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不要緊。”羅嫣如道。但微顫的嗓音已透露出她的隱忍，這話與其說是寬慰他，倒不如說是在寬慰自己。

    霍修看她片刻，驀地扭頭道：“姚林快去取傷藥來！”

    門外的護(hù)衛(wèi)低聲稱是，消失在夜色里。

    霍修收回目光，定定地看著垂頭的羅嫣如，方才還使上了武力的雙手這時(shí)也放軟和下來。

    “怪我。當(dāng)初就不該仗著少時(shí)的情份拜托你幫我。若不是——”

    “我說過，這是我的事?！彼龘u頭，“我那么想擺脫家族的牽絆，想為自己活著。可是我做不到。天曉得當(dāng)初我知道你想復(fù)仇的對象是太后時(shí)，是多么震驚，卻又是多么佩服。古往今來那么多英雄好漢，說起來厲害，可又有幾個敢于與強(qiáng)權(quán)抗?fàn)幠?？反倒是不少屈服于?quán)力的，悲慘收場。

    “不管太后是不是你的仇人，你敢走出這一步，在我看來就是很能耐的。我縱然擺脫不了我的命運(yùn)，那么能看到你成功也是好的?！?/br>
    霍修眼圈泛紅，胸脯起伏起來。

    “但我還是不希望你死，”羅嫣如把手抽出來，仍拿著那半張絲帕，往下說道：“就算殺殿下的人真是太后，我也希望你能想個能保全自己的法子。如此復(fù)仇才有意義?！?/br>
    “那你會怎么辦？”

    她默然微頓，說道：“你不是說，我應(yīng)該聽母親的話，找個好人家嫁了嗎？此番回去后，我自然是會考慮的?！魅粘情T便會打開，你一定會想讓龍三出城吧？想好了就去做吧。但是當(dāng)心點(diǎn)，至少別在太后發(fā)現(xiàn)你之前露出馬腳?！?/br>
    第356章 阿愚，他騙我！

    霍修拉住她手臂。

    “侯爺，郡主來了！”

    他尚未說話，姚林已經(jīng)神色緊張地拿著藥走了回來。

    羅嫣如變了變色，轉(zhuǎn)身道：“郡主怎么來了？”

    “不知道?！被粜薨咽炙砷_，接了姚林遞來的藥，一手拿起她的手掌，一手抹了些藥膏在她患處。然后道：“我回去了。你呆在這兒別動，放心，不會有人知道我來見過你?！?/br>
    說完他轉(zhuǎn)身走向門口。

    羅嫣如下意識追上去。

    霍修走出門口回了回頭，深深看了她一會兒后才又大步離開。

    霍明玉站在前院里，與前來迎接的尼姑說話。抬眼看到霍修在方丈陪伴下走出來，立刻迎了上去：“哥！”

    霍修停止與方丈的寒喧：“你過來干什么？”

    霍明玉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打量：“你又在這兒干什么？”

    方丈合了個十：“侯爺在寺里給殿下立了個牌位，今夜里侯爺是來添香油錢的?！?/br>
    霍修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

    霍明玉看著他們，然后道：“既然如此，那我也進(jìn)去拜拜?！?/br>
    “天色晚了，回家吧?！?/br>
    “來都來了，怎么能不去呢？”

    霍明玉說著就越過他們朝中殿走去。

    霍修頓了頓，然后也跟了過來。

    中殿側(cè)壁臺上竟然當(dāng)真有一爐焚燒到一半的香，而香爐后方是塊寫著長公主謚號的牌位。牌位下方又堆上了許多抄好的經(jīng)?；裘饔窨戳税肷?，然后提裙跪下，端端正正拜了幾拜。

    ……

    月亮爬上高空，人間更亮堂了。

    店家端上來的一大鍋燜羊rou，隨著半個時(shí)辰過去已被消耗了大半。

    店堂里飄來的酒香，與rou的香氣混和一處，恰是人間煙火最美妙之處。

    趙素說道：“我們吃到什么時(shí)候？”

    皇帝正要說話，這時(shí)梁瑛已走上來：“稟公子，隔壁有羅老太師府的馬車出來?！?/br>
    “羅老太師？”

    趙素縱然已沉靜了小半夜，聽到這兒也還是忍不住驚訝?！笆钦l？”

    梁瑛深深看一眼她：“羅嫣如?！?/br>
    “……”

