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點到名的小娘子起身行禮，動作行云流水，連著耳垂上的白梔子花長鏈耳墜都不曾晃動一下。

    她長得秀氣文雅，臉頰因為羞意染上紅意。

    “這是臣婦大兒子的小女兒益晚琴，性格靦腆，琴棋書畫略有涉及，娘娘若是感興趣，不妨詢問幾番?！?/br>
    溫月明點頭。

    她心知此事是帝王之術(shù)，連夜翻了冊子，這才選了現(xiàn)在圍坐的幾家。

    太子妃，得要從一個門底高，但家中并無實權(quán)的，但小輩要爭氣的家族中出來。

    這位輔國公便是如此，雖承了一品公爵，但家主只是戶部的員外郎，只管風(fēng)花雪月，不理朝政，但聽聞庶支中有兩個子孫頗為爭氣，明年科舉也許能拿到一個好名次。

    這樣的家族不像樣，但后續(xù)可以扶持，也不至于太扯東宮后腿。

    “你學(xué)的是什么字？”

    月貴妃雖處于高位，但年紀(jì)不大，在一眾夫人邊上格外臉嫩，便是和這些小娘子想必也不過虛長了幾歲。

    溫月明這般詢問瞧著有些怪異，但她一向面容清冷，并不似尋常娘娘一般待人親近，也平白多了幾絲威嚴(yán)的距離感。

    “學(xué)的是鐘元常的小楷?！币嫱砬賶褐拥男那椋Ь椿氐?。

    “太子殿下最是喜歡鐘元常的小楷?！睖卦旅餮畚猜冻鲂?。

    益晚琴眼睛微亮，臉上紅暈更甚。

    “寫一首詠梅詩來看看?！?/br>
    輔國公來的兩位夫人對視一眼，皆是露出笑來。

    入宮前，他們把月貴妃的愛好都打聽了一遍，喜歡白梔子花，學(xué)的是鐘元常的小楷，喜食甜品等等。

    “我這個女兒也自幼學(xué)習(xí)槍法?！?/br>
    趁著丫鬟們布置筆墨時，溫月明右手邊梳著墜馬髻的婦人爽朗開口：“箭法也是一絕，今歲圍獵時，可是拔了頭籌，聽聞娘娘騎射之術(shù)了得，便想著要娘娘教導(dǎo)一下?！?/br>
    溫月明看向她身側(cè)的小娘子，一雙眼格外圓，見了她的視線也不害羞，只是彎眸笑著。

    “可以開幾石的弓了?！睖卦旅饕娝L得實在可愛，一點也看不出是將門虎子的風(fēng)采，招手把人喚來。

    “勉勉強強三石可以。”她走路頗為豪邁，是以她的母親只在她的鬢間插了幾根發(fā)簪，舉止間便格外利索干凈。

    “那個位置的風(fēng)鈴射的到嗎？”

    溫月明指著不遠(yuǎn)處假山上的一處風(fēng)鈴。

    英國公也不錯，現(xiàn)任英國公只在皇城司領(lǐng)了一個不上不下大職位，但是聽聞他的嫡長子十五歲便遠(yuǎn)赴塞外戍邊。

    太子妃若是會武，大概和陸停有話說。

    她走神片刻后想到。

    “這里我不行?！庇男∨畠呵匦谴蛄苛艘粫?，直接搖頭，“但是那里可以，我可以射中這朵花的花蕊?！?/br>
    她向下指了指其中一盆黑牡丹，咧嘴笑著。

    英國公夫人聽得眼皮子一跳。

    “這可是冠世墨玉，頂頂難得的花，不論射不射中，都會毀了這花的?！庇腥艘庥兴傅卣f道。

    秦星哦了一聲，卻只是看著溫月明，認(rèn)認(rèn)真真地解釋道。

    “我射不準(zhǔn)那風(fēng)鈴，今日風(fēng)大，風(fēng)鈴在飄，再加之向上斜射本就需要更大的力氣，這里距離涼亭高處有五大尺的落差，三丈遠(yuǎn)的位置，且射穿風(fēng)鈴需要重劍，我三石之力雖能拉弓，但很是勉強，且一旦用力向上開弓的箭，不曾射中，萬一誤傷園中眾人便麻煩了?！?/br>
    英國公夫人急了，正準(zhǔn)備起身，卻見貴妃娘娘動了動手指，便只要強忍著不動。

    “不過若是往下射，兩者距離起身相等，至少了一個向上向下的力，且向下更容易保護眾人，我也能保證不失手。”

    榮星一雙眼眸格外明亮，說起話來便格外真誠。

    “娘娘覺得行不行。”她一笑，面若春花，星眸秋毫。

    “雨止！”英國公夫人忍不住輕輕呵斥一聲，“你竟如此無禮。”

    秦星嘴巴微微嘟起，顯出幾絲孩子氣。

    真是一個心地單純的小娘子。

    溫月明心中微軟：“你小字雨止?！?/br>
    “對，我娘說我剛生下來雨就停了，星星也出來了，所以我名星，小字雨止。”秦雨笑說著。

    “挺好的，這性格。”溫月明問，“識字嗎？”

    秦雨大咧咧說著：“只能保證不是睜眼瞎，琴棋書畫是拿不出手的?！?/br>
    溫月明笑歪了頭，打量著面前的小娘子：“本宮有一把弓，若是射中了那花蕊，便送你?！?/br>
    “好！”秦星眼睛一亮。

    樓內(nèi)眾人神色頓時深思起來，打量著一個落筆寫詩，一個上油開弓的人。

    娘娘今日特意點了這兩個人出風(fēng)頭，想必是有了自己中意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高人一籌，拿下太子妃的寶座。

