守候在兩側(cè),稍遠(yuǎn)處的臺階下還立著兩名精壯護(hù)衛(wèi)。點著兩盞油燈的禪房里頭,也坐著兩個人。盤腿坐在炕桌東面的霍修身形微歪,手捧著一份經(jīng)文倚燈細(xì)看。屋里安靜得只有對面人輕挪杯盞的聲音。 “又精進(jìn)了。”驀然間他緩緩出聲,經(jīng)文合起來,目光也投向了對面,“不愧是老太師最得意的孫女。便是令尊在世,年輕時也未必能有這樣的功底?!?/br> 羅嫣如嘴角輕揚,手里一只白玉杯映得她一雙手越顯白皙滑膩:“家父一生平順,從不曾有憂心之事,他的功課一切從心。我則不同,少時順?biāo)欤觊L失怙,隨后家族失勢,我憋著一股氣,若不長進(jìn),該如何是好?” 霍修垂眸,端起她斟好的一杯茶:“我亦如是。總歸是苦難催人成長?!?/br> 他飲盡這杯茶,看向?qū)γ妫骸澳阍撀犇隳赣H的,說門好親事?!?/br> 羅嫣如雙手微頓,隨后聲音又平靜無波:“什么才算是好親事?有權(quán)的,有勢的?還是聽話的?” 霍修默語。 “我其實挺累的。我大哥沒什么野心,性子也不夠硬,并不是個頂門立戶的好人選,可是父親只有他一個兒子,而且還是祖父這一支下來算姿質(zhì)最好的子弟,沒人能替代他。我們姐妹——婷姐兒不諳世事,心地單純,任憑母親擺布,也是不頂大用的。 “我倒是有一番撐起家門的心思,無奈又是個女子。沒有人看得到我的能力,即使看到,也沒有人會答應(yīng)由我來掌家。我注定只能遵循父母之命尋個人嫁了。但若家世敗落,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于是我一邊不知該去覓誰,一邊還要照看家務(wù)?!?/br> 說到這里羅嫣如抬起頭來,帶著苦澀莞爾笑道:“所以,即便是說親事,我的命又哪里能由我掌控?” 第355章 還是不希望你死 話語苦澀,手里的茶好像也多了幾分苦澀。 霍修別開頭,看著窗外夜色,片刻后垂首:“是我耽誤了你。你還是該把我忘了?!?/br> 羅嫣如眼波涌動:“忘記一個人跟心悅一個人,都不是容易的事。你這是在強人所難。” “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來提親的那一日?!被粜迍e開目光,“如果我母親當(dāng)真是死于太后的謀殺,那我眼下正在做的事,便是在送死?!?/br> “那你能不能不對花月會下手?” 霍修神情冷駿:“為什么不?不把花月會擊潰,世人怎么能看出虛偽的人的真面目?難道你也相信這個花月會是她真正用來保護(hù)女子的?” 羅嫣如默語。隨后道:“我說不上信,也說不上不信。不過,皇上冊立的準(zhǔn)皇后,并非世人認(rèn)定的大家閨秀。她如今也在為花月會做事。按照常理,將來大婚之后,皇后便定然也是要接管花月會的。此外,她還屢次拋頭露面為朝廷出謀劃策。宮中這個冊后的決定,我認(rèn)為至少……是符合花月會創(chuàng)立時的宗旨的?!?/br> 霍修未置可否。 羅嫣如接而道:“大理寺接了狀子,此刻定然已傳到了太后耳中。太后與朝中許多老臣為了花月會之事早有不睦,也早就憋了一口氣。此番她定然不會聽之任之。你既然撩撥了她,那你準(zhǔn)備好了接招嗎?” 她這話音落下,屋里便呈現(xiàn)出短暫靜默。 片刻后霍修手扶杯盞,依舊冷峻的神情上又增添了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我就怕她不接招。只有她接招,我才能繼續(xù)進(jìn)行下一步。但是——” “如何?” 霍修緩緩攥起了雙手:“但是我又說不清……好像相較于看到她的敗露,此時此刻我內(nèi)心里更期待的是她的反應(yīng)?!?/br> “你期待?” 霍修點了點頭:“其實你說的這些,還有玉姐兒所說的,我都不是完全聽不見也看不見,十二年了,從最初拿到三千營留下的罪證時,恨不得立刻以牙還牙的仇恨,到隱忍這么多年過來,心里不是沒有過動搖。 “但是,這么些年來卻又從無人提出過對家母遇害的懷疑,這實在是解釋不通?!?/br> 他對著月光長吁著氣:“這些年她對玉姐兒十分用心,玉姐兒對她卻深信不疑。我如與她撕破臉,便不免傷及到玉姐兒的心。 “——要是當(dāng)初我早些把玉姐兒接走就好了,她們之間不會有這段情份,我也不必瞻前顧后?!?/br> “所以你現(xiàn)在是希望太后作出的反應(yīng)能證明她是無辜的?” 霍修沒有言語。但他略微松馳的神色似乎默認(rèn)了她的說法。 羅嫣如沉吟?!澳阏f的也是有道理。明明最不該在那個時候犧牲的人,偏偏在那時候喪命,朝中還無人起疑?!?/br> “前些日子,我回宮之時與皇上練招,因為貓的突然出現(xiàn)而誤傷了皇上——那只貓,也是慈寧宮養(yǎng)的?!被粜掭p揉著眉心,“過后我思來想去,貓不會突然出來,慈寧宮要使這點手腳是輕而易舉的,因為侍衛(wèi)和貓都能受她指使。所以一定要有人暗算的話,只能是她了。 “但是反過來想想,她有何理由這樣做?且,她工于心計,卻做這種事,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嗎? “總之,好像每當(dāng)我有一點動搖的時候,就總會出現(xiàn)一些事情拉回我對她的懷疑。而我常常就在其中搖擺不定?!?/br> 羅嫣如望著垂頭支額的他,良久說道:“既然不可能,那會不會是有人故意使下的計謀?” “我認(rèn)為不可能。在宮里頭,哪里還會有人能做到這地步?” 羅嫣如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便未曾再繼續(xù)往下說。 窗外傳來隱隱的梆子聲。 霍修放下手,直起腰:“時候不早了?!?/br> 羅嫣如也坐直了身子。 霍修站起來:“你給我搜集到的線索很有用。多謝?!?/br> 說出這聲“多謝”的時候,男人的目光從堅毅變得柔軟,深幽幽地就像這無盡的夜色。 忽然他目光下落,停在她袖口露出了一角的絲帕上。然后他伸手過去將之抽出來,絲帕上一枝墨綠的翠枝挺拔優(yōu)雅,宛如正持著它的英挺男子。 “以后不需要再這么做了。所有關(guān)于我的這些東西,也都銷毀吧。即便我不會死,讓人知道了,也于你閨譽不利?!?/br> 說完他把帕子湊近燈火,被火苗沾的絲帕瞬間就冒出了火光。 “這是我的事情,與你不相干!” 羅嫣如驀地沖過去搶奪,徒手去壓滅上面的火星。 她雙手緊緊地握著剩下的半塊帕子,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直到火星被全部熄滅,她一雙白皙的手上頓時出現(xiàn)幾處被火燎過的紅痕。 “你犯傻嗎!” 霍修不由分說攥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指掰開,只見靠手指根的位置,赫然已長出兩顆大小不等的火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