    羅嫣如這個人，說她重要，除了萬壽節(jié)上出了回彩，后來再沒有什么動靜。說她不重要，又總是時(shí)不時(shí)地出現(xiàn)一下。正比如眼下，她又出現(xiàn)在了完全讓人讓不到的此時(shí)此地。她又想起一個關(guān)鍵處：“隔壁是什么地方？”

    “南山寺?！?/br>
    “你們莫非早就知道她今夜在這里？”

    “不知道?！被实蹞u頭，拿起一根羊rou串在手，動作熟練得像是店家的兒子。“我知道的是另一個人常在這里出沒?！?/br>
    “誰？”

    皇帝看著手里的rou，卻沒有說話。他面色莫測地坐了一陣，然后驀地站起來：“我們走！”

    趙素怔了怔，等她回神，他卻已經(jīng)走出去了。

    威遠(yuǎn)侯府連同公主府一起，占地不可謂不大了，沿著槐樹胡同走到底，便看到了侯府的高墻。府角的八角燈樓露出來一截，燈光將墻頭的琉璃瓦照得雪亮。即便人丁稀少，王侯之家的氣派也盡露于此。

    趙素與皇帝站在侯府東面角門外，看著緊閉的門和高掛的燈籠。浮云把月亮遮去了半邊，寬闊的青石地面顯露出一派藍(lán)幽的色調(diào)。

    上次來霍家，霍明玉是交代開侯府大門迎接的，這東角門她沒來過，但看得出來，這個不亞于一般官宦人家大門的角門，是他們平日出入的主要門徑。

    “公子，有人來了。”

    韓駿前來提醒，將將要按捺不住心中狂涌的趙素和一直都沉靜默語的皇帝同時(shí)喚回了頭。

    寂靜街頭果然傳來的車轱轆聲和馬蹄聲。

    趙素被皇帝拉到暗處，借著街邊樹蔭遮蔽，眼睜睜看著一騎一車駛進(jìn)了門。

    馬車圍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看不清內(nèi)里，但那紅鬃馬上的人英挺高大，再不可能讓人不認(rèn)識。

    趙素扭頭去看皇帝，皇帝負(fù)著雙手，雙目如鷹，正在直視著那扇朱漆大門。

    “他從哪里回來？”

    雖然心里已經(jīng)有了清晰的線索，但她還是想聽個更確切的說法。

    “我記得跟你說過，羅嫣如心里有人，他當(dāng)時(shí)來撩撥我，不是心甘情愿。”

    “嗯?！壁w素道，“是說過?！?/br>
    不止是聽皇帝說過，她也曾親眼撿過她掉下地的帕子，那帕子繡的翠竹，并不是女子慣用之物。那時(shí)候她曾在疑惑過，羅家就算外強(qiáng)中干，羅老太師的威望地位也還擺在那里，羅嫣如的心里有人，為何羅家卻沒有直接玉成此事？便以為對方不是身份能與她匹配之人……

    “霍修是從南山寺回來?！被实郯沿?fù)著的手放下來，順勢背靠在墻壁上，仰頭看著天上月光：“他竟然是從羅嫣如所在的南山寺回來。羅嫣如所心悅的，卻又秘而不宣的人，竟然就是我的表哥。他們明明門當(dāng)戶對，為什么卻要私下幽會？”

    這個在世人眼里年少老成的君王，此刻背倚著墻壁望月喟嘆的樣子，如尋常被親情所背叛的愁苦少年沒有兩樣。他緊鎖的眉頭里蓄滿了對這番事實(shí)的不敢置信。

    “我絕不肯相信他會這樣對我，所以一直都自動把懷疑跳過了他，如果不是前些天你們逼出龍三冒頭，我還是不愿把他當(dāng)成猜疑的對象?！@到底為什么？”

    他收回目光看向趙素，清亮的眼睛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山澗里無辜的小野獸?！拔乙詾槲乙呀?jīng)算很英明，我努力地不做糊涂事，一般人他是絕對糊弄不了我的，可是我沒想到背叛我的人卻是我最相信的人。阿愚，他騙我！”

    趙素不忍心，上前抱住他，輕輕地拍他的背：“背叛不一定就是你不好。你做的很好了。而且咱們現(xiàn)在也沒有證據(jù)證明他就是那個人是不是？”多少好皇帝就是這么受刺激而黑化的，她絕不能眼睜睜看他信念坍塌。