    “可以開始了嗎？”

    秦雨今天沒有穿時下最流行的寬袖長裙，腰肢被腰帶收起，自上而下散開層層裙擺，上身則是窄袖小裳，干凈利索，一點也不約束。

    “底下的人都散了，你便開始吧?！睖卦旅餍φf著。

    小娘子開肩，拉弓，腰背緊繃，姿態(tài)好看得如一只展翅的小鳥，原本可愛圓潤的小臉?biāo)查g凌厲起來。

    那冠世墨玉是花瓣褶疊柔軟，在風(fēng)中搖曳生姿，重瓣之下能隱晦看到其中幾簇黃色的花蕊，在風(fēng)中若隱若現(xiàn)。

    秦星并不心急，只是滿弓拉著，肩頸繃直，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下巍然不動。

    身后正在寫詩的益晚琴特停筆看著她。

    底下的小黃門早已疏散了貴女們，底下空空蕩蕩，風(fēng)中影綽傳來小娘子們的歡笑聲。

    樓內(nèi)眾人只聽到一聲銳利如鶴鳴的聲音，一道漆黑長劍破空而出，凌空而來。

    在風(fēng)中舒張枝葉的黑牡丹還不知大禍臨頭，正順著西北風(fēng)，緩緩舒張開來。

    就在此時，一道長長的影子，出現(xiàn)在花壇周圍。

    人群眾發(fā)出驚呼之聲，溫月明坐直身子，目光自那箭上定睛看去，隨后腰肢一軟，重新靠了回去。

    “小心啊?！庇腥巳滩蛔◇@呼。

    秦雨皺了皺眉，認(rèn)真說道：“我射中了的，不會傷到別人的?！?/br>
    話音剛落，那箭直接中了花蕊正中，而一道玄色身影的人自花壇處轉(zhuǎn)了出來。

    來人穿著深藍色常服，披著玄色大氅，眉骨極深，兩道劍眉斜飛入鬢，偏又因為眼尾那簇極長的黑睫微微下垂，生出了幾分溫柔多情的意思。

    正是今日的主角陸停。

    原本還熱熱鬧鬧的院子，瞬間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聲音，就連一直只顧著吃東西的周家小女郎也看呆了眼。

    陸?？粗孤湓谧约耗_邊的長箭，抬眸望去，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高樓紙上，被正中之人圍繞的人。

    眉心光彩絢爛的紅寶石額墜，讓她即使在滿屋華彩中依舊紅艷凝香，霞光蕩漾。

    “原來是太子殿下來了?！备邩巧?，溫月明笑，朝著他揮了揮手，肩上的披帛垂落在圍欄上，眼波流轉(zhuǎn)，嫵媚多情。

    “差點射到太子殿下了?！庇腥送蝗怀雎暎÷曊f道。

    “那箭法極準(zhǔn)，射不到別人?！睖卦旅魈媲赜暾f道，又扭頭對著。“你的詩寫好了嗎？”

    益晚琴一張臉更加嫣紅，雪白皓腕放下毛筆，起身行禮：“寫好了?！?/br>
    溫月明一掃而過，眉心皺了一下：“剛好讓殿下比一下是這箭好，還是這字好?！?/br>
    性格爽朗的秦雨也難得露出一絲羞澀，更別說益晚琴這等大家閨秀，小臉緋紅。

    樓梯間的陸停沉默著，看著層層白紗后那道玉潤身影。

    她這般姿態(tài)閑適地坐著，臉上露出些許笑來，卻是在為他選妃。

    “殿下?！遍T口婢女行禮的聲音讓屋內(nèi)徹底安靜下來。

    陸停如今領(lǐng)了禮部行走的職位，如今禮部都是忙著西北軍的事，還有明年兩國談和的事情，能這么早抽出時間回來，溫月明是沒想到的。

    “母妃?！?/br>
    陸停行禮。

    “太子殿下?！?/br>
    眾位娘子行禮。

    四樓原本都是靠窗而坐，頗為隨意，如今見太子殿下來了，也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分列兩側(cè)，婢女們搬了案幾讓他坐在溫月明的右手邊，兩人并排坐著。

    丫鬟們開始重新上茶，送甜點。

    “這盞茶有姜，換一壺清淡的來?！?/br>
    溫月明見他捧起新送來的茶盞，淡聲說道。

    陸停不愛吃姜，餓死了也不吃的那種。

    溫月明卻喜歡在冬日里喝nongnong的姜茶。

    陸停動作一頓，側(cè)首去看她。

    溫月明神色自若地捧起茶抿了一口：“木景行說的?！?/br>
    陸停笑，那尾極長的眼尾落下半截陰影覆在那點紅痣上，繾綣多情，偏又神色克制，讓外人瞧不出一絲異樣來。

    “木景行是誰？”有人小聲問道。

    “是東宮長史的徒弟?！标懲３雎暯忉尩?。

    那人見太子殿下竟然回她的話，一張臉?biāo)查g爆紅。

    溫月明斜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把手中的姜茶一飲而盡。

    額間瞬間冒出一層薄汗。

    “剛才那箭如何？”溫月明想起正事，便扭頭問道。

    之前和這些人來來回回打著交道還不覺得有異，可陸停這么一來，與她并肩坐著，底下是一群含羞帶怯的小娘子，溫月明也不知為何，覺得此地風(fēng)景也不可愛了。

    “箭法凌厲，一發(fā)破的?！标懲２⒉蝗タ辞赜?，反而注視著溫月明的側(cè)臉，慢條斯理地說著。