    可是這勸慰的話說出來她怎么連自己都不大相信呢？那日帶走龍三的人，還有什么誰的武功程度和穿著會比霍修更匹配？龍三藏匿至今沒有下落，如果不是像威遠(yuǎn)侯府這樣的人家，像霍修這樣能力和家族實(shí)力兼?zhèn)涞娜?，還有誰有實(shí)力能捂得這樣嚴(yán)實(shí)？

    第357章 這點(diǎn)本事他還是有的

    趙素心里五味雜陳，肩膀上卻越來越重，皇帝整個人都伏在她肩上，像沒了骨頭。她拍拍他的頭：“好了好了，要不然我們就進(jìn)去拜訪一下？龍三肯定在他們府上，我們來個人贓并獲，干脆撕破臉得了?！?/br>
    皇帝直起身，靜默看了她一會兒后往下說：“現(xiàn)在去了，霍家就沒了。我現(xiàn)在不去，龍三也跑不掉，他也跑不掉?！?/br>
    趙素好歹也在這兒混了大半年了，明白這話意思。皇帝是什么人？這個天下的主宰者。連無道的紂王身邊都有費(fèi)仲和尤渾當(dāng)狗腿子，何況他這樣年輕英武的皇帝？只要他今夜里在霍家鬧出一點(diǎn)風(fēng)聲，明日起就會有無數(shù)針對霍家的槍矛。

    當(dāng)然也不是說背叛者不能懲治，但事情萬一沒這么簡單呢？

    皇帝也是人，他也要有個緩沖的時(shí)間。萬一緩沖過來覺得還想見見，哦豁，人已經(jīng)沒了。

    她說道：“那就抓起來問問?！?/br>
    “不要?！边@個倔家伙說，“我就算現(xiàn)在進(jìn)去，他也有辦法把龍三藏起來，這點(diǎn)本事還是有的。再說，我還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想一條道走到黑?！?/br>
    “怎么看？”

    皇帝又把雙手負(fù)到了身后，望起了天上月光：“我要等他自己把龍三交出來?！虹?，你即刻傳個旨給五城兵馬司，讓他們天亮即發(fā)布通告，等中秋一過，即刻封閉城門，并言明屆時(shí)會加派禁衛(wèi)軍重兵把守。”

    趙素愕了一下。

    這一來，龍三要出去，豈不是只能明日后日兩天時(shí)間有機(jī)會走了？

    確切地說應(yīng)該只有明日了，因?yàn)橹星锕?jié)當(dāng)日，為了防止生亂，五城兵馬司還有順天府必然會增加兵丁巡邏。很明顯要走的話明日更合適。

    “阿愚，你先不要把這件事跟母后說。”

    趙素點(diǎn)頭。陸太后不知道是否已經(jīng)有過猜疑？如果她聽到這消息，又不知有多么傷心。她對霍家兄妹的疼惜，還有以長公主之死的惋惜，可不是假的。

    “走吧。”

    皇帝招呼說。

    趙素再看了眼恢復(fù)了沉寂的霍家角門，上了馬車。

    ……

    八月十四的京城街頭已經(jīng)早早開始蘇醒，隨著城門放開，早就憋了有一陣的城外的鄉(xiāng)民涌入了城中，于是隨著園子里的桂香菊香一起飄入屋中的，還有隔墻大街上小販的吆喝。

    “明日宮宴上，你就去跟太后提出來南下，就說母親的陵墓需要修葺照看，你必須先回去?！?/br>
    霍修一面整理著衣襟，一面在飯桌旁坐下來，吐出來的話語不是商議也不帶任何征求，而是直接下命令。

    “你拿母親的陵墓撒謊，你就不怕母親英靈責(zé)怪于你嗎？”

    霍明玉怨憤地瞪過去一眼。

    霍修不為所動，低頭舀粥吃：“有什么責(zé)罰都由我來受著，不用你管?！?/br>
    霍明玉氣結(jié)。

    “侯爺！”氣氛正僵時(shí)姚林進(jìn)來，看了看霍明玉后徑直走到霍修旁邊，“早上五城兵馬司接到旨意，交代京城內(nèi)外城門將于中秋夜后即刻關(guān)閉，所有人不許進(jìn)出。并且，皇上還將派羽林軍重兵